賀州城東城門外的亂民已經集結了兩日。黑壓壓的難民足有一兩萬人,坐倚在齊腰的茅草叢里,將整個東城門外的空地都占據了,一直延伸到城東門外一千步左右的山林中。這些難民并不靠近城門二百步之內,因為高高城墻上的強弩的射程就在一百五十步到二百步之間。
第一日,城墻上還有人往下扔碎糧米餅,有難民冒險跑到城樓下面去撿,但在城防將軍皮魁下令放了兩輪箭矢,射死幾名難民之后,再沒有難民敢靠近城墻。皮魁嚴令士兵不許往城樓下扔糧食,但這些士兵大多都是因天災而反叛的農民,見到城墻下數以萬計的難民每日都有人餓死,心中悲憤,他們是能吃飽了,可他們的家人,失散的父母妻兒兄弟姐妹或許就在下面的難民人群里。于是在第一日晚上,有很多守城的叛軍士兵自發組織將糧食裹在包袱里,用團繩往難民人群中扔糧食。這些并不能瞞過城防將軍皮魁,皮魁捉拿了不下二十名違抗他命令的士兵,刀斧手當場格殺。于是在第二日,就沒有人敢往城樓下丟糧。
皮魁將這消息馬上通知了叛軍在賀州城的副帥王巖,此時正帥毛達正在城北六十里外率兵發動對寧中齊松老將軍所部的瘋狂襲擊,城中的一萬多守軍現在是歸命于王巖。第二日清晨,王巖在親自登上東城門樓看過情況以后下令,于當日中午派騎兵出城驅趕亂民。交托與皮魁便宜行事。
皮魁安排好出城驅趕亂民的一千騎兵,安排好接應事宜,重新站在城樓上望著下面數不盡的亂民,只等午時到來。一旁副將說道:“皮將軍,若城外的亂民趁機鬧事,當如何?”
皮魁冷冷一笑:“其下皆為老弱婦孺,怕他作甚,馬蹄遍行,踏死無礙!”即便是副將的心中,突地也是一凜。
“吱嘎……”午時時分,城門打開,一千多騎兵從城門中飛馳而出,原本如一潭死水的難民人群馬上引起一陣騷亂。城墻上的皮魁一邊冷笑,一邊派出弓箭手出城支應,要是有不長眼的難民想趁機入城,非射他身上十個八個窟窿。
大量的難民開始向東奔走,無數幼童婦孺摔倒,死傷者無數。
恰于此時,難民人群中突發出一個響亮的聲音:“城中有糧,沖啊!”
原本騷亂在持續蔓延的難民聽到這聲音,如醍醐灌頂,完全不顧出城的一千騎兵,徑直往城門這面反沖回來。騎兵隊伍很快被難民沖亂,不少難民被踏在馬蹄之下,也有很多騎兵被亂沖下馬。
皮魁冷冷道:“不知死活!”隨機下令弓箭手放箭。
下面的境況愈發騷亂,眼見難民已經沖到城墻一百五十步之內,皮魁下令城墻上的守軍開始放箭,同時鳴金收兵,城外的境勢已不可控,只好先命出城的騎兵和弓箭手回城,亂箭一放,城下死者無數。被沖散的孩童坐在地上慟哭,被踩踏的傷者發出哀嚎,眼見沖于前的亂民即將到城樓下,皮魁竟命令往城樓下丟亂石,亂石原本是用來應付敵軍攻城的。
“將軍!不可,城樓下皆為我肆南百姓,殺之無道!”
“將軍,還望三思!”……
城墻上出了混亂,指揮調度陷入不利。
“嗚……”低沉的號角聲響徹天空,難民中最前的幾十人趁出城叛軍尚未全部歸城,城門尚未關上之時,突然抬起前一夜便已隱藏在草叢里的數丈長的樹干,二十幾人抬一根,有五六根之多,抬起樹干就往城門方向沖去,每有士兵倒下,都會有新的士兵或是難民補上,樹干與城門寬窄大致相當,將樹干抬到城門之下,橫抵住城門,這般城門再無法關合?!凹Z食!糧食!糧食!……”呼喊聲震天,無數的難民夾雜著徐瑞麾下雜牌軍沖殺進城。
“將軍,是敵軍攻城!敵軍攻城!”
城墻上再顧不得吵鬧,城門內外展開一場血戰,戰況膠著,徐瑞原本安置在難民人群中的士兵就不多,剛一交鋒就占了下風,沖進城內的士兵和難民很快就被驅趕將殺出來,眼見叛軍就要搬開大木關上城門,一千多安朝騎兵突然殺至城門,飛躍過地上的樹干進城,騎兵的到來使獲得壓倒性優勢,難民涌進城內爬上城墻,更多的難民往城內的大街小巷沖了去。
“城破了!城破了!人人有糧!人人有糧!”
先是城東門掛起安朝的軍旗,再接下來是南門和西門,等到控制了三城門,轉而攻打城內的要塞據點以及將軍府,城內原本就有近一萬的江西軍降兵,逐步歸正加入攻打賀州城內據點的陣營,就連城內的普通百姓,也從自家地窖里爬出來,拿著鋤頭鏟子往城內各大糧倉的方向奔去。
徐瑞也遵守承諾,各大糧倉開始放糧。
…………
此時寧中城大營內,已經缺糧數日,士兵人困馬乏,剛打退了叛軍的又一次襲城,夜里逃跑的士兵越來越多,相信再用不了兩日,饑餓將會把這支軍隊拖垮。而此時幾位將領正在中軍大帳內商討應對叛軍日益頻繁的騷擾。打算孤注一擲,伺機向北突圍。
“報……賀州方向叛軍撤軍!”
一個哨探幾乎是摔進了中軍大帳,連通報都沒來得及通報。
齊松先是一愣,難道朝廷這么快就從江南調集了援軍前來解圍?但若是援軍不穩扎穩打先取賀州,再來增援,來多少都是杯水車薪!
齊松老將軍身邊的一位女將一把提起地上虛脫的哨探,怒喝道:“說詳細些!”但那哨探已經虛脫至昏死過去。
這時候又有一名哨探來報:“大將軍,賀州城里哨探飛鴿來報,朝廷的一萬援軍已于兩個時辰前攻破賀州城!”
整個大帳的將領均對望幾眼,賀州城乃是肆南省第一堅固的要塞,別說一萬軍隊,即便是十萬軍隊沒有十天半個月無法攻陷。叛軍之所以能在兩日內克下賀州城,無非是靠城內叛將開城門呼應。肆南當地的軍官早就與叛軍沆瀣一氣,連淮上和淮下兩省直屬于慧王的聯軍也在隔岸觀火。一萬援軍破賀州城?這顯然違背軍事常識。
但當齊松等將領在塔樓上看過情況后明白,這些消息并非空穴來風,賀州方向毛達的兩萬多軍隊已經拔營撤兵,行軍凌亂根本不是像有秩序轉移,而是疲于奔命。齊松馬上下令:“全軍出擊!追趕叛軍!”即便是敵人的誘敵之計,現在已山窮水盡,也不得不搏上一搏!
…………
等到毛達的兩萬大軍殺到賀州時,賀州最后一道堅固據點,北城門也被換上了安朝的軍旗。
徐瑞站在北門城樓上,悠哉悠哉笑看著城樓下面焦頭爛額的毛達所部,吩咐將皮魁與王巖二人的尸首掛在城門樓上,不管城樓下面如何叫陣如何挑釁,全當充耳不聞。他們既然沒有攻城輜重,這一戰固守就是大獲全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