統(tǒng)一藍底紅褂的捕快,一股腦沖進院子里。見到里面的兩伙人動了家伙,當下便將腰間的佩刀拔了出來。
“不得亂來!”
當先的緇衣捕頭高聲喝止,“若有輕舉妄動者,立時處決不饒!”
一句“警戒詞”剛出口,四下一看,腿便軟了,堂堂的允州監(jiān)護都尉吳兆榮和楚相韓第赫然在列,且都是立在后面,并非正主。心中一凜,楚地軍政兩方大員都要靠后站,這兩面的正主還了得?!可惜他只是個捕頭,認得韓第和吳兆榮也是跟在上司身后,遠遠瞧見,更厲害的角色哪輪到他去認識。
那捕頭腳下一軟,身子向后傾去,身后的那群捕快措手不及,緊忙來扶。
一個愣頭青一樣的年輕捕快上前兩步,橫刀指著兩邊的人大叫:“哪面的人出手暗算我家捕頭大人?”
正要繼續(xù)探究下去,卻被捕頭一把抓回來。緇衣捕頭怒喝一聲:“靠后站!”
門口又是一陣嘈雜,一大群身著兵服的官兵涌了進來,列了兩排,前排弓弩后排長矛相向,這陣仗可就大了,刀劍那還是肉搏的,弓弩若亂射那可是殺人眨眼工夫。
一時間院子里亂哄哄一片,本來參加婚宴的賓客腸子都悔青了,原本熱熱鬧鬧來赴宴,如今卻攤上事了。被人拿要命的弓矢對著,大人也都將孩童的眼睛蒙上,生怕一句不合官匪兩邊就大開殺戒見了血。
“自己人,莫動手!”緇衣捕頭那邊趕緊大聲提醒,“你們可是城防衙門的人?我們乃是刑獄衙門中人,別錯手傷錯人!”
先前出去報信給官府的家丁跌跌撞撞到了正堂前對林致義道:“三老爺,門里門外被城防衙門的人困住了!”
這一句喊的撕心裂肺,整個院里的人聽的一清二楚。
盜匪在城中公然現(xiàn)身,城防衙門的校尉以及緝盜衙門的緇衣捕頭帶人來拿,這本沒什么驚奇。驚奇的是這兩伙山賊,被官兵和衙役刀劍弓矢圍困著,一點慌張之意都欠奉,兩面從當家到跟班,個個從容冷靜,一臉盎然,就好像料定官府中人不會動手。
“原來是城防衙門的人。幸會!幸會!”
韓臸率先開口講話,語氣帶著幾分熟稔的笑意,從懷中拿出一張薄紙道:“楚地的錢莊新發(fā)行的銀票,一張紙便可兌換許多銀子,在下這有一張,便給幾位官爺拿去消遣!”
緇衣捕頭和城防校尉在如此情形下明知接不得,哪個敢上前去接。倒是司馬及走上前,接過銀票,甩手塞到城防校尉的懷里,不耐煩道:“讓你拿就拿!白花花五百兩銀子,給弟兄喝酒,記得分刑獄衙門中人一份,獨食難肥!”
言罷用眼睛斜光瞥了余朗一眼,退兩步到吳兆榮身后。
院子里的賓客百姓本還指望官府之人前來將一干膽大包天盜匪一舉擒獲,眼見公然便做了私相授受之事,議論不已。
林瑜在身后拉了下余朗的衣襟,低聲問道:“先生,這可怎生是好?”
“花點銀子。你也去準備銀票,送與衙門的人。”
“可是先生,送多少好?”
余朗想了想道:“一千兩,分作兩份,兵將捕快各一份。”
林瑜身上雖著婚服,銀票卻也貼身帶著,而今便照余朗的吩咐拿出一千兩,分作兩封紅封,遞與余朗。余朗手中拿到銀票,要往前走,韓臸朗聲問道:“這位先生,可是想好了,到底是為我們天王寨效命,還是為他們泗水寨效命?”
余朗恭敬地將兩封銀票交到緇衣捕頭和城防校尉手中,退回原位,躬身道:“有幸得兩位當家的賞識,受寵若驚。然在下一介布衣,胸無點墨,只求一世安平。生不入官門,死不入草莽。恕難從命!”
余朗并未將韓臸的邀請當回事,不入官門是說給恭尚才聽的,不入草莽是說給圍觀賓客聽的。
韓臸聽完也并不為怒,一笑道:“也罷!在下也不會做強人所難之事,而今既然閣下拒絕,我們也只好打道回府!”說罷像是了了一樁心事,帶著一眾侍從先行出門而去。
司馬及拖在最后,到城防校尉身邊之時,對城防校尉低聲說了幾句,手指了指余朗。城防校尉往前兩步看著余朗問道:“你可是姓余名朗?”
余朗拱手道:“正是。”
城防校尉冷笑一聲道:“而今你通匪,證據(jù)確鑿,跟我們回城防衙門一趟!”
余朗看了司馬及一眼,司馬及只留了個背影給他,余朗心說這司馬及為人城府很深,韓臸都沒說細究,他居然自作主張想出“通匪”一招令余朗就范。落到城防衙門,一頓棍棒下來,說他強奸了鄰村的婦人也成。
韓第眼見城防衙門的人要拿人,緊忙到了緇衣捕頭身旁,低聲喝一句:“將人截住!”
那緇衣捕頭先是一愣,馬上明白,原來今天朝廷和楚王府大動肝火為的是這個新郎官,當下喝道:“有我們緝盜衙門的人在,通匪關(guān)你們城防衙門鳥事?來人,將這姓余的給銬上,帶回去!”
圍觀的賓客個個開了眼界,如今盜匪公然現(xiàn)于城內(nèi),盜匪沒事放行,官府的人居然先問責起“通匪”的人,幾個捕快不明就里,拿著沉重的鐐銬便將余朗的手銬了起來。拖著人便往府門外走。
眼見一場好好的婚宴就要散場,林瑜滿臉擔憂,余朗對她一笑道:“不用擔心,我去去就回。”
旁觀的人心說這余朗未免太不識時務(wù),落得通匪的罪名,人家又是官匪一家親,豈能輕易放你出來?
余朗被帶出林府,到了街角,卻見韓第在那焦急等待著,眼見余朗被鐐銬鎖著,對那緇衣捕頭怒喝道:“怎能如此對待余兄弟,還不快給解開!”
饒那緇衣捕頭見識廣博,也沒見此等鎖了又馬上放的境形。一愣之下去掏鐐銬鑰匙,鑰匙拿不穩(wěn)落在地,余朗俯身撿起鑰匙道:“謝這位官爺,還是我自己來吧。”
韓第擺擺手,那緇衣捕頭知道這兩位有事要談,匆忙帶人避的遠遠的。
韓第慚愧道:“余兄弟,這次是我害了你!就不該聽那蘇逐小兒之語,帶蜀王長孫來見你,被監(jiān)護府的人責難。”
余朗知道今日之事與韓第無關(guān),韓臸來婚宴搗亂目的也不全是因為恭尚才和楚王府。
“韓先生言重了,我所料不差的話,今日來的那位應(yīng)該是一位大人物。”
韓第無奈道:“余兄弟還是不知為妙。我想監(jiān)護府已經(jīng)猜到是余兄弟你一直在為楚王府出謀劃策,定不會善罷甘休,這次可以保你,下次監(jiān)護府再來,公孫讓會第一時間通知我,到時定然不會讓監(jiān)護府與余兄弟你為難。”
“有勞韓先生了!在下先行謝過。”
韓第無可奈何點點頭,匆忙離去。
余朗將手中的鐐銬解開,卻發(fā)現(xiàn)那些衙役早就沒了影子,鐐銬扔也不是拿著也別扭,索性就先拿在手里,往林府門前走去。
而在林府院內(nèi),此時已經(jīng)如掀了鍋一樣,賓客走的走散的散,都以為這新來的姑爺是“綠林豪杰”,這哪還敢在這里湊份找熱鬧。
林瑜趕緊讓許生去找人到衙門去疏通,想將余朗早些放出來,而林致義和林致楊便有些幸災(zāi)樂禍。林致義走上前道:“瑜兒,你也別擔心了。這三書過了,但六禮還沒完成呢,那姓余的還不算我們林家的人,如此你也就省心了,回頭再招個賢婿進來,還不照樣當你的家?”
林周氏卻有些替林瑜難過,沒想到女婿還沒進門便進了大牢。林周氏安慰道:“大姑娘,吉人自有天相,你也未必需要擔心。”
正說話間,余朗竟然手里拎著松開的鐐銬一個人從大門口走進院子。眾家丁丫鬟還有沒來得及走的賓客見到余朗這般模樣,跟大白天見到鬼沒什么區(qū)別。
“人怎么都走了?”余朗說話間走過來,“今日還沒有拜堂成親,都不觀禮了?”
林瑜上前抱住余朗,喜極而泣道:“先生,您沒事吧?”
“能有什么事。”余朗一笑,“跟著那些官爺出了門,一想有件事沒辦,細想原來是沒拜堂。那些官爺聽說我還沒拜堂成親,便放我回來了,說下不為例。喏,還給了我鑰匙讓我自行解除鐐銬。”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林瑜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寬慰道。
余朗也替她擦擦眼淚道:“莫忘了我們是送了銀子的,人家總要給我們幾分顏面。幸好你沒心疼銀子在紅封里包著白紙,不然那些官爺非把我腿打折了才送回來。”
林瑜被余朗逗得一笑。而此時林家一眾長輩的臉色可就不那么好看了。
雖然賓客走了大半,但婚宴還是要進行的,照余朗的話說,世上沒了媒人也要結(jié)婚生孩子。
一行禮節(jié)下來,在林家長輩面前行禮,也到了內(nèi)堂林瑜父親的病榻前敬了茶,二人也便算是正式的夫妻。余朗正要將林瑜送入洞房。許生匆忙忙進來道:“當家的,掌柜的,外面有監(jiān)護府的人,說要請當家的去問話。”
林瑜死死抓著余朗,就好像不容易得到的又會失去一般。
余朗拍拍林瑜的肩膀安慰她一番,對公孫讓使個眼色,公孫讓馬上會意去通知韓第。余朗自行出了正門,只見幾個穿著軍服的人在等他。當前的一位,正是司馬及。并不見韓臸和吳兆榮等人。
“小兄弟,別說不給你面子。老夫給了你時間拜堂,這才請你出來。”司馬及一臉似笑似諷刺的神色,語調(diào)怪異,“你也勿用擔心,這次只是我家大人找你問話,問完話你照樣回來洞房花燭,兩不耽誤。你可知道我家大人是誰?”
余朗恭敬道:“不知。”
“我家大人便是允州監(jiān)護都尉吳大人,聽聞過吧?”
“一方父母官,在下如何不知。”
司馬及笑道:“小兄弟,你可是真人不露相。今日之前老夫如何也不相信一個昏昏的書生就是替楚王府出謀劃策,令我家大人頭疼不已的人。今日看了,果真有膽有識,怪不得韓第老兒如此倚重你。也罷,我們早去早回。你也說了生不入官門,就是說大登科與你無緣,這人生的小登科再耽誤了你,那就是老夫的不是了。”
余朗心中稍稍松了口氣,看來這司馬及還是認不出他身份。否則下場可就堪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