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朗守著柴叔的床鋪一夜,只在后半夜時候睡了一會,早晨睡醒,柴叔還在沉睡。余朗也不知道藥性到底能維持多久,出了屋子,發現林瑜已經早早的起來,院子里多了幾只雞蛋大小的小雞,滿院子跑,林瑜在用一些粗糠料喂著。
“這些雛雞是昨日隔壁馮大嬸給我的,說是養大了就能賣錢,先生不會怪瑜兒自作主張吧?”
余朗昨日就見到一個竹籃子,沒想到里面是剛孵出來的小雞。隔壁的馮大嬸家里有幾只雞,以前也鼓動讓余朗來養,不過余朗不會養雞,也沒心思去照理,事情就算過去。現在林瑜住進來,熱心的馮大嬸居然又鼓動林瑜來養。
“養幾只雞也好,以后有雞蛋吃,雞能生雞,還能殺了吃肉。回頭讓柴叔做幾個雞籠子養在后院,畢竟在前院散養著不太好。”余朗提及柴叔,不禁想起柴叔的傷勢,微微一嘆。
林瑜生火煮了粥當早飯,余朗吃過之后拿了一碗送到柴叔的床邊,如果他睡醒就會自己起來吃。林瑜要去祭拜母親,余朗昨日就說好了同行,因為沒有錢去買香燭,余朗只是自己打了一些紙錢,裝在竹簍里,順帶叫上小易和林齊,一行四人趁著上午出了城。
九九重陽,一年中也算是不小的節日,尤其在楚地很隆重,出城祭拜先祖的人很多,三五成群。到了城外西山林瑜母親的墳前,林瑜在跪拜著,余朗則幫忙收拾了一下墳前的雜草。可能是秋末的關系,墳前的雜草并不多。余朗收拾完回來,看到林瑜熱切的眼神,不知帶自己該施什么禮數,只是在墳前鞠了一躬。
林瑜臉上掛著淚痕道:“娘,瑜兒會好好照顧弟弟,撫育他成才,不讓別人欺負他。瑜兒也會好好的生活,不會讓娘擔心。”
余朗扶起林瑜,四個人正要離開。一大隊的人往這面過來,林齊本來走在最前面,見到這一行人匆忙躲到了林瑜的身后,而這些人有幾個面善的,儼然就是昨日去草廬搗亂的幾個家丁,而這一行人中以一個三十多歲的少婦為當先,一身樸素的淡紅色長裙,雖稱不上美貌,也算是小家碧玉,雍容富態。而她身旁是個胖乎乎的十一二歲的男孩子,拉著少婦的衣袖道:“娘,是大姐和小弟。”
余朗從這話就可以判斷,眼前正是林瑜的二娘,那個要逼嫁林瑜令她離家出走的元兇。林門周氏。
周氏旁邊一個老成像是管家的男子不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大小姐和他的野漢子,居然也有臉來拜山墳。”
林瑜本不想與這些人說話,聞聽此言也不由怒道:“冷管家,放尊重一些。我是帶小弟來拜我母親的,母親墳前不想與你們吵架。”
冷管家繼續冷笑道:“既做了就莫怕人說,堂堂的少奶奶不做,跟了這個沒用的書生,早晚過不下去將你賣去青樓。”
周氏擺手,聲音平淡道:“冷管家,今日我們是來祭祖,彼此留一些余地,讓條路,讓大姑娘他們先過去。”
周氏的話很有威嚴,身后跟著的人紛紛讓路,擺明了今日不與為難。余朗看她倒不像是林瑜口中說的那么蠻橫,至少在人前表現出來的是如此。
林瑜也沒有多說話,一手拉著林齊一手拉著小易,先行走下山。余朗跟在后面,自始至終沒有說過話。
上山的時候官道上還算寧靜,回來的時候氣氛就不同了,時值午時,路上官兵多了起來。尤其城門口把守著一大隊的官兵,只許進不許出,很多要出來即拜山墳的人都被堵在里面,吵吵嚷嚷的好不熱鬧。余朗不知道發生何事,也不想惹來麻煩,趕緊進了城。
到了下午,原本要來上課的兩個學生并沒來,余朗走上街看看發生何事,就聽聞城門那邊已經關閉,城里也多了不少官兵。隱約聽路人說,城外勇備營大將軍于顯忠被人殺了,勇備營的人似乎要鬧事。
余朗知道跟楚王的繼位有關,不知是不是蘇逐背后做的手腳。想到楚地重陽節晚有“放天燈”的儀式,也就是放一些孔明燈上天,上面會寫上對親人祝福的話,本想在街上買兩個天燈回去,一摸口袋并沒有錢,也就索性先行回家。
回到家,就見林瑜手中拿著一個天燈給余朗看:“這是瑜兒做的天燈,今晚先生能不能陪瑜兒一同去放?”
天燈大致就是紙糊的,里面有一小截蠟燭,林瑜用細鐵絲勾勒出框架,外面糊上紙,很精巧。余朗沒想到林瑜有這手藝,笑問道:“這是如何做的?能不能多做幾個?”
林瑜的腦筋靈活,馬上明白余朗的用意:“先生是想讓瑜兒做天燈去賣?是啊,瑜兒會做天燈,先生寫得一手好字,我們可以去夜市里,幫人寫一些祝福紙的天燈,一定好賣。”
說做就做,所要準備的東西都是現成的,連同小易和林齊也一同幫忙,到了黃昏已經做出來幾十個天燈。林瑜正要去做晚飯,忽而聽到一陣急促的敲門聲。余朗去打開院門,只見一身狼狽的世子顯和韓第站在門前,身后還有一大隊的侍從,手上都如同大敵當前一樣拿著武器。
“顯公子?”
還沒等余朗問他們的來意,韓第便劈頭蓋臉問道:“蘇大人……可有來過?”
余朗道:“蘇公子昨日離去之后并未再來。”心中隱約感覺事情不妙。
點名要找蘇逐,說明蘇逐已經不知所蹤。顯公子沒有了蜀王和其他幾位諸侯的支持,就好像沒有翅膀的鳥,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韓第一拍大腿怒道:“這個軟腳蝦,事情不成居然獨自逃了!公子,我們這就護送您出城,就是死也不能讓您落在韓四娘的手里!”
世子顯一臉的驚慌失措,支吾道:“這……這……”
旁邊過來一個一手提一把砍刀的侍從道:“公子,韓大人,如今城門已經封閉,要出城只能殺出去,可我們只有這十幾個弟兄,勢單力孤。而韓四娘已取得勇備營之外其他五營的支持,先頭兵馬已經占領了楚王府。”
“天亡我楚人,天亡我楚人啊!”韓第對天長嘆。
顯公子安慰道:“韓先生已經盡力了,不必自責。我愧對先祖,絕不會做有辱先祖的事情。”
余朗看得出,這顯公子已經做了必死的打算。心中隱隱替顯公子不值,他雖然沒有什么才干,世上也多為弱肉強食,但他完全是朝廷跟八朝斗爭的犧牲品。做個平頭百姓也就不會惹來這么多麻煩。
余朗行禮道:“顯公子,韓先生,不知道城里最高的地方是哪里?”
韓第和顯公子都被余朗問得一愣,顯公子看著韓第,韓第不明所以道:“城中最高的地方,莫過于南玄門,先生所謂何意?”
余朗神色平淡道:“我所知,今夜重陽之節,南玄門下百姓聚集,一年中如此的情形也不過一兩次而已。與其等著朝廷來公布楚王大人的喪事,不如由公子和韓先生登上南玄門,趁著今晚向城中百姓宣布,楚王薨,顯公子繼位理所應當,今夜也一并宣布了。索性是亡,站著亡總比坐著亡要好,當著城中百姓面,站著亡,也或許不用亡。”
韓第臉上驚詫不已,手中有些發抖道:“余先生是說,讓我們今夜一搏?”
余朗點頭道:“前車之鑒,云城之亂,百姓手無寸鐵,卻可守城月余。楚地百姓感恩楚王的恩澤,聞聽楚王新喪,必會同情公子。朝廷未必敢開罪楚地的百姓,當眾阻止公子的繼位。”
韓第一臉悲笑道:“先生真是一語點醒夢中人哪,今夜城中百姓聚集,乃是千載難逢的時機。顯公子就于此時當眾宣布喪事登楚王之位,就看那韓四娘是否敢冒天下之大不韙!”
韓第對屬下吩咐道:“我們這就護送公子登上南玄門!”
“得令!”那些侍從異口同聲,都有著不成功便成仁的決心。
臨行前顯公子對余朗行禮道:“先生海涵,前日對先生多有冒犯,先生不計前嫌不吝賜教。若今日全身而退,必會重謝先生提點之恩。”
“公子言重了。”余朗道,“在下并無他心,只求公子可以保全楚地一地的太平,百姓安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