蕓兒山的霧氣一團連著一團,在山下看就像是落入凡間的云,但上了山便能覺察出這霧氣的濃厚,到后來近乎連五丈的距離都望不出去。
陳逸和方卓在山下的鎮子下了馬車,步行上山。
方卓邊走邊抱怨道:“阮兄,早知道我們可以乘馬車上山,山霧濃重,要是小弟風寒加重可如何是好?”
陳逸道:“剛才的農夫不是說了,張師傅的宅子不遠,走幾步路就到,何必讓馬車上山這么麻煩?不過今天好像不止我們兩個來拜訪他。”
陳逸說的陳師傅是欽州乃至南方都赫赫有名的廚師張一,號稱“南廚”,現如今連他徒弟的徒弟都已是名廚,陳逸這次前來拜訪,是帶了一籃子的禮物,打定決心要請這位大廚回去給東升酒樓坐鎮。
方卓走幾步路就在叫累。
“阮兄,這張師傅的徒弟可是現如今御廚,而三泰酒樓請他一位徒弟的徒弟就許下了上百兩的年俸,你只拿這一小籃子的東西,真的能打動張師傅再度出山?”方卓往陳逸手上的竹籃子打量著,“里面到底是何物?不會滿滿的都是金子吧?”
陳逸一嘆:“你懂不懂何為投其所好?若是名利和地位能打動他的話,也就不是他徒弟封錄做御廚,而是他本人了。何胖子請的是徒弟的徒弟,我們請師傅的師傅,日后東升的財運全看今日我招了。趕緊走,中午還要回欽州忙別的事。”
方卓滿心疑竇,不過眼前這個阮大少時常有驚人之舉,說不定他今日真有辦法能請得南廚下山。
張一的府院建在山巒之間,青山綠樹環繞風景雅致,等二人到了府門前時候晨霧已經散去。很整齊的圍墻,不見奢華,卻也有幾分別具匠心。
此時府門前有很多人進出,都是帶了禮物來的,陳逸出發之前就打聽到今日是張一六十歲大壽,來賀壽的都是他幾十年來栽培的弟子,還有弟子的弟子,人數眾多,從敞著的院門能看到院子里熱鬧非凡。此時還沒到正午也就是還沒開席,這么多大廚云集的宴席一定是菜肴豐富,令人垂涎。陳逸帶著方卓就想往院子里闖,卻被把門的一個十七八歲的小伙子給攔了下來。
“幾位是我祖師何人?祖師可認得兩位?”
“這個。”陳逸想了想,“應該是不相識吧,不過張一一定聽說過家師的名字,家師蘇公也與張一那老匹夫有很多過節呢!”
陳逸直呼張一名字,令那小伙子一臉驚詫帶著怒氣:“你是北廚蘇維齡的弟子?”
“沒錯,在下姓阮,名達葉。小哥有禮了。”
小伙子蹙眉呢喃道:“阮達葉?”
“哎。”陳逸臉上燦爛如花答應,“好侄子真乖,大爺領了你這份心意,快帶我進去見你祖師爺,大爺有事找他。”說罷繼續要往門里闖。
小伙子沒想到被他占了便宜,一時臉憋得通紅,雙手死命攔住陳逸的進路,大叫:“不行,今日乃是祖師的壽辰,你不能進去!要是再搗亂,我……我……”一時急的說不出話來。
陳逸一嘆,難道真的要他硬闖不成?
門口的嘈雜聲引來院里人的注意,一名四十多歲的中年人走過來,身材臃腫,一臉的笑容憨態可掬卻也有幾分親近。大約今日是張一壽辰的緣故,陳逸和方卓雖然一副來者不善的架勢,但他還是笑臉迎人。
“小之,發生何事?這兩位是……”
小伙子眼見來了幫手,急道:“四師伯,此二人自稱是北廚蘇維齡的弟子,說找師祖有事,看他們多半是來搗亂。師祖大壽,眾師伯和師兄前來拜壽,不能讓他們進去!”
中年人一愣:“哦?北廚的弟子?這真是稀奇了。北廚蘇維齡現如今乃是金國御廚,聽聞他一生只收了一位女弟子,何時又多了二位?我看二位衣料乃是本地所產,不似自金國而來。”
“怎么不像?難道我說話不是北方口音嗎?”陳逸面色不快,“我們跟隨商隊前來江南,自然要換上宋人的衣服,這才不會礙眼。”
中年人似乎也在打量陳逸是否女扮男裝,最后點點頭:“那二位前來目的為何?”
陳逸握起拳頭振臂一呼:“代表家師前來跟姓張的老匹夫挑戰!”
“啊?”這次不僅是眼前二人,連身后一直默不作聲的方卓也是一詫。今日不是來請張一下山的么,何時變成前來挑戰的,至于那北廚蘇維齡,他連聽說都沒聽說過,開始他還以為是阮大少的遠房親戚。
中年人面有慍色,但話還是說的客氣:“小兄弟,莫要欺人太甚。”
陳逸卻直嚷嚷道:“怎么,不敢了?哇,真是好笑,南廚居然怕北廚的一個弟子,那就別稱什么南廚,干脆叫庸廚,免得辱沒了與他齊名的家師!”
門口的吵鬧聲引來院子里人的關注,幾乎所有人都到了院門這邊,陳逸猜想這些人多半都是張一的徒子徒孫,其余的也是故交好友。無一例外全是男子,走過來后知道事情始末,均紛紛表示不能讓這個來歷不明的小子打攪了張師傅的壽宴。
“在下有名有姓,師傅乃是蘇公,如何就是來歷不明的小子?在下前來挑戰廚藝自然是有準備的,若是你們不敢就別用什么‘這小子來歷不明’打發我,有本事跟我比較一下廚藝,手底見真章!”陳逸叫囂的十分囂張,就好像穩操勝券一般,其實他就一個目的,引張一出來。但南廚似乎并沒在家。
“我來跟你比!”一個五十歲上下氣勢如虹的中年人走出來,一臉橫肉,不像個廚師倒好像是個屠夫。
“二師兄。”“二師伯。”眾人紛紛給此人行禮。
“在下乃是南廚的二弟子成焦,有資格跟你這小子比比吧?哼!狂妄無知,要是在下勝了,你要在地上磕上三個響頭,當作對師傅無禮的賠禮道歉。”中年人近乎是咬牙切齒說道。
“別說三個響頭,給你鞠三個躬都行。不過話說回來,要是在下不小心勝了呢?”
“你!”成焦勃然大怒,鞠三個躬是送終之禮,這小子不僅來張一的壽宴上搗亂,誠心沒將南廚和南廚眾弟子放在眼里。“若是我輸了,給你斟茶認錯!”
陳逸一笑:“這么的我不是很吃虧?好吧,我就吃虧這一次。”
成焦冷笑道:“小子,廚房在后面,一人做一道菜,給眾人評判。”
陳逸搖頭:“這可不行,雖然廚師的嘴刁容易辨別好壞,這里都是南廚的弟子或是跟南廚有交往的人,如此評判豈不是有失公允?”
“我們豈會在你這么個毛頭小子面前偏袒不公?”圍觀的人有人怒道。
陳逸不屑一笑:“菜肴本就是各有所好,有人喜歡吃咸也有人喜歡吃淡,不是嘴不公,往往是心不公而不自知。”
成焦嘆口氣道:“那你想如何比?”
陳逸將籃子展現出來:“我今日前來帶了兩道菜,請原諒我不是現場下廚,菜可能涼了味道有所偏差。但實在是這里沒有我下廚所用的材料。這兩道菜都是在下親手所做,不妨就給幾位嘗嘗,若是你們能做得出來,那我就算輸,若是連認都不認得,那就別說小子無禮了。”
陳逸這么說等于不是在向成焦一個人挑戰,而是挑戰在場所有人。
成焦大笑:“天上龍肉地上魚肉,我成某人沒有不認得的,即便你用稀奇山珍海味入菜,我嘗一口也知你食材,寫出配方配料。小子,你太狂妄了。”
“那就拭目以待。”
陳逸走到院子中間一個石桌前,將籃子打開,里面只有兩個碟子,為了防止沿途顛簸撒了,兩盤菜都沒留菜汁,都是在他看來再平常不過的菜式,一盤是昨日就做過的麻婆豆腐,另一盤,則是宮保雞丁。這兩盤菜的原材料中都包括辣子,算來都是清朝以后的菜肴。
“這……”很多人看到這兩盤菜,一盤是豆腐,另一盤不過是雞塊和蔬菜,太平常不過的菜式,乍一看,不覺其中有何奧妙。
成焦半天都不嘗,陳逸知道他可能在考慮那青紅色的配料是何物,在嘗之前就要做到心中有數。陳逸笑著對旁邊的眾人道:“兩盤小菜,各位不妨都嘗嘗?”
剛才看門的小伙子最忍不住脾氣,先行過來用筷子夾了一塊麻婆豆腐在嘴里,只嚼了一口,馬上又全吐了出來。
“咳,這是何物如此之辣?”小伙子的一句話讓旁邊圍觀之人愕然。
雖然今日張一的大弟子,也就是現如今的御廚張洛沒到,但仍有五個弟子前來賀壽,有了剛才小伙子的前車之鑒徒孫此時已不敢造次,成焦不嘗,張一其余眾弟子就先來嘗了嘗,入口之后均蹙起眉頭,院子里一片出人意料的沉寂。
成焦最后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面上憂色更甚。雖然這盤菜中絕大多數的配料光用肉眼便能分辨出,但其中味道最濃的辣味,他們卻從沒在其他菜肴里嘗到過。
“我……”成焦面目中的難色忍了再忍,終于道,“我做不出。”
“啊!”原本對這位師伯及南廚二弟子信心十足卻又沒唱過兩盤菜的人大失所望。而成焦旁邊已經嘗過菜的眾位師弟,卻好像早就料到了這個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