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不是患病了吧,怎么生得好像風化千年的朽木一樣?’
這便是龍淵入目第一眼,給他的印象。
一點都不夸張,旁邊剛才入座這位,目測也不過五十出頭,卻已經謝了頂,只在耳鬢之間殘留有稀稀拉拉灰白色的毛發,就連眉毛胡子都快掉沒了似的,只剩下那么少許的幾根勉強在那里遮丑。
除此之外,他整個人皮膚蒼白枯朽,無論是臉頰還是一雙手,都顯得皺甲斑斑,十分丑陋,甚至有點惡心,簡直好像生成了老繭的鱷魚皮一樣,幾乎能從一道道生硬的紋路之間長出濕綠色的青苔。
龍淵坐在旁邊看著,幾乎要掉下雞皮疙瘩來。
最好笑的是,這人一舉一動慢慢吞吞,好像龜爬一樣,偏又要擺出一副多有學問的老學究做派,坐在位置上,光是擺姿勢就擺了半天,擺著擺著,‘噗通’一聲,手上一柄藤杖摔落在了腳下。
然后他就好像放慢動作一樣,費力地躬下身子去撿。
龍淵就坐在他旁邊,當然不可能坐視不理,看他佝僂彎腰好像很辛苦的樣子,便好心地伸手替他撿了起來,遞還給他。
誰知沒接穩,‘噗通’一聲,又掉了下去。
龍淵沉默著又一次替他撿了起來。
對方沖他笑笑,伸手來接,誰知還是沒接穩,不僅‘噗通’一聲又掉在了地上,而且還‘骨碌碌’變本加厲地順著臺階一直滾落到第一排去了。
“……”
這家伙故意的吧?耍我呢?
龍淵意味深長地側過臉望他,卻迎上對方一臉充滿了歉意的笑容。
可歉意歸歉意,那老家伙可沒有半點動身起來自己去撿藤杖的意思。
龍淵無奈,只好翻越人墻,跑最前面,又從人家座位底下,把他一根藤杖撿了起來,然后又猴爪猴跳地再度翻越人墻,回到自己位置上。
其過程,因為動靜太大,自然而然成為‘眾所矚目的焦點’。
“嘿嘿嘿嘿……”好死不死地,偏在這時候,心下又傳來一陣鑒天老人沒良心的笑聲。
龍淵年紀小,臉皮薄,被無數道眼光看得頭皮發麻,偏又倔強地不肯露怯,愣是硬著頭皮,假裝視若無睹地硬撐下來。
座位旁,一只風化干枯的手臂緩緩伸過來,想要從他手中接過藤杖。
龍淵不給他,轉而遞還給對方一個虛偽的笑容:“不如,我替您先拿著?”
那只手微微一頓,隨即低笑一聲,道:“也好。”便又縮了回去。
龍淵懶得再理會他,回過頭,不經意又遙望見對面有趣的一幕。
陛下身邊不知什么時候多出一名神情孤絕飛揚,容顏俊逸冷傲的青年男子,此時此刻,陛下正親切地拉起他的手,老臉上洋溢著慈愛寵溺的笑容,與身邊那名來自東海龍宮的妖仙侃侃而談。
雖然無法聽到他究竟在說些什么,可是看陛下那般殷切至極的模樣,很明顯就是在向妖仙推薦自己膝下這個‘最得意’的孩子,所說的話,無非就是對著他上夸下夸中間夸,恨不得將他吹捧得跟朵花兒似的,溺愛之情溢于言表。
不知怎地,感覺周身有點冷。
龍淵的目光很快從陛下轉移到了那名青年身上,隨后跟鐵板釘釘似的,凝固,凍結。
龍云飛!
龍淵的反應,就好像一捆遇到了烈火的干柴似的,‘騰’地一下,便燃了起來!
人未動,周身氣焰卻怒火灼灼,三尺之內,都有受池魚之殃的危險。
就連身邊那一貫反應遲鈍,仿佛什么事情都后知后覺的老人,這個時候,也忍不住詫異地扭過頭,瞪他。
龍淵根本已經對身邊其他任何人和事物淡漠化了,他現在所關心的,只是對面那個人。
宿敵!
仇人!
王八蛋!
一雙手十只手指,狠狠地攥緊握在手中那根扭曲得十分藝術化的藤杖,不知不覺中,幾乎都要陷了進去。
他這個動作,完全是出于本能,在無意識狀態下做出來的,本人根本就沒有任何感覺。
卻被旁邊那名老人看在眼里,暗自驚訝:這孩子,好大的力氣,好強烈的恨意!
或許是,因為這份執念太過強大了,所以,盡管雙方遙隔百丈開外,不消片刻,還是輕易地被對方發現了。
龍云飛側過腦袋,望了過來。
與龍淵四目相對。
就好像四道極光在半空中交集,霎時間‘噼里啪啦’驚爆出一連串火花!
交織著仇恨!憤怒!怨毒!冷傲!瘋狂!
不共戴天!
“有這么恨……有這么恨?”旁邊的老人愕然,慢吞吞地摸出手絹,試了試額際的冷汗,喃喃:“莫非,傳聞果然是真?”
什么傳聞他沒說,也沒人去問,龍淵現在這會兒正忙著和對面龍云飛‘隔空斗法’,誰也不肯輸給誰。
一場暗潮涌動的精神戰爭很快以龍云飛被陛下招回魂來,要求他與龍宮妖仙做一下‘進一步的交流’而結束。
龍淵坐在原位,卻仍然渾身繃緊,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對方。
只恨不能撲過去,將其大卸八塊!
·
經過前面一大段開幕式表演,主持人祝詞,這位位高權重的貴人講話,那位德高望重的長老講話,等,一系列亂七八糟的過程,終于,一年一度精英組比武大會正式開始。
按照比賽規矩,龍淵把號碼牌翻出來,看了眼:十八,感覺挺吉利,然后翻手佩戴在左胸前。
接下來,便蜷曲著身子,摟抱著懷中那根長長的藤杖,搭垂著腦袋,開始在座位上打瞌睡。
他對這場比賽,別人如何如何,完全沒興趣,唯一的興趣,就是如何弄死龍云飛。
因此,就算四下歡呼聲此起彼伏,群情激動,沸沸揚揚猶如翻江之勢,他也完全沒有任何感覺,獨個兒縮座位上酣睡如斯。
旁邊的老者觀賞比賽之余,偶爾好奇地扭過頭來的時候,還可以看見那孩子微張著嘴唇,一絲亮晶晶的液體正從里面緩緩流出……
年輕人,身體倍棒,睡覺特香!
看得旁邊那位老人家真是情不自禁感慨萬千啊……
約莫過了一頓飯的功夫,前面一到十六號選手比賽完畢,主持人登場,開始宣布后面兩組參賽者名單:“十七號,周荀,對十八號,龍淵!十九號,龍云飛,對二十號,呃,龍綾……”兩組一共四個人,其中三個人姓‘龍’,皆皇室子弟,就連主持人念著念著,都覺得其中說不出的蹊蹺。
就連四面八方在座觀眾們,也忍不住議論紛紛起來。
這回的比武大會,一共六十名參賽選手,大多貴族子弟,皇室的,統共才不過五個人,沒想到不上場則已,一上場竟然就能一起冒出來三個!
呵,稀奇了。
“聽說,那三公主龍綾,可厲害著呢,上兩局皆獨攬桂冠寶座的!”
“嗤,她厲害?哪里厲害得過四殿下龍云飛?人家這回可是得了道了!”
“嗯?你什么意思?”
“哼哼,沒聽說吧?四殿下龍云飛,為了今天這場比武大會,不遠千里,專程跑去向正在仙道門派進修的三殿下借了寶物!”
“寶物?!”
“對呀!寶貝呢!那可是神仙們手中的玩意兒,哪里是你我肉眼凡胎見識過的?今兒個好好開開眼界吧!”
賣足了的孱頭,又引得四下一陣陣唏噓贊嘆。
看好戲咯!
觀眾席內歡呼雀躍,掌聲雷動,一個個大瞪著雙眼,直盯著矯健出場的四殿下龍云飛與三公主龍綾二人,生怕錯過了其中任何一個精彩的細節。
然而,正在這個時候——
“龍淵!十八號,龍淵!十八號——”主持人一手拿著揚聲器,一手抓著比武大會參賽者名單,一雙眼睛跟田鼠似的,在密密麻麻、人山人海的觀眾席中來往搜羅,嘶聲裂肺地喊道:“九殿下!你在哪里?”
按照比賽規定,參賽者被喚及姓名一分鐘內未應者,視為自動棄權。
這一條主持人不是不知道,只不過為了自己將來的長遠利益,他不愿去得罪任何皇室成員。
“哎,哎,叫你呢。”還是旁邊的老人家好心,推了推睡死的小家伙。
“嗯。”龍淵忽然抬起頭來,目光炯炯地望向競技場內,面色沉穩,神情間不存在一絲的恍惚,他只答應了一聲,便站起來,舉手示意,高聲答道:“我在這里。”
然后將手中長杖還給老者并對他的好心表示謝意,接著,轉過背往外走去。
一點也沒有一個人剛剛才從睡夢中醒過來,那種睡眼惺忪的迷糊和朦朧。
他很清醒。
——他在裝睡!
霎時間,這樣一個奇怪的念頭在老人心下驚現,下一刻,又反出來另一個問題:他為什么要裝睡?
老人愕然地望向遠去的少年的背影,猜不透其中緣故,不過……不知為什么,總覺得很蹊蹺。
故意拖慢上場的節奏嗎?
老人望向已經彼此展開激烈廝殺的龍云飛與龍綾二人,心中疑惑:難道他,故意想讓這兩個之間的比試先開始?
為什么?
忽然,又想起之前那孩子望向龍云飛那種恨入骨髓般決裂的眼神。
聯系之前觀眾席內四起的流言蜚語,霍然覺悟——
他這是想拖延時間,好在自己比賽之前,親眼看看龍云飛到底借來了什么寶貝吧!
畢竟,下一場復賽,很有可能,就是他與他之間,生與死的角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