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府第的正堂,聚齊了林家的幾位長輩。個個臉上愁云慘淡,這幾日以來他們想盡辦法去籌措銀錢,變賣了許多田宅才湊齊了賠款。有了錢,卻沒人賣給他們茶葉。茶葉產地的秋茶采摘期已過,去收也來不及,除非從市場上高價買來,但那樣林記就無利潤可言。
“老爺如今病重,若是他能出來主持大局,那些茶商或許還會給幾分面子。”林周氏見眾人想不出辦法,有些著急說道。
林致義怒道:“開口閉口都是我大哥,現如今小嫂子你也當得半個家了,為何不想個轍出來?”
“還吵!”林致楊喝了一句道,“現如今林記已經是生死存亡的時刻,自己人斗嘴就能解決問題?”
正堂外面大賬房成連九匆匆忙忙跑進來,氣喘吁吁道:“幾位老爺、夫人,瑜記的大掌柜來了,氣勢洶洶在我們林記的鋪子里,還帶了很多人。”
“瑜記?哪個瑜記?”林致楊看了看林致義,“我們跟他們有錢債瓜葛?”
林致義沒好氣道:“二哥不是如此健忘吧!瑜記的大掌柜不就是大哥的大姑娘,瑜兒那丫頭。現如今她可是風光的很呢!得了楚地礦山的開采權,楚地商賈哪個不巴結她。”
林致楊皺眉道:“她此時上門來圖的什么,還帶了人,難不成是要挑事?成當家、冷管家,把店鋪的伙計召集起來,與我一同去店鋪那邊,自己家門口打架輸了可沒臉見人了。”
林周氏急道:“二叔,您何必如此著急?大姑娘至孝,未必是來尋麻煩的。”
“你懂什么?”一旁的林致義怒斥道,“不是來找事的帶那么多人來做什么?自從她離了我們林家就等于是潑出去的水,這還能收的回來嗎?二哥,我看帶那些伙計未必夠用,把家里的家丁也讓冷管家召集起來一同帶去,我就不信瑜兒這丫頭敢在我們林記撒橫!”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出門而去,眼看就要爆發一場亂斗。
而在余朗的小草廬里,余朗卻好整以暇地將一大堆泥沙在一個木槽里攤開,堆砌起一個個小沙包,用木棍加上各色的紙做成一面面小旗子,插在沙堆的各個地方。形成兩撮。
“義父,這是什么?”小易好奇地打量著沙堆和小旗子,“好像挺好玩的。”
“沙子有些濕,剛下過雨,也只能先這樣了。回頭我們再準備一些干沙子。”余朗繼續往沙堆里插旗,“這就好比是一個戰場,每個旗子都代表是一千人。我們做一下虛擬戰場演練。”
余朗說話的時候一直盯著余邵,而此時的余邵也悉心看著沙槽里的沙包和旗子,希望從中尋找一點端倪。
林齊也湊到沙槽這面,打量了一下道:“好像紅旗子這面很少啊,只有七面,而白旗子有十三面,是不是代表白旗子比紅旗子多六千人?”
余朗笑道:“小齊你還挺聰明的。不過你可知道這其中有什么門道?”
林齊被夸獎了一句,高興地笑笑。不過馬上眉頭深鎖,顯然是被余朗后面的問題問住了。
“在戰場上,尤其是在平原上,打起仗來密密麻麻的都是人,戰旗代表著士兵前進或轉移的方向,士兵可以倒下,但戰旗不能倒下,旗手倒下了也會換另一個人頂上。就是要告訴后面的戰友,前面的還在作戰,不能退縮。”余朗解釋了一下,轉而看著余邵,“余邵,輪到你了,這次這模擬戰場是為你而準備的。相信你能看懂這戰局是如何一般吧?”
余邵正色道:“白旗子的兵多,而紅旗子的兵寡,如果是正面交鋒,雙方會在兩個山丘之間,也就是峽谷中相遇。恐怕紅旗子的一方會落敗。”
“以眾勝寡,不會打仗的也明白。今天考你的是如果你是紅旗子這面的主帥,如何力敵白旗子的一方?”
余邵想了想道:“如果我是紅旗子的主帥,我會帶兵與白旗子一方在峽谷中作戰。雖然白旗子一方人多勢眾,但峽谷路窄,所能交鋒的只有一小片,連車和戰馬都無法急沖,只要我軍英勇,便可從峽谷中殺出一條血路。”
余朗蹙眉道:“狹路相逢,拼強斗勇,也算說的過去吧。不過今天也是準備的不充分,只準備了十幾面白旗,我就想問,如果白旗那邊有幾十面,或者上百面,你還會這么在峽谷中拼命?恐怕到時候人家一人踩你一腳,你這區區七千人也要飲恨在峽谷之中了。”
余邵為難道:“義父說的這種情況,似乎在兵書上沒有提過。”
“如果真叫你領兵打仗,誰會知道遇上什么情況。所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你每遇到一種情形不能靠兵書上說的,要活學活用,應用好了,說不定你的戰術將來就會成為兵書,被后世將領所膜拜。”余朗指著隆起的沙包說道,“就好像這種情況,你只看到這是峽谷,對方人比你多,你可了解了周圍的地形?有沒有試過峽谷兩邊的高山能否攀登而上?如果居高臨下,再誘敵進峽谷,以滾石砸之。下面就是多你百倍恐怕也要落敗。天、地、人,作戰的三大要素,你只看到了人,天地因素都被你忽略了。”
余邵低下頭,虛心受教的模樣。自從他被余朗收養回來,其實心中有很多不甘。畢竟堂堂的大少爺如今落難,受人白眼,可說是凄涼。以往對余朗這個義父感激大于敬重,如今看來他的確有幾分真才實學。
林齊在旁邊一直看的聚精會神,突然問道:“先生,這紅旗子的一邊可不可以繞過山到后面去啊?”
余朗沒想到看似忠直老實的林齊也有他鬼頭的一面,一笑道:“你這也是個好辦法,所謂顧頭不能顧尾,帶兵最怕的就是被首尾夾擊,遇上這種情況,戰爭剛開打,士兵的士氣就低了一半,想的不是如何克敵制勝,而是想著如何逃命了。不過……”余朗話鋒一轉,“如果你真的要去首尾夾擊敵人,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讓對手知道你的虛實,要是敵軍知道你只去了小鳥兩三只,你照樣要落敗。這在兵法上,叫做樹上開花,要將本來薄弱的自己偽裝的很強大。”
聽到余朗說“小鳥兩三只”,幾個人都笑了。
“義父,義父,小易也有辦法!”看到旁邊兩個男孩子都給了自己的意見,小易也開始叫了起來。
“那你也說說,如果是你帶兵,如何打這一仗?”余朗看著小易。其實打仗從來都是男人的舞臺,女孩子懂得兵法也使不上勁,但他還是想聽聽小易怎么說。
小易一本正經道:“剛才大個子也說了,這峽谷里很狹窄。如果在里面打架一定很擁擠,剛才義父又說可以誘敵到峽谷里。小易想,能不能把敵人誘到峽谷外面來,我們自己呢在峽谷外面,很寬闊,而敵人呢從峽谷里出來,很狹窄。到時候對方出來一個我們殺一個,出來十個我們就殺十個。到時候一定很爽快!”
小易說完歡呼雀躍的,就好像在說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余朗原本還是帶著幾分笑容在聽小易的“兵法”,但聽到后面,他臉上的笑容僵直下去,臉色也轉得有些陰沉。小易平日里看起來只是鬼頭,沒想到在想作戰方略的時候也能如此的大膽,而她這計謀,深符合三十六計中關門捉賊的一計,形成口袋陣。可說是妙中之妙,原本是以少打多,被她這一弄反而成了以眾欺寡。能想出如此的妙計,偏偏小易連那本兵法書都沒看過。
余朗不想去表揚小易,免得令她生驕,另外也不想打擊余邵的信心。余朗道:“小易啊,以后你也把那本兵書看看,說不定對你有幫助。”
“我才不看呢!”小易皺皺鼻子道,“那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字,義父您又寫的那么復雜,看著就頭疼。”
余朗無奈笑著搖搖頭,看來這小易就是個天生的將才。不過作為一個女孩子,還要給她機會才行。
正說著,門外突然急沖沖進來一個人,正是許生。許生原本還挺著急,看到書房的門沒關,將頭探進來看了看,然后笑盈盈走了進來。
“許生?不在店鋪幫忙打理,來這做什么?”余朗問道。
許生笑嘻嘻道:“我是來找掌柜的,她叫我出去找人手,我找了幾個,回來向她報告。”
林瑜要組織人手去開礦,這已經不算是什么秘密。余朗沒好氣看著許生道:“你這出去找了一兩天,只找了幾個人回來?你這辦事效率……嗯嗯,也太高了吧?”
許生明顯聽出余朗在諷刺他,緊忙道:“不是,我可用心辦事了。我還叫張離幫找人,估計能雇到不少。”
“你家掌柜的出去辦事了,晚些時候回來。”余朗繼續擺弄著那些小旗子,說道,“許生啊,我們在模擬帶兵打仗,你過來參詳參詳,看看你會不會帶兵。”
“帶兵?帶什么兵?”許生一臉不解。
到了沙槽前,聽余朗把情況說明白了,許生大大咧咧把袖子一擼,然后將整條手臂推在沙包上,整個沙槽里的沙子都平了。
“你這是干嘛?”余朗好奇問道。其他幾個小的也都難以置信看著這個大大咧咧的家伙。
許生一臉壞笑道:“當家的不是問怎么取勝嗎?如果是我,我就把前面的山給蕩平了,您看看,現在那些白旗子不是倒了嗎?”
小易皺眉道:“義父,他耍賴!”
余朗笑道:“戰場上人家可不管你耍不耍賴,只要贏了就行。不過蕩平一座山,這個……的確是有點太異想天開了。”
“這又不是真的。”許生不好意思的撓撓頭,“我又不會打仗,字也認不得幾個,更不用說帶兵了。我大哥三年前就是去當了兵,后來就一去不回,連尸體都沒找到。我爹娘說,做什么行當也不要去當兵,當兵的,十個有九個回不來。”
余朗只是曾聽許生說有個大哥,沒想到是當兵死在戰場上。
余朗聽許生把話題說的有些沉重,突然清了清嗓子,換了一副笑臉問道:“許生啊,你現在一個月多少月錢?”
“五錢啊。當家的不記得了?這月錢數目還是您定的呢。”
余朗繼續笑道:“你想不想一個月掙五兩銀子?”
“想!”許生乍一聽有些興奮,不過馬上知道可能是在說笑,“掌柜的未必同意啊。”
“你的意思是說,你家掌柜的說話算數,我這個當家的說話不算數?”
“不……不是。掌柜的和當家的說話都算數。當家的您真的要把我的月錢漲到五兩?”
許生跟著余朗和林瑜已經有一段日子了,他早就明白了林瑜和余朗的關系,說是一個主外一個主內,其實事事還是余朗說了算,林瑜對余朗是言聽計從,連一箱箱的銀子都能毫不含糊的送人。
余朗嘆道:“你想的可真美啊。你聽說過天下有免費的午餐嗎?”
“午餐?免費?當家的是說不花錢就能吃飯?”許生急迫的想知道能不能獲得“漲工資”的待遇。不能漲工資,管兩頓飯也挺好,現在瑜記里吃的好穿的好,他巴不得賴在瑜記的鋪子里不走了呢。
余朗從懷里掏出一張紙,在許生面前攤開,問道:“知道這是什么嗎?”
“知……知道,這是銀票,如今在楚地可流行了。楚王府開的錢莊,只有大戶人家才有這東西。”許生有些眼饞道。
“知道這張紙能去換多少兩銀子嗎?”
許生頭靠近那張銀票,仔細辨認上面的字,道:“五……五十兩。好多啊!”
余朗把銀票重新收好,放在懷里,道:“你不是說人難雇嗎?我就給你個方案,如果你找來一個人,我就給你加一錢銀子的月錢,找來五十個,不對,是四十五個,你就有五兩銀子的月錢。找來一百個……”
許生一臉興奮道:“不用算了,是十兩。當家的說話可是算數?”
余朗沒好氣道:“你這是在質疑我嗎?”
“不質疑,不質疑。當家的您就請好,我這就給您去找人去!”
許生聽說有月銀漲,不用交待,轉過頭人已經跑出院子溜的沒影。
余朗無奈地看著門口的方向,原本生意好了就跟林瑜商量著給伙計們漲月錢,現在等于是變相給了許生機會。這許生一臉玩世不恭的模樣,只有以利誘之,他才會像臺加了油的機器運轉不停。否則的話,他就會像是臺老爺車,在一旁嗡嗡嗡,踢幾腳也懶得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