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輩給張大人行禮了。”
眼前這個其貌不揚的老者是張林德祖父,轉念一想,是朝官。
可是看來跟一位農家老者并無差別,毫無官威,連官架子都沒有。
“老朽被罷官多年,早非什么大人,與小兄弟一樣只是百姓,像先前一樣稱呼一聲老人家,反而親近。”
陳逸最不懂就是拘禮。可又想起剛才張林德說祖父生病。
“張老精神矍鑠,真不像生病之人,張老這是在……裝病?”
“果然瞞不過小兄弟。呵呵,洛兒,來見過阮公子。”
陳逸目光重新望著“張林德”,換上一身女裝的她姿容比無心有過之而無不及,亭亭玉立,清影綽綽,峨眉之上扎著一條青色發帶,更顯英姿。
“洛兒見過阮公子。”少女婷婷施禮。
優雅的體態讓陳逸心中起了波瀾,暗嘆一句,洛水女神!
只是嘴唇翕動并未發聲,張老卻大笑起來。
“小兄弟,老朽曾經歷戰場受過傷,失聰數年習得唇語,你剛才那一句,是用洛水之神來形容洛兒,老朽可看得清楚啊!”
被人一語揭破心中所念,陳逸的老臉有些擱不住,連洛兒臉上也酡紅一片。小鳳仙含笑望過來的目光也多了幾分促狹意味。
“晚輩無意冒犯洛兒小姐,張老見諒。”陳逸趕緊賠禮道歉。
張老并不怒,繼續笑道:“小兄弟血氣方剛,佳人在前,贊一句有何無禮?非老朽自夸養得一好孫女,洛兒自幼聰慧過人,詩書禮樂皆有過人之處,又自幼隨父學得武藝,脾性溫雅極盡孝道,以洛水神女形容,老朽覺得十分貼切。”
陳逸怔怔看著張老,這是王婆賣瓜?
小鳳仙笑道:“哪有像張老一般人前自夸孫女,還當著洛兒妹妹的面,豈不令洛兒妹妹羞于見人?”
此時洛兒羞的頭都抬不起來,與先前那個灑脫的張林德完全是兩個性子。陳逸聽小鳳仙叫“洛兒妹妹”叫的親切,估計早已知悉人家女兒家身份,算么著合起伙騙自己來。
瞪她一眼,換來的是白眼一雙。
在張老引路之下,幾人往正廳方向走去,路上寒暄著,張老突然道:“老朽有一事不解,小兄弟從何得知洛水女神一故?”
陳逸一時語塞,洛水女神出自何典故他還真不知道。《洛神賦》倒還記得幾句。
“這個……晚輩只是讀過曹植的《洛神賦》,其中形容洛神的美貌詞句令人向往,髣髴兮若輕云之蔽月,飄飖兮若流風之回雪,見洛兒小姐的風采,一時有感而發。”
張老皺起眉頭,陳逸剛才吟的兩居詩中有生僻字,而之前聽小鳳仙提過阮寧自稱目不識丁,剛才幫他謄戲詞他也的確有很多字不認得,何以會將這兩句一字不差背出來?
“子建詩詞豪放不羈,為文人稱頌,但當世所錄甚少,小兄弟又從何讀過他的詩詞?”
陳逸更無法回答,難道告訴他是在中學課本上看過?這年代書籍傳世甚少,一般人家有書的也是《論語》《大學》等書經之作,古人的詩抄在普通人家極為少見。這年代想讀無書,千年后有書不愛讀,這大約便是“書非借而不能讀也”的道理。
“不記得了。”
陳逸近乎搪塞的回答令人出乎意料。
反而更讓人覺得他是深藏不漏,戲曲的文學性雖不及詩詞歌賦,但行文邏輯和詞句都要經考究一番,能創作出令人掩卷沉思良久的佳作,只是讀幾天書沒有一定社會閱歷是不可能做到。
四人轉過偏院,一座廳堂出現在眼前,隱約有讀書聲傳來。再走近發現廳堂里有十幾個十歲左右幼童,在那搖頭晃腦讀書,有幾個搗蛋鬼見到四人走來也趕緊佯裝讀書用功的樣子。
“這些都是江西本地官家子弟,年紀大的不過十一,小的剛八歲,都是剛過發蒙的年紀。老朽到欽州后一直閉門謝客,守著這些孩子,才覺得并非朽木,小兄弟,是否有興趣聽老朽講一課?”
陳逸大感頭疼,大老遠趕來三番四請的不會是請他來聽課吧?
剛要拒絕,一個學生突然急忙忙跑過來:“先生,先生,學生這里有一封信是大哥讓我交給洛兒姐姐的。”
馬上又有一個跑過來:“先生,先生,我這里也有。”
更多的人在陳逸不解的目光中捧著書信跑過來。
洛兒望了眼張老,并不接那些信,張老卻笑著將信接在手上,疊起來有一摞,小學生像是交了功課,又興高采烈回到案榻前讀書。
“哈哈,欽州的官家子弟也都是有心人,知道洛兒喜歡詩詞,竟自行創作了一些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小兄弟一同觀賞一下?”
陳逸愣在當場,一個糟老頭和一猥瑣男拆別人送給少女的情書?
雖然這建議很有誘惑力,但……
“張老,這……不太好吧?”
陳逸看了一眼小鳳仙和洛兒,二女臉上面帶笑容,洛兒雖然羞赧,但似乎并不覺得什么。張老已經蹲在一旁迫不及待拆信。
為老不尊。
“哎呀呀,這封寫的太俗氣了,清水佳人的,完全是照搬唐詩一套。”張老一邊看還一邊點評,“這兩句倒還不錯,‘雨水點明眸,風華而絕代’,咦?好像在哪聽過,原來是拆兩首詩組合在一起,老朽還真以為他有才氣呢。”
陳逸蹲在旁邊陪著,感覺這氣氛有些怪異。張老每拆一封看完,都會將信紙連同信封交給陳逸,陳逸也大致看了看上面的詩詞,平素的多,少有能讓人眼前一亮的,即便陳逸覺得不錯,張老也會在那一邊搖頭一邊說不好,說話時目光卻瞄著下面姓名的落款。
“張老,其實晚輩覺得這其中有幾首挺有才情。”陳逸不明所以道。
“有才無德,有德無才,貪官的兒子,品性能好到哪去?”張老一臉不樂意嘟噥道。
陳逸點點頭:“原來張老是想選一位才德兼備的,可……”
他本想說有的也會出淤泥而不染,父親是貪官兒子不一定無德,但畢竟是人家家事,他去攙和不合適。
洛兒大約二八芳華,正是待字閨中即將嫁娶的年齡,難怪張老要費心來看這些情書,感情是選夫婿。光顧著拆信,今日到底請他來是何目的都沒說。
“張老,您看要是有事就說,晚輩……實在是有急事趕著回去,不敢再作叨擾。”
張老把最后一封信看完,笑道:“怎么,陪老朽看一會信就煩了?呵呵,原本還想請小兄弟在這里吃午飯,既然你要急著走,老朽也不兜圈子,今日請小兄弟來,就是想求小兄弟幫忙作一出賀壽之戲。”
“啊?”
陳逸大惑不解。
“至于酬勞方面,一定讓小兄弟你滿意。”
陳逸順著張老頗有意味的目光望著洛兒,心說難不成幫你寫出戲你把孫女嫁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