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說‘拿人手短,吃人嘴短’,龍淵一樣沒從這丫頭身上看見。
倒是一句‘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在她身上看得一清二楚。
那同時身為‘女子’與‘小人’的家伙一張烏鴉嘴烏鴉完了之后,還唯恐龍淵不信,又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補充道:“真的,不騙你?!?/p>
“……”要不是看在對方小小年紀的份上,龍淵真有伸出一雙手活活掐死她的沖動。
童言無忌,大風吹去,不要理她。
龍淵狠狠瞪了那丫頭一眼,又繼續埋頭胡吃海喝起來。
“哼,還不信呢?好心不得好報!”那小丫頭見龍淵不理會她,歪瓜裂棗地撅著嘴,還露出一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的表情,又趴在旁邊扭腰甩屁股地晃蕩了半天,才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來似的,也不知從哪里摸出來一只小木碗,又摸出兩粒骰子,她將骰子丟進小木碗里面,然后往龍淵身前遞過來:“喏,你看這個,也不是我亂說的。”
龍淵嘴里正嚼著油炸墨魚丸子,見那‘小烏鴉嘴’遞來木碗與骰子,沒弄明白咋回事,只好兩眼翻白地瞪她,伸出筷子,隔空指了指,悶聲悶氣道:“這是什么?”
“是運勢!”小丫頭如同獻寶一般,雙手晃蕩著木碗,笑瞇瞇地同他解釋道:“這只碗,就是命運羅盤,里面的骰子,就是一個人的‘勢’,你要不信,敢不敢拿起骰子在這只碗里擲一下呀?”
“唔?!饼垳Y西里呼嚕又往嘴里塞了一夾韭菜黃炒肉絲,然后才饒有興趣的擱下筷子,拿手絹擦了擦雙手,從那娃娃手中接過裝著兩骰子的木碗。
“這是什么?”龍淵一手端著小木碗,一手往碗里一撈,將里面兩粒骰子取了出來,湊近眼前一看,不覺愕然。
兩粒骰子,每一粒皆有桂圓大小,入手溫潤,通體玉白,表面流轉著一層淡金色的光芒,仿佛自通靈性一般,在龍淵掌心之中,一角落地,滴溜溜地旋轉起來。
讓人一眼瞧上去,即知并非凡物。
而其中最稀奇最古怪的,還不止這個。
尋常骰子,上下左右一共八面,每一面都各有標記,什么什么的,寫得一清二楚。
它這個則不是,這兩粒骰子,每一粒皆各有六十四面,接近球形切面體,而且上面純粹是清一色的玉白,任何一面,都根本沒有任何文字或者符號。
這也叫‘骰子’?
龍淵心下疑惑不已。
“這兩粒骰子,溝通天地,駕馭萬物,乃是日月精華所化,是我的寶貝?!毙⊙绢^似模似樣地瞄了龍淵一眼,好像真的很寶貝似的,舍不得它離手太久,連忙催促道:“尋常人我才不給他們看呢,今天這是破例,喂,你快擲啊,別傻愣著?!?/p>
“……”真有個性,現在的小孩,都這么個性嗎?
龍淵遲疑地望了那小丫頭一眼,也沒想太多,直接將這兩粒骰子往小木碗里面丟去。
兩粒骰子入碗,彼此碰撞著,滴溜溜一通亂轉。
不一會便停了下來。
龍淵與那小家伙彼此對視,又是一通大眼瞪小眼,隨后二人跟斗蟈蟈似的,皆默默將注意力又重新轉回到小木碗中的兩粒骰子上面。
停下來的兩粒骰子,竟仿佛中了魔咒一般,不斷從其中溢出汩汩鮮紅的,黏稠的液體。
分明是血!
龍淵大吃一驚,瞪大了雙眼再仔細看時,發現溢出的鮮血竟然已流淌了大半碗之多,而那沉浮在鮮血上的兩粒骰子上面,也開始緩緩凝聚出兩枚亮粉色的字體。
‘大兇’!
“……”
驚心動魄只是一剎那間,龍淵趕緊閉上眼睛,狠狠搖了搖腦袋,再睜開來的時候,看見的依然是一只空蕩蕩的木碗,里面兩粒玉白無字的骰子。
方才一場恐怖的奇景,轉瞬之間,竟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幻術?”龍淵一愣,試探般抬眼望向對面的娃娃,伸手指了指面前的小木碗:“剛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這人榆木腦袋?。 蹦切⊥尥蘅蓹M了,一把從桌子上搶過小木碗,捧在懷里,側過腦袋上下掃了龍淵兩眼,悶悶咕噥道:“和你說了那么多遍,這是‘運勢’,‘運勢’你懂不懂??!你自己運勢不好,眼瞅著就要一命歸西了,怨得著誰?哼!”
“喂!”瞧這娃兒這張烏鴉嘴,可真夠烏鴉的!一通話氣得龍淵一腦袋直冒青煙,實在忍不住反駁道:“你這孩子,還有沒有良心???我好心好意,請你吃請你喝,你就這么報答我的!你也忒黑了吧!”
“哼哼,哼哼,你不是不信嘛!”那小妮子呲牙咧嘴,一臉賊笑,高高翹起小腦袋,一副‘驕傲的小孔雀’模樣,得意洋洋道:“不信就不要信了唄,又沒人強迫你~”
“……”龍淵狠狠地瞪她。
半晌。
“喂,你不要兩只眼睛綠光閃閃,目露兇光望著我嘛!”小家伙剛剛伸手抓起一只鍋巴米團子,還沒喂進自己嘴里,眼神一轉,好像無意中‘偶然’瞄見‘某人’一臉幾欲殺人泄憤般的表情,嚇得連忙縮了縮脖子,小聲道:“又不是我的錯……你瞪我做什么……唔,嗯,呃,好吧,那個,其實,咳,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的啦……”
‘砰’!
龍淵一巴掌拍在桌面上,陰沉著一張臉,直盯著旁邊的‘小烏鴉嘴’,沒好氣道:“說!”
“……”小烏鴉眨巴了眨巴大眼睛,很天真地仰首望向天花板,一邊咬著手指,一邊開始‘點菜’:“‘糖醋排骨’,要十份,打包帶走的?!?/p>
“……”
“五香醬牛肉、魚香肉絲、紅燒排骨、宮保雞丁、清蒸鱸魚、叫花雞,一樣十份,也要打包帶走的?!?/p>
“……”
“還有啊,我想想,嗯……”歪著腦袋想了半天,那只貪得無厭的‘小烏鴉’又如數家珍般羅列出數十道菜肴,全部要‘十份’,要‘打包帶走的’。
最后龍淵實在忍無可忍,問她:“你到底有完沒完?你當我冤大頭??!我可告訴你,我身上現在可沒帶那么多錢,你這純粹活搶人呢!”
“呃,那好吧~”小烏鴉一臉意猶未盡地望了龍淵一眼,一臉憐憫的表情,嘆了口氣,道:“誰叫我遇上你這個窮光蛋了呢,咱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吧!”
“……”龍淵被她噎得再度無語。
“手?!蹦悄葑涌刹还芩@么多,白白嫩嫩小手一翻,伸了出來。
上面黏滿了各種醬汁、芝麻、口水等等……
龍淵看得冷汗啊……連忙掏出手絹,仔仔細細將那只小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擦得干凈,方才敢握住。
‘啪’!
黃毛小丫頭學著龍淵的樣子,極為氣派地將手中小木碗往左面上重重一摁,咧嘴笑道:“那就開始咯!”
“那個,先等一下?!饼垳Y抹了抹額,原本很無語,現在卻不得不強撐著多說一句:“你真的假的?小小年紀,好的不學,盡玩這些把戲騙人,可要不得!”
“誰騙你了!你愛信不信呢!”一句話好像傷了人自尊似的,小丫頭一嗓子尖聲尖氣地嚷了開來:“不信拉倒唄,好像還我求你似的!哼!”說著,小手一甩,收了回來,順便一顆小腦袋往旁邊一撇,不愛理人了。
她這一嗓子,跟跑堂喊號子似的,又尖又亮,惹得四座眾人紛紛扭頭,跟看稀奇看古怪似的望過來,遙遙隔著桌子,指指點點……
那娃兒年紀小,這一嗓子瞎嚷嚷開來,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的,還輪不到她,總不過旁邊那年紀稍大的少年。
我這是造的什么孽唷!
龍淵被無數道稀奇古怪的目光盯得,真的都有一頭撞墻碰死的沖動了。
兩人各自坐在位置上,分庭抗禮,誰也不屈就誰。
片刻,龍淵深吸口氣,直接從座位上站起來,喊道:“小二,結賬!”
旁邊連忙有店小二跑過來,一通算盤敲得噼啪作響,誰知還沒等他報價,旁邊那少年便從懷中摸出兩錠銀餅子,隨手擱在桌面上,淡然吩咐道:“這里統共二十兩銀子,除了結賬的,剩下找零給這丫頭了。”說著,稍微頓了頓,又與那妮子道:“你愛點什么,自己點去,我身上也就這些了?!?/p>
一席話說完,他好像再難以忍受與她的糾纏似的,轉過身,頭也不回地徑自下樓去了。
惹得那丫頭在他身后‘哎哎’半天,人也沒喊回來,最后只好眼睜睜瞅著那家伙跟甩掉麻煩似的,逃之夭夭。
“你這白癡,真的會死的呀……求求我有這么難!”趁著店小二結賬找零的功夫,那小丫頭獨個兒坐在座位上悶悶地哼哼:“我也不是那不懂得知恩圖報的人哩!”她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摸了摸頭頂毛絨絨的貂皮小帽,又下意識地垂眼瞄了一眼自己一身暖暖和和的小襖,心里面特溫柔,特舒服,然后她又偷偷掃了一眼飯桌上剩下的銀兩,一下子便覺得十分愧疚起來,忍不住下意識地抬起白白凈凈的左手,癡癡然然地盯著。
上面還殘存著龍淵掌心的余溫。
那個人的氣息,仿佛還觸手可及……
“唉,算了,不跟你計較了?!毙∨Ⅶ鋈涣髀冻鲆桓迸c表面年紀并不相符的‘少年老成’的表情,伸出左手,從小木碗中抓起兩粒骰子,又隨手往碗底丟了出去。
兩粒骰子‘骨碌碌’地一陣亂轉,最終相安無事地停了下來。
碧藍如水一般的光華層層疊疊閃過,骰子上又緩緩重新出現兩個亮紫金色的大字:
‘大吉’!
“……我真是好人吶?!毙」媚锒⒅就胫械镊蛔?,忍不住唏噓感嘆,連連點頭,重復道:“我真是個大好人!”
她這話什么意思沒人能聽懂,不過當店小二童叟無欺地再找零回來的時候,飯桌前已空無一人。
沒人看見她離開,不知什么時候,那丫頭就這么悄無聲息地憑空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