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從果庫里面拎上來兩袋蘋果，這種十斤裝的袋子是現在果商最流行的包裝方式，而里面的蘋果在地下果庫里面長時間的儲存之后仍然保持著原有的色澤，表面甚至還帶有果庫中潮濕的水汽。個頭大、陽光充足、果味酸甜可口，個個都是城里超市里面的精品。

看著這些精品蘋果，正清內心的情緒涌上了心頭。這是父親從那么多蘋果中精挑細選出來留給自己的，他自己肯定是舍不得吃的。他隨手拿起一個，用手心抹了抹就直接放嘴里咬了一口，這是他從小養成的習慣。

果味香濃，果汁飽滿，牙齒與蘋果接觸的那一刻他竟然聽見了蘋果脆亮的聲音，這是只有三水縣的蘋果才會有的味道，也只有家里的蘋果才會吃出來的味道。他一口氣吃了三個，父親本來是準備了水給他洗的，但是看他這個樣子也就沒有阻止他了。

周一幫正梅去廚房做飯了，現在偌大的房間里面就只有他們父子兩個。除了牙齒咀嚼的聲音以外，正清猛然不知道怎么開口和自己的父親說話，或者說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他內心有太多東西想說了，可是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MY市的學校是不是不合適??？”蘇力勤看正清吃的差不多了，坐在地上的凳子上問道。

沒有回答，因為不知道怎么回答。

“那你在西安都給別人做什么??？”換了個問題，但是兩者似乎是相似的。

“爸爸，我……”正清想好了怎么說。因為他意識到眼前的人就是他的父親，他這輩子最信任最依賴的人，無論是什么事情他都會包容和保護自己。在自己最親的人面前，還有什么不能說的呢？

他把自己從家里出發，經歷的所有事情都跟父親講了一遍，當然時間不是很多，其中細節性的東西并沒有講到。比如像小鳳仙，比如劉明等等，但是這已經讓蘇力勤唏噓不已了，對于二十歲的年輕人來說，能夠經歷這樣的故事已經是一種人生的成功了。

“那你現在在西安做什么呢？”他還是很關心兒子正在做什么事情。

“在一個打字社里面給別人打字?！闭逭f的很輕松，這樣的活對于普通的老農民來說已經算是高級的了。坐在房間里面，動一動手指就可以賺錢養活自己，不需要依靠土地也不需要汗流浹背的干活，這就是很幸福的事情了。

“哦，那你后面還要去嗎？”蘇力勤本來的意思是想問問正清回來能夠待幾天，但是沒承想問成這樣了，讓人聽起來好像是不愿意正清出去一樣。

“恩，還想去。我想出去再闖幾年，看自己到底有多大的能力?！闭逭f這些話很沒有底氣，但是這是他內心的想法，對著自己最親的人他不能撒謊，必須坦誠。

蘇力勤沒有說話，看著兒子本來就黑瘦的身體，現在倒看起來有些結實了。眼神似乎更加的堅定，目標也更為明確，毫無疑問蘇力勤沒有理由去阻止兒子繼續出去折騰，這是他的人生，理應由他來負責。

他的孩子他了解，從小思想就很獨立，無論到哪里都有生存的能力，他一直夢想著能夠將他們送出這片黃土地去尋找更好的生活?，F在看來雖然還不盡如人意，但是總體方向是好的，至少目前看來是這樣的。

家里的菜園里面什么都有，在周一的幫忙下，一桌美味的晚飯上桌了。周一到底是在外面混的，這個團聚的時刻，他早就準備好了酒，蘇力勤破天荒的喝了兩杯。他們這個家族的人幾乎對酒精都過敏，現在醫學上給出的解釋是體內缺少一種分解酒精的酶，所以當酒精進入體內后因為無法及時得到分解，滲透到血管里面，讓整個人滿臉通紅，甚至全身通紅都是可能的。現在蘇力勤和蘇正清都是滿臉通紅，暈暈乎乎的，其實他們并沒有喝多少。

周一連著和蘇力勤和正清干了幾杯，都是滿杯啊，一點反應都沒有。在這個時刻，正清是羨慕周一的，對這個準妹夫還是比較滿意的。

蘇力勤對于周一和正梅的婚事，從開始就沒有太多的表態。他主要是想讓正梅自己選擇，這個孩子跟著這個家吃了不少苦，能干的不能干的，該干的不該干的，她都干了。因此，在村里也留下了不少好名聲，自從到了婚嫁年齡以后，上門提親的人也不少，各種各樣的后生看得多了，他都不知道怎么選擇了。

這個周一有點不一樣，進門那天就很熱情，幫正梅做這個做那個，還帶著正梅去他們家見他母親。當時兩家大人還都沒見面，女方就去人家男方家里，這是要被人笑話的。不過，正梅還是去了，還看著周一在工程機械車上面風光了一把。

周一之前家境也不好，兄弟兩個，周一是老二，父親去世的早，母親把他們拉扯大，他哥很早就跟著搞工程，初中沒怎么好好念書的周一初中輟學就跟著他哥下工地了。后來他哥因為工程中發生事故，對方賠了點錢就回家務農了，周一就自己一個人在工地干。

這些年多少搞到一點家底，幫母親蓋了一院子闊氣的樓房，著實在鎮上風光了一陣子。要知道，這可是當時整個鎮上第一棟個人蓋的樓房啊。

周一家的房子確實很漂亮，和外面其他家的房子相對比有些格格不入。但是進入里面就沒感到什么區別了，主要是沒有人收拾。周一母親年紀比較大了，平時做個飯都比較艱難，周一長時間不在家，沒人收拾這么大的房子。他哥兩口子也嫉妒周一家的日子，平時很少跟他們來往，所以。房子里面除了亂以外，最主要的就是臟了，桌子上面厚厚的灰塵一眼就可以看到。

周一帶著正梅到他們家，跟她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這里以后就是我們的家了，我相信你會照顧好我媽，把我們家收拾好的。可能有人會懷疑周一是想找個保姆或者打掃衛生的，其實不是那樣，他那是在向正梅表態，她將成為這個家的主人，唯一的女主人。

或許也跟周一的花言巧語有關系，當時的正梅似乎內心就認定了這個家就是自己將來要嫁的地方。從那以后，其他相親對象她很少去看了，即便真的有到家里來的，她也不怎么搭理別人，相反只要周一來，她都是歡天喜地的給做飯、收拾，倒有一種提前進入角色的感覺。

周一平時大部分時間在工地，每次來都是臟兮兮的，渾身的汗漬油漬，正梅都會幫他洗干凈身上的衣服，把他車上的換洗衣服也一道準備好，讓他吃頓可口的飯菜，這樣才能踏踏實實的放心周一走。

時間長了，其他人也就看出來了。正梅這是對周一動心了，其他介紹對象的人也就慢慢的不再來他們家了，很多人還會當著正梅的面開玩笑說，“今天是周幾啊，是不是周一快來了??？”每次都搞的正梅滿臉通紅，不知道怎么說話。正梅性格也比較靦腆，能吃苦很少提要求，偶爾周一給她買點什么東西，她都紅著臉收著，在他走的時候叮囑他不要亂花錢。

最近周一的工程處于停工狀態，他才有時間過來看正梅，并陪正梅一起去西安找正清。到現在來說，正梅和周一的婚事基本就這樣定了，蘇力勤對于周一也比較滿意。

小伙子腦子比較活，有膽識，能吃苦，對母親很好，更重要的是對正梅上心，這就可以了。農村小伙子能干成這樣已經屬于不容易了，聽人說那兩臺機器少說也有好幾十萬呢，就這一點來說，相信正梅跟著他不會再吃苦受累了。

當然，對于周一這樣的暴發戶，想把女兒嫁給的人家也很多。很多就是沖著十萬八萬的彩禮去的，但是周一都沒有理。并不是他出不起那么多的錢，只是她喜歡的女孩是樸素、善良和孝敬老人的，這是他對于對象的最低要求。當他遇到正梅的時候，他還外加了一條就是要能吃苦。

就周一自己而言，手里的兩輛車雖然價值幾十萬，其實主要的錢還是從銀行貸的款，如果沒有工程做或者工程停工一段時間，這兩輛車只是銀行貸款的利息就可能是普通人家一年的蘋果收入。

他不能沒有風險意識，那就是一旦他的工程破產了，車和房子都被銀行收走了，她的另一半要能跟著他繼續奮斗，東山再起，而不是見他破產就卷鋪蓋卷走人，拋下她們母子兩個不管了。

婚姻就是這樣，在互相的尋覓之中，對的人出現在了對的時間，然后雙方就舍棄其他的所有在一起。這曾經是正清對愛情和婚姻關系的哲學，但是最終沒有出現在他的人生里面，而出現在了妹妹的婚姻中，這也是一種不錯的結果。

正梅是為了周一的房子和車子嗎？不是，周一撥起了她少女心靈的窗戶，讓她看到了人生的另外一種冒險的感覺，這和她一直秉承的謹慎的人生態度正好相反，是那樣的吸引她，讓她著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