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來,兄臺,多喝一杯?!?/p>
睡夢中的邋遢男子像是在發著囈語,突然翻個身拉住一名過往的挑夫,挑夫行色匆匆,被人阻了路,一腳將他踹開,怒罵一句:“瘋子!”
邋遢男子轉過身靠著墻角,酣睡依舊。
南岳樓上望著邋遢男子的二人對望一眼,女子問道:“你可曾清楚他說的什么?”
男子想了想道:“似在吟詩。隔得遠,聽不太清。”
女子嘴角浮現出輕佻的笑容道:“竟還是個書生,落魄書生?!?/p>
一名勁裝的男子快速進入南岳樓,將信函送達給二樓的這對神秘男女。
女子看過信后神色凝重道:“四娘從秘密渠道獲悉,楚王薨!楚王謀臣正秘密商議世子顯繼位事宜,是時候動手了!”
三人轉身回房形色匆匆,像是要商量大事。而此時勞碌奔波的允州人,尚不知城中發生巨變,允州的天色將變,山雨欲來。
遠遠走過來一個梳著角發,六七歲的幼童,一身灰色的粗布衣分不出男女,手中拿著一個像是小鼓的物件,搖起來“布隆!布??!”地響。見到邋遢男子,穿過熙攘人群興高采烈地跑了過去。
幼童一對明眸頗為有神,一臉古靈精怪的嬉笑模樣,用手中的小撥浪鼓碰了碰邋遢男子的頭,邋遢男子睜開眼看了她一眼,很快又合上。
幼童似乎有些不高興,不斷用小鼓敲打著邋遢男子的頭,邊敲邊叫喊道:“義父,義父,起床啦,起床啦。日上三竿,太陽照著屁股啦!”
邋遢男子終于被幼童吵醒,帶著驚訝的表情看了幼童半天,迷迷糊糊呼喚了一聲:“阿什?”
回過神才發覺只是錯覺,臉上帶著失望的神色:“小易,你跑出來干嗎?不在家里看著家,進去賊怎辦?”伸個懶腰,從地上坐起身。
“哼!義父的嘴好臭?!北环Q為小易的幼童捂著鼻子,小鼻子大眼睛擠在一起,不悅道,“義父,您昨夜說是去買米,結果一去一夜未歸,原來是去喝酒了。義父,我們的草廬空空蕩蕩,開著門人家做賊的也不愿進去光顧呢。”
“胡鬧!”邋遢男子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卻發現滿身都是泥,靠兩只手拍不干凈,索性也不再去管,轉頭看著小易道,“你不會真開著門出來等賊去光顧吧?”
“哪里會?小易又不是笨蛋?!毙∫装琢隋邋菽凶右谎?,摸了摸肚子,“若義父再不去買米回來開飯,人家朕的要餓死啦!”
邋遢男子摸了摸懷中,三錢銀子還在,這原本是昨天下午去買米的錢,不想昨夜卻遇到一位“知音人”,一位文采菲菲的公子,二人高談闊論飲酒作詩,邋遢男子已經很久沒有飲酒,沒想到原本的千杯不醉,到如今多喝了幾杯便認不得回家的路,街市上宿醉天明。
邋遢男子看了故作可憐兮兮的小易一眼,道:“既然出來了,就一同去買米。回去蒸了一起吃!”說起來他自己也餓了。
………………
三千浮華于一眼,轉瞬間灰飛煙滅。用此來形容邋遢男子,也就是余朗的人生際遇最恰當不過。
他來到這個陌生的朝代已有七年,當他七年前去考古營地接考古專家的父親一同回家慶賀祖父生日之時,恰好遇到古墓開啟,曾經便是考古學者后來棄文從商的余朗自然想一睹壯舉。沒想到卻進入一座莫名朝代的古墓,而這座古墓,竟然是另一個朝代為他而建的衣冠冢。
進入自己的墓葬,是他人生轉變的初始,而古墓的突然塌陷,令他被深埋古墓之中,當他再睜開眼走出古墓,已經遠離了工業社會的喧囂,進入一個為他而設波瀾壯圖的王朝。
云城繁華,平步青云,輔佐南夏少主登基。位極人臣。
然而僅僅三年,王朝崩塌,云城托孤,延明太子卻死在他最信任的女人手上,他方知自己身邊婀娜體貼的侍女阿什,竟是北漢的細作,未來的漢室皇母韓臸韓四娘。
黃粱一夢,余朗年至而立之年卻已經歷了人生的大起大落,也從此開始了亡命天涯。而現在他身邊的幼童小易,是在他最孤苦無依的時候遇到的,正立在難民人群中親人尸體面前一臉茫然的孤女,或許是同病相憐的緣故,他收養小易在身邊作義女而今已有三年。
………………
“吧嗒,吧嗒?!?/p>
去往米鋪的路上,小易從懷里拿出一塊東西,在嘴里嘬啊嘬的,余朗轉過頭看著她。
“你手里拿的什么?”
“糖啊?!毙∫桌^續嘬著,“可好吃了?!?/p>
余朗板起臉色道:“沒告訴過你不能收受陌生人的禮物嗎?”
“???”小易臉上現出驚慌馬上掩蓋住,狡黠一笑道,“不是陌生人啊,是一位好心的姐姐,她給我吃的,還叫我出來找你呢?!?/p>
“那你認識她嗎?”
小易頭像是手中撥浪鼓一樣搖了搖。
“那還不是陌生人?”余朗想不到誰會在這時候來找他,大隱隱于市,余朗在允州讀書授業為生,生活清苦低調,并不識得很多人。
小易繼續怕手中的糖被義父沒收,趕緊嘬著,口齒不清道:“我不識她她或許識得我吧,算不算陌生人義父回去就知道了。”
說完張開嘴露出兩排皓齒,笑道:“吃完啦,義父要罵下次請早吧?!?/p>
看到眼前小易開朗俏皮,已經完全不像三年前那個聽到一點風聲就瑟瑟發抖的小女孩,原本余朗心中升起來的一點火氣,也消失殆盡。
………………
米鋪,柜臺前。余朗將三錢銀子遞到了米鋪老板眼前,道:“掌柜的,買五斗米?!?/p>
米鋪掌柜是個四十多歲山羊胡的中年人,一臉的沉穩精明,順手將三錢銀子丟在秤上,眼睛瞥了余朗一眼,發現是個一身臟兮兮的儒服書生,低下頭繼續撥拉算盤,冷聲道:“漲了,三錢銀子買不到五斗米。”
“???”余朗始料未及,“漲價?這是何時的事?”
米鋪掌柜不耐煩道:“今早的事,你們這些書生,不知柴米油鹽貴。認字,難道不會自己去看門口的告示牌?現在三錢銀子只能買三斗九升。”
一邊的小易埋怨道:“義父,都是你,昨晚要去喝酒,若昨日三錢就能買到五斗米回去了。”
余朗知道這五斗米是接下來兩個月的吃食,如果只帶不到四斗米回去,那就意味著要有很長時間餓肚子。余朗低聲道:“掌柜,能不能給通融一下,往常日子三錢都是能買到五斗米的?!?/p>
米鋪掌柜聲音高了八度道:“買不起就別買,誰逼你來買了?往常日子是往常日子,今天是今天,如今惠河大水,貨物調不過來,不但米價漲了,你出去打聽打聽還有什么沒漲價?要買就買,不買滾蛋。”
一群來買米的客人對余朗指指點點的,小易生氣道:“不買就不買,義父,我們去別家買,城里又不是只有他一家米鋪?!?/p>
余朗知道這城里的米鋪都是同氣連枝的,一家漲別家肯定也漲了,不然掌柜的也不可能這么氣勢洶洶有恃無恐。
余朗正盤算著要不要買的時候,掌柜的突然當眾道:“若你想買五斗米也成,我平日里最看不起你們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讀書人,若是你當眾給我鞠躬行禮,莫說五斗米,白送你六斗米也成?!?/p>
米鋪里外的人都將目光落在余朗的身上,要說現如今讀書人以清高自居,如今有個書生能丟面子就好像是有熱鬧瞧一樣,原本就不大的米鋪擠進來不少人。
小易拉了拉余朗的衣袖道:“義父,這么多人,我們走吧?!?/p>
余朗卻甩開小易的手,走上前,在眾目睽睽之下給米鋪的掌柜恭敬地鞠了一躬,在古人禮法中,非直系的長輩不會行如此大禮,那米鋪掌柜一臉的趾高氣揚,臉上頗有得意之色。
“如此的沒志氣,還好意思穿這身衣服!”米鋪掌柜繼續冷嘲熱諷。
余朗被眾多目光包圍著,抬起頭看著米鋪掌柜道:“掌柜的,你可要兌現你的承諾?!?/p>
“那好?!泵卒佌乒裰钢T后的一袋米道,“那里有一袋米,少說也有七八斗,若是你能抗的走就是你的,若是你搬不動,哼哼,別說本人言而無信?!?/p>
余朗看過去,那袋米至少有七八十斤重,這米鋪老板顯然是想再次看他出丑,算準了他一介文弱書生無法將那一袋米搬走。
余朗走上前,腳下一沉,雙手提著米袋,突然“嚯!”地將整整一袋米抗在了肩膀上,圍觀的人都沒想到高瘦的余朗竟然有如此大的力氣。余朗雖然有些吃不消,還是勉強笑了笑道:“掌柜的,那就謝你的好意了?!闭f罷扛著米走出了米鋪。
一路上,余朗扛著米在前面走著,而身后的小易一臉的憋屈默不作聲。她平日里最敬重的就是義父,而這次義父當眾出丑,她心里很不值。
余朗開解道:“小易,為生不易,面子是自己爭的,不是別人給的?!?/p>
小易哼一聲道:“可是義父,您總教導小易說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p>
余朗一笑道:“你雖是男兒裝扮,可你是君子嗎?女兒家的說什么有所為有所不為?”
小易氣惱道:“那人家也替你不值。”
余朗正色道:“現在義父再教你一句,大丈夫能屈能伸?!?/p>
“哼!”小易撇過頭,“你剛才明明又說人家是小女兒家?!?/p>
余朗看她一本正經生氣的模樣,大笑道:“那我再教你最后一句,這世上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吃的多,當然就不好養了!”
小易再顧不上去生氣,面對如此被打趣,小拳頭不斷落在大笑不止余朗的身上,臉上卻也帶著幾分氣還羞的無暇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