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竹叫婢子給二人奉了茶，陳逸坐在一邊，見絲竹還是在蝶夫人的臉上打量。

“這位大公子有些面善，以往可曾與絲竹相識？”

蝶夫人淡淡一笑，將頭上的發巾解下，露出一頭披散的長發，絲竹臉上一驚道：“卓妹？”

陳逸差點被一口茶嗆著，這橋段好像是電視劇里戀人相逢，連稱呼都如出一轍。只可惜絲竹不是男的。

蝶夫人笑道：“幸好李姐姐尚非忘了小妹，十幾年未見，竟也認得。若非張大人無意中相告，竟不知李姐姐尚在人世，還重入風塵，打理著這樣一個小小的畫舫。”

絲竹拉著蝶夫人的手，上下細細打量，用難以置信的口吻道：“卓妹何以會出現在平江府，你……不是進皇宮了嗎？難道……”

陳逸更弄不明白了，蝶夫人進皇宮？進皇宮的不是她妹妹劉貴妃嗎？

兩個久別重逢的女人旁若無人開始敘別情，蝶夫人也開始講述她和妹妹十幾年之前的事情。陳逸不聽還好，一聽便開始感慨，原來當初趙構要娶的劉家女并非蝶夫人的妹妹，而是蝶夫人本人，只可惜蝶夫人性子倔，不同意嫁給皇帝便離家不回，而當時蝶夫人的妹妹姝兒已經嫁人，為了家族利益，竟然冒充蝶夫人嫁去皇宮。而蝶夫人的妹夫也從此下落不明。

原來蝶夫人的閨名叫做卓兒。陳逸好像知道人家隱私，隱隱有些欣喜，看來蝶夫人對他還算信任，但聽到這里有些不解，這些都是陳年往事了，叫自己來做什么。這對閨中姐妹說悄悄話還要找個旁聽的？

“卓兒知愧對吾妹，雖然曾與她相見，看到她在皇宮中孑然一人，甚為感懷，若非當年她舍身為我，她還跟亭中過著神仙眷侶一般的生活，也不用如此這般一家三人天涯淪散。”

陳逸又嘀咕，不是一家兩人嗎？難道蝶夫人的妹妹還生了孩子？

只聽絲竹嘆道：“世間的情感，若都能一帆風順，也不會有如此多遺憾。像我跟淳安，原本也算恩愛，未料他竟在那次戰爭后沒了音信，生不見人，死也未見尸首。”

蝶夫人道：“張大人跟小妹說過，李姐姐為找相公曾在江北尋了多年，還因此淪落風塵，張大人好歹也算李姐姐的知音人，對姐姐也算情深意重，從未有過嫌棄，難道姐姐就甘愿留在這畫舫之上，繼續墮落風塵？”

陳逸眨眨眼，這……難道是給張老來說媒的？張老看起來一本正經，這還來個林老入花叢？雖說這絲竹姑娘也不年輕了，但至少也不到四十，而張老已經是六十多歲的人了。陳逸不禁對張老有些感慨，喜歡的人曾經嫁了人，還為了相公到處尋找，最后成了煙花女子，最后竟然還是如此不離不棄。

不過話又說回來，陳逸覺得這一切跟他還是沒半毛錢關系。

絲竹似乎也發現了旁邊還有個不明來歷的家伙在那一邊聽一邊琢磨，不過既然她卓妹帶來的，可能不是外人。還可能是卓妹的相好。

絲竹道：“姐姐自知愧對張大人的恩情，若非有他相助，我也不可能從一個小小的青樓女子變成畫舫的主人，但淳安已去，姐姐心中再不起任何波瀾，不如留在此地，漫漫終老，若是淳安有一日回來，還能在這平江的畫舫之上尋到我。”

癡情人！陳逸心中感慨一句，可惜是癡情人負癡情人。張老都是那種孫女能嫁人的老人了，難道對世間的情感還這么放不開？

蝶夫人突然掃了陳逸一眼，讓陳逸隱隱感覺不妥。蝶夫人道：“妹妹這次來，就是打探到何公子的一些訊息，他當初北上從軍戰敗，被金人所俘，后來在金國為官，已經娶了妻妾，恐怕已經忘記了李姐姐。”

“啊？！”絲竹手上的一把扇子落地，怔怔道，“妹妹所說，可是屬實？”

蝶夫人推了陳逸一把，陳逸識相地點頭道：“正是如此。”心中卻不以為然，我認識他何淳安是哪號人，這絲竹再笨也不會相信吧。

絲竹喃喃道：“淳安現如今在金國？這……怎么可能，難道他忘了平江十二橋的約定？”

陳逸摸了摸下巴，眉頭皺起老大一團，嘖嘖不已。這……大明湖畔的夏雨荷？

蝶夫人看了一眼陳逸道：“其實何公子并未忘記李姐姐，可惜他現如今已經投了金人，自覺沒面目再回來見你。他聽聞你為了他再度落入風塵，就讓他的一位朋友來給姐姐消息，讓你勿再念他。”

蝶夫人提著陳逸的胳膊站起身道。

陳逸這才有些恍然明白過來，原來這是讓自己來勸這個絲竹姑娘懸崖勒馬回頭是岸逼娼為良間接為張老說媒來了。見蝶夫人打量自己，陳逸硬起頭皮，微微一嘆道：“李小姐，淳安兄的意思，正是如此。”

那臉上好像是閱盡世事變遷，感慨之余帶著幾分有情人不成眷屬的遺憾。陳逸知道這時候是考驗他影帝實力的時候。

絲竹眼睛里噙著淚，微聲問道：“你……可真是淳安，托你來的？”

陳逸走上前幾步道：“在下與淳安兄也算故交，他流落金國之后，原本是心在曹營心在漢，準備隨時為家國犧牲，即便不能報國也希望早日歸來與李小姐團聚。可惜……唉！”陳逸抹了把臉，作出往事不堪回首狀，“可惜他在人生最落魄之時，遇上另一位紅顏知己，與他吟詩作畫，煮酒彈琴，淳安兄異國他鄉落寞之情得以遣懷，便愛上了那位紅顏知己。”

陳逸說的有鼻子有眼，已經心神大亂的絲竹泣道：“那……我也可以等他回來，或是，我去找他。”

陳逸趕緊擺擺手道：“不必了，李小姐，其實那位紅顏知己乃是金國的丞相千金，自從淳安兄娶了那位小姐，便漸漸接受了身在金國這個現實，這十幾年來已經漸漸將李小姐的感情放下。只是最近聽聞李小姐對他尚不能忘，才覺得有愧于你！”陳逸說著往懷里一掏，準備拿出點什么信物之類的增加一下可信性，不過懷里除了幾個銅板和散碎銀子的確沒別的東西。

干脆就銅板好了。

陳逸抓出一個“元祐通寶”銅錢，遞上道：“淳安兄還要我將此物奉還給李小姐，讓你忘了他。”

絲竹已經泣不成聲，莫名其妙接過一個銅板道：“此……此為何意？”

“難道李小姐忘了嗎？這就是李小姐第一次與淳安兄約會時候用的一枚銅板，當時淳安兄珍藏起來，當作是對李小姐的懷念，從南到北，這十幾年來他一直帶在身上未曾遺棄。現在歸還，也是意味著徹底放下這一段情緣，了去他的遺憾。”

蝶夫人瞪了陳逸一眼，臉上有微慍之色，像是在埋怨他將話題扯遠了，言多必失。

沒想到絲竹臉上露出絕望之色道：“淳安對和仲的字最是喜愛，這……這真是他的絕情之物！”

陳逸和蝶夫人沒想到還真能歪打正著，至于絲竹口中的和仲是誰，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