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正梅知道正清性子很倔，不會這么容易就答應跟他們回去的，“我知道你不愿意回去，就是怕人笑話你。可是我……馬上要和他結婚了，你總得回去吧。”正梅有點臉紅的看了看周一，“順便回去陪爸爸幾天，他每天很想你，天天擔心你。”

“哦，這么快啊。”對于妹妹要結婚的消息，正清還是有些意外，但是對于妹妹的邀請，他沒有理由拒絕。他們是從小到大在這個艱難貧困的家庭中一起長大的，彼此之間的感情不是其他東西可以代替和衡量的，互相都已將對方視為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組成部分了。

“其實也不快，我們交往都有半年多了。”周一給正清杯子里面倒滿酒，敬了正清一個直接就干了，“哥，爸爸性格和你一樣，也有些倔，但是我看的出來，他現在年齡有些大了，性格也變得溫和了。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我每次去他不怎么跟我說話，但是談到你他總是有說不完的話。”

正清對周一叫自己哥還有點不太適應，但是很快就被他后面的話遮蓋過去了。他看著周一，他臉上贅肉很多，估計是常年喝酒吃肉長出來的。之前他對這樣的人沒有什么好感，但是此刻卻分外不一樣，他將是自己家庭的一員，他將和自己的妹妹相伴終生啊。

“哥，你也不用擔心，我覺得現在農村發展比城市好，城里有的我們農村也有，城里沒有的我們農村還有。現在在農村不一定就要種地當農民，也可以做其他事情的，你回去的話可以在我的工程隊幫我當會計算賬啊，我們就缺個自己人搞這些事情。”周一還是有腦子，他知道正清最擔心的是什么，只有幫他掃清這個障礙他才有可能跟著他們回去。

正清一口悶了一杯酒，還是搖搖頭，不說話了。

正梅和周一說的都對啊，農村的狀況變了，一切都不一樣了，可是自己回去做什么呢？公家人的飯碗肯定沒有希望，做周一介紹的那種活，他感覺自己不適合也不喜歡，那還有什么呢，不知道……。

迷迷糊糊中他們四個人回到了正清的出租房里面。本來想著下班買點東西裝飾裝飾里面的，結果碰到了他們。劉明對于這樣的房間很熟悉，但是周一和正梅卻很詫異這樣昏暗的房間竟然能夠住人，正清清醒了半天之后還是沒有拿定回去的主意。

是啊，出來容易回去難啊，估計村口“閑話中心”那些人的唾沫星就可以淹死他了。

“哥，你就跟我回去吧。爸爸說了，做不了公家人，做農民不丟人。”正梅幾乎是充滿哀求的跟正清說，他不愿意哥哥在這樣的環境中生活，盡管這是他自己選擇的。

是啊，做農民有什么丟人的。靠自己的付出和汗水吃飯，只要有一顆勤勞向上的心，肯干能吃苦也照樣可以把日子過好。做農民不丟人，相反他應該是所有人最值得尊敬的職業，沒有農民的辛苦付出，城里人的很多物資都是沒有供應的。

看著妹妹的表情，正清站起身幫她抹干凈臉上的眼淚，點點頭說道，“我回去。”

正清的反應讓所有人有點驚訝，臉上的表情馬上都變成了喜悅和開心。

“我回去看看爸爸，幫你們操辦婚禮，完了以后我還是要回來的。我覺得我現在在這里還好，不想這么快就放棄。”正清看著所有人的情緒都緩和下來的，繼續說道。

“那沒問題。”只要把正清勸回去，正梅相信父親有辦法讓他留下來。

三個人簡單收拾了一下，劉明就把他們送到了去城西客運站的公交上面。正梅也想勸劉明回去看看的，但是劉明拒絕了，他過年已經回去過了，家里都很好他很放心。他還央求所有人不要把他在西安的生活告訴家里人，免得他們擔心。

這是一個善良的孩子，只是想憑借著自己的努力在這個城市里面生存。他們必須尊重他的選擇，答應他的請求。

一路上的風景跟走的時候完全不同，當時是漫山遍野的待成熟的果實，還有各式各樣的農用機械設備緊張的在田地里忙活著。現在路兩邊完全是一派新的春景，遠遠的睡美人乾陵也在一片綠色的映照之下，完全是另外一番充滿活力的景象。清風吹來，讓正清壓抑許久的心情舒緩了許多，沒有什么比家鄉的味道更能安撫一顆游子的心靈了，也沒有什么比回家的路更能讓人魂牽夢繞。

近鄉情更怯，想起這半年多來的經歷，正清的思緒縈繞心頭，難以平靜。從這里開始充滿想象，踏上遠方的征程，在轉了一圈之后，又回到這里，但是那些發生的故事，和那些故事里的人卻都形象鮮明的生活在他的記憶里。如果說這趟離家有什么收獲的話，這些算是他經歷的收獲。

車上全是熟悉的面孔，經歷了長期陽光照射之后的黑黝黝的皮膚，親切而又熱情，笑容滿臉，讓他少了回家之前的拘謹。車外是熟悉的果樹，熟悉的果園以及熟悉的黃土地的味道。路邊的野花已經綻開了笑容，迎接著陽光和雨露的滋潤。

黃土高原從來不缺少陽光和溫度，所有的植物都是在極其充足的光合作用下生長著。經歷了短暫的春天以后，他們都將迎來生命中最具考驗性的夏天。高溫酷暑缺少降雨，他們要憑借著自己生長過程中積累的養分和水分度過這段時光。

正梅坐在三個人的中間，開心的跟正清說著這半年多來家里所發生的一切。對于這個可愛的姑娘來說，沒有什么比一家人團團圓圓的生活在一起更為幸福了，就算貧窮窘迫一些，就算吃的差穿的爛一些都沒有關系。只要一家人都在，就沒有克服不了的困難，就沒有過不去的坎。

崎嶇的省道進入到山區以后就分外難行了，車轱轆有時還會深陷到路上的大坑里面，車里的人也跟著車子的顛簸上下晃動著身體，有時甚至會在車子急速剎車和轉彎的慣性中跌倒到身邊人的身體上。兩邊的風景在快速的后退著，蔓延到遠處山梁上的綠色讓人應接不暇，輕輕的風，綠色的景，攜帶著春末夏初的腳步正緩緩的來到黃土高原上。

終于到家了。一切都沒有變，所有的房舍、道路以及道路上的攤販們仍然在做著他們之前的事情，在他們眼里像正清這樣的年輕人出去轉轉是好事，但是終歸還是要回來的。他們在這個地方擺攤那么長時間，看過太多的送別與迎接的場面，習慣了離別和長久之后相見的淚水。

三個人搭乘村里的三輪車到了家門口。“閑話中心”那里并沒有什么人，只有牛三叔一個人蹲在那里抽著煙，現在正是疏花的季節，所有的人都在自家的果樹上經營著這些寶貝一樣的花蕾，這是今年豐收的前提。這個時候如果不認真經營，花朵太繁茂的話，每一棵樹上結的果子的數量可能會多，但是個頭都不會很大，而且第二年往往就沒有什么產量了。就跟人一樣，使勁使大了需要好好休息一年。如果結的太少，那又影響果農的收入。所以一般來說果農都會選擇一個差不多的數量，既要保障今年的產量，也要預計到來年的收成。

車子在正清家門口停了下來，還沒等他們三個人下車站穩，蘇力勤就已經走了出來。在正清轉身的那一瞬間，他看到了父親的表情，充滿期待的眼神曾經伴隨他長大，現在那雙眼睛里面期待少了擔憂多了，當然父親也看起來老了許多。

“回來了？”父親臉上的并沒有笑的表情，他用眼睛直勾勾的看著正清。

“爸，我回來了。”正清想笑著跟父親說話，但是內心的情緒讓他怎么也笑不出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蘇力勤趕緊讓開門口，跟他們三個說著，“快進屋，歇一歇，估計你們今天來回折騰的也夠嗆吧？”

“爸，我們不累，只要能把哥找回來，我們干什么都不累。”還是正梅會說話，也是她最貼心，知道父親內心里面最想要的是什么。旁邊的周一也附和著說了兩句，蘇力勤看了他們一眼點點頭，走了出去。

“正梅啊，你給你們做點飯吃啊，我去果庫里面給你們把去年留的蘋果提上來。”

正梅答應了一聲，“那幾袋蘋果可是爸爸專門留給你的，都是我們家去年最好的蘋果，說是讓你給別人學校領導送禮準備的。后來你過年沒回來，爸爸也不讓我們吃。現在好了，終于可以吃好蘋果嘍。”

正梅的一席話本來是為了調節氣氛的，但是卻讓正清內心很不是滋味。家里人無時無刻不在掛念著自己，但自己卻什么都沒有做出來，光桿司令的出去，現在又光桿司令的回來，唯一多的就是兜里那僅有的七百塊錢，和勉強稱得上收獲的經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