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終于到站了。穿過高低不平的臺階和長長的甬道之后,正清拎著出發(fā)時的行李重新站在了火車站廣場前面,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和親切,一切又都是那么的陌生和迷茫。
如果說半年前他對于一切還都是未知的話,半年后的今天所經歷的這一切告訴他,他成熟了成長了,他知道如何獨自面對生活中的一切了。越是這樣,他越堅信自己,憑借自己的力量可以在這個城市里面立足,也越是不會那么輕易的放棄自己所選擇的路。
從內心來說,這一次出來他并不覺得沮喪,相反內心里面多少還有些怯生生的驕傲。原來外面的世界是這樣的,只有當你經歷過以后你才會發(fā)覺他的美好。即便你跌的頭破血流,即便你并沒有找到自己曾經所向往的東西,但是僅僅就這樣的經歷而言,這一切已經足夠了。
火車站前廣場的面積很大,伴隨著川流不息的人群,宏偉的前廣場沒有絲毫的違逆感和空曠感。反而在雄偉的城墻映襯之下,廣場顯得寬廣而又氣象萬千。
進站出站的人來來往往,絡繹不絕,行色匆匆的他們拎著大小包裹離開一個站臺,朝著另一個站臺走去,終點在哪里,沒有人知道。
正清看了看自己,他也曾經是這往來人群中的一員,攜帶者夢想和希望出發(fā),歷經挫折和坎坷之后又回到原點。即便這樣,經歷了短暫的憂郁和思考之后,每個人還是要繼續(xù)出發(fā)的,繼續(xù)朝著那遙不可及的目標前進。因為生活還在繼續(xù),人生還在繼續(xù),不到最后關頭,誰都沒有理由向命運屈服,向命運認輸。
除了這些行色匆匆的趕路人,廣場上最忙的就要數那些不斷在叫賣住宿、報紙、地圖和大巴車的人了。
他們站在出站口的鐵柵門外目光掃視著從里面出來的每一個人,憑借著敏銳的職業(yè)嗅覺快速判斷哪些人會是自己的潛在客戶,并使用他們慣熟的話語和技巧完成后面的交易。剛才就有一個中年婦女追著正清問是不是要住店,還保證有美女相陪,嚇得正清連頭都沒敢抬就拎著行李走開了。
火車站出站口的西邊是出租車載客的地方,為了保證里面車輛的來回安全,廣場管委會把他們用欄桿圍了起來。除了排隊乘車之外,其他人都不能隨便進去。
這欄桿外面也就成了接送旅客最集中的地方,有些人靠在欄桿上抽煙,悠閑的看著從身邊經過的人。也有些人瞅著出站口的人,像是在等待什么機會。他們的衣著都不是很干凈,頭發(fā)邋里邋遢的,身上有著一種說不出來的味道,應該是很久沒有洗過澡的原因吧。
火車站周圍最多的就是吃飯和住宿的地方,因為天藍海北的人需要在這里滿足基本的需求。也恰恰因為這個原因,吃飯和住宿的地方永遠都是燈火通明,二十四小時營業(yè)的。
廣場的角落也被人承包蓋起了簡易的小吃攤點,正清在那里要了一份豆腐腦、兩根油條和兩個肉夾饃。大吃一頓之后,內心不禁感慨,還是家里的飯好吃啊。現在在想想那一段時間的面條,心里都笑自己,為什么當時那么傻,整天吃白面條竟然還能在那里待那么長時間?
邊吃東西邊思考了許久,正清覺得自己現在還是不能就這么回去,他要尋找能夠讓他在這座城市生活下去的工作。他決定還是要回到客運站那里去,上次他走的時候在客運站那里看到,有很多店子寫著工作介紹,各種各樣的活都需要人干,他準備先去那里看看。晚上如果沒地方待的話,再回火車站來蹭候車室吧。
他剛走沒幾步,就有人從后面拍他的肩膀,他扭過頭一看,發(fā)現劉明站在自己身后。
“正清哥,你怎么在這里?”劉明倒不陌生,直接就喊著正清哥問道。劉明比正清小幾歲,好像和弟弟正華是同一年出生的,以前和正華經常一起玩,關系還不錯。后來正華中學成績很好,劉明沒怎么讀書就出來打工了。
很長時間沒見過了,劉明的個子長高不少,但是仍然很瘦。有人說是缺營養(yǎng),他爸以前花錢專門買藥給他補,但是都沒有效果。現在越發(fā)高了以后,顯得更瘦了。嘴里叼著一根煙,邊說話邊吐著煙圈,看似很享受的樣子。全身的衣服臟兮兮的,看樣子好久都沒有洗過了。
看著眼前忽然出現的劉明,正清也有點意外。說實話,他之前心里也盤算過,他們村在西安的只有劉明和劉琴,這姐弟兩個是村里人認為最有出息的孩子。如果他能碰到他們兩個的話,興許他們可以幫助他找份工作。
特別是劉琴,和自己年齡相仿,以前小時候經常一起玩,關系一直都還不錯。后來她來了西安,很少回去,彼此間就很少來往了,但是如果碰到了,他相信劉琴還是會幫助自己的。
俗話說,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越是在這樣艱難的時候,越發(fā)現有個得力的朋友是多么的重要。當然劉明的出現也著實改變了正清心里的很多想法。
“我……”正清還沒想好怎么來回答這個問題,這也是他一直在思考的難題。他不會說謊,讓他說謊太難了,可他又多少有點要面子,總不能說自己被騙了所以灰溜溜的夾著尾巴回來了?
“過年回家,你爸不是說你去SC省做老師了嗎?怎么現在回來了?”劉明第一個問題還沒有得到答案,第二個問題就出來了。
“我……我……我休假。”正清終于在腦子里面憋出了這個借口,“過年學校沒放假,這次專門給我們補假,所以我趕緊回來看看。”既然已經撒謊了,所幸就把這個謊編的更圓一些吧。
“哦,那你是要現在回家嗎?”劉明把手里的煙頭踩滅,轉過頭來問道。
“還……還不,我要……在這里見幾個朋友。”撒謊的滋味真是難受啊,但是又不得不繼續(xù)編下去,正清的心里像被貓抓一樣的難受。
“那你晚上有地方住嗎?沒地方的話可以去我那里湊合湊合,”劉明沒有他爸的那種不可一世和傲慢,性格還是比較和順的。他見正清沒有說話,繼續(xù)說道,“或者你把你這些行李扔在我那里也行,提著他們滿街跑,很不方便。我就住在這附近,不是很遠。”
劉明的話倒幫正清解決了眼下最為困擾的住宿難題。吃飯的話好說,每頓飯都吃饅頭的話,花不了多少錢,這個他算過。就是住宿最麻煩,他也不能在找到工作前每晚都來火車站蹭夜啊。
再說了,如果把行李扔在劉明那里,他白天出去找活干還簡單一些,晚上回來就睡個覺,應該不會很影響他們。
對于劉明的要求,正清此刻不能說不,因為這是他在這個城市的唯一希望了。他點點頭,劉明高興的提起他的一個包,朝鐵柵欄下面揮了揮手,有個年輕人就過來幫忙了。
正清這才注意到,原來劉明剛才就蹲在或者站在那個鐵柵欄下面,自己還有意無意的朝那邊看,竟然沒發(fā)現。但是這些人蹲在這里做什么呢?他還是搞不清楚,或許后面劉明會告訴他吧,他這樣想著,跟著劉明后面往前走去。
從火車站東廣場的側面拐進去,是一大片待拆遷的城中村。村子里面全部都是六層左右的小樓房,聽說這是等著拆遷補償后期加建上去的。這些房屋都很破舊,因為拆遷補償是按照家庭住房面積計算的,所以這些房東除了加高以外,在同樣的地塊里面也蓋起了盡量多的房子。
戶和戶之間、樓和樓之間僅留有人和自行車可以通行的寬度。各種各樣的電線在樓間繞來繞去,交纏在一起已經分不清彼此了,這樣的房間里面是沒有辦法進太陽的。很多人把衣服晾在僅有的過道上空,這樣從下面經過的人必須躲著上面衣服掉下來的水,甚至有人還會打著傘從下面走過。
僅有的過道坑坑洼洼高低不平,上面除了流淌著的污水以外,還有一些地方是污水結冰之后形成的冰溜子,如果踩在上面會連人帶車都滑倒的。隔不遠處每家門口都放著大堆小堆的垃圾,臭味不斷從里面散發(fā)出來,正清后來知道這是等著當天晚上收垃圾的上門來收的。
路過的所有房間都用防盜網封鎖著窗戶,偶爾通過懸掛起來的窗簾可以看見房里的簡單布置,一張床,一個簡易衣柜,一個或者兩個人。有些在做飯有些在看電視,或者洗衣服干什么的。
從他們身邊經過的人,年齡差不多都相似,他們要么幾個一群,要么一對一對的互相摟著,偶爾會有個別人抬起頭看看他們。不過,大部分連看都不看他們一眼,看來這些人對于他們拎著大包小包的舉動已經習以為常了。
難道這里又是一個傳銷組織?這是正清邊走邊冒出來的第一個念頭。同樣是待拆遷房,同樣是這樣艱苦的住宿環(huán)境。在MY市,他對于這樣的環(huán)境太過于熟悉了,使得他不由自主都會朝傳銷去想。
他很快又否定了這種想法,但是為什么否定他又說不清楚,大概是基于對劉明僅有的信任吧。當然如果真的是傳銷組織他也不怕,他已經經歷過一次,他有辦法應對這種情況,大不了直接跟劉明翻臉然后拎著包走人就行了嘛。
他們爬上了一棟逼仄陰暗的樓房的六樓,劉明在前面用鑰匙打開了門,正清和另外一個小伙子跟了進去。正清從進去那一刻就放下心了,這里絕不可能是傳銷組織。
房間里面很亂,看樣子平時的生活垃圾都沒有及時清理出去,在各個角落隨意的亂堆著,連他們放行李的干凈地兒都沒有。房間是一個套間,看樣子里面和外面都住著人,但是一樣的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