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中的操場轉(zhuǎn)了半天,正清想了很多問題。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下班了,去農(nóng)牧局肯定沒有什么人了,也可以去白秋明的家里,但是他總覺得不是很合適。
縣城的夜空很靜謐,繁星密布。晚上出來的人并不多,很多沿街的小商店都還在正常營業(yè),等待著高中學生晚自習后的最后一撥生意,過了那個時間他們就可以打烊了。
這一年多因為各種原因,都沒有認真觀察過縣城的變化。現(xiàn)在靜坐其中才發(fā)現(xiàn)到處都是施工場地,高高的塔吊還在連夜加班加點的工作著,帶著高分貝噪音源的大卡車,正趁著天黑人少的機會來回穿梭在寬敞的公路上。
正清看看時間差不多了,就起身朝高中門口走去,他要等正華放學跟他一起回農(nóng)牧局。
正華幾乎是伴隨著晚自習的放學鈴聲跑出教室的,他哥回來了,還來學校看他,這個消息讓他整個晚自習都激動不已。平時本來要復習和預習的課程任務也好像比往常更快更迅速一些。完成學習任務后,他看著表,剛聽到鈴聲響就奔出了教室。
正清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兩個人笑著朝農(nóng)牧局方向走去。
從高中出門朝東走,五百米左右,過十字路口就差不多到農(nóng)牧局了。還沒走到街東路口,正華就說話了,“哥,我們不用去農(nóng)牧局了。”
“恩,”正清習慣性的回應了一聲弟弟的話,當時沒意識到弟弟的說話內(nèi)容,但是他很快就明白弟弟在說什么。“怎么了?為什么不回去呢?”
“我……我從里面搬出來了。”正華倒是直接就說了結(jié)果。
“為什么啊?”正清有點搞不懂,兩個人站在路口,沒有再往前走。
“你去外面以后,我就一直在你的單身宿舍里面住著。年峻哥和白主任都蠻照顧我,但是張局長好像對我住在里面不滿意,隔三差五的說我住在房間里面聲音太響,影響下面人休息。我每天晚自習結(jié)束已經(jīng)很晚了,而且我還盡量在其他人睡覺后回來。后來他又說要我交電費,說我不能白用電,我想也對啊,但是我交多少啊,房間也沒有電表。他說每月交二十,直接交給他,我想交就交吧。再說二十也不是很多,畢竟沒有房租嘛。后來他又跟我說了好幾次話,意思就是說我不是單位的職工,住這個房間不合適。那個意思就是逼著我搬出來。這個學期我就搬出來了,自己租了個房子住了。”正華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講了一遍。
又是這個張正聲搞得壞,******當時自己走的時候還口口聲聲答應正清,會幫助他照顧正華的,人心難測啊。
“哦,原來這樣,那你現(xiàn)在住在哪里?”正清知道自己剛才的情緒可能影響到弟弟了,趕緊放低了語氣問道。
“朝這邊走,不遠就到了。”正華還是那樣說話,沒有因為哥哥剛才的情緒受什么影響。他這個弟弟正清了解,原則性很強,不要看外面柔柔弱弱的樣子,其實骨子里面是很清高很自我的一個人。
在梧桐樹暗黑的陰影中穿梭走過,經(jīng)過一個長長的土坡,進入到一個縣城周邊的村子。這里已經(jīng)沒有路燈了,完全按照行進者的白天記憶往前走,正華帶著正清小心翼翼的向前挪動。
之所以說是挪動,因為昨天晚上縣城下了一場雨,路上坑坑洼洼的地方會留有積水,為了不濺濕身上的衣服他們必須慢慢的躲過這些積水洼。大概走了有二十分鐘,不知道在這個村子里轉(zhuǎn)了多少個方向,正華終于在一家人家的門口停了下來。
他把晚上要看的書夾在胳膊肘下面,從皮帶上解下鑰匙扣打開門,讓正清走在前面進去。他關(guān)上門又趕緊走在前面給正清帶路,院子不大,但是好像種了什么果樹,所以在本來感覺寬闊的院子前行的也比較緩慢。正華走到東邊的廈子(北方俗稱的比較低矮的房子)下面,推開其中的一扇門走了進去,打開燈,正清跟了進去。
這個房間很擁擠,這是正清的第一感覺。地上堆滿了成袋的糧食,僅留有進門和去炕上的一條小路。土炕上的大半部分地方也堆滿了糧食,僅留有一米多的地方可以睡人。難道正華就睡在這里?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他又不能不相信,那么多書堆放在糧食的旁邊,各種各樣黑色與紅色交映的試卷整齊的排列在炕的兩側(cè),炕上僅留有能夠容一人之身的位置。
“你就住在這里?”
“恩,這里以前是我同學住著的,后來他嫌太窄了,就重新找了一個房子,正好當時我在找地方,這個房間又很便宜,而且完全夠用了,所以我就租了。”
“那這里的房租是多少?”正清還是想知道正華為什么會選擇這個地方住。
“二十。”
“多少?”
“二十。便宜吧?”正華有點驕傲的笑著說。
“哦,”正清心里真不是滋味,先是因為張正聲逼迫弟弟離開農(nóng)牧局,后是因為弟弟住在這么偏遠這么差的房子里面。弟弟很懂事,知道家里的不容易,所以他選擇了省錢便宜的地方。
“哥,你別在意,其實住在哪里都一樣,我自己覺得這里挺好,很安靜而且還便宜。”正華注意到正清的情緒變化,趕快補充了幾句。
“那你的自行車放在哪里呢?”正清知道弟弟有輛自行車,來回回家他都是騎自行車的。
“在外面的車棚里面放著,一般周末才會用。”正華從窗戶向外指了指。
“哦,”正清坐到炕沿上,正華只能站在地上。他向里挪了挪,正華才勉強坐在炕邊上。
“學習成績怎么樣?”
“還可以,基本上都在全校前十名吧。好點的話進前三,差一點就是七八名的樣子。”說起成績,正華還是有點自豪的,當然自豪的不光是他,此刻正清的臉上也是滿臉驕傲的表情。
“好小子。”正清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都怪哥沒本事,沒有實現(xiàn)給你的承諾,要不你也不用在這里吃這個苦了。”一直壓抑的情緒還是跟著這句話噴發(fā)了出來,他抹了抹眼眶的熱淚,低著頭。
他這樣的動作倒有點讓正華不知道怎么做了,但是他已經(jīng)長大了,也懂事了。他輕輕的拉了拉正清的手,“哥,你千萬別這么說。工作的事情又不是你的原因,我知道你很努力,你也一直都是我學習的榜樣。我相信你一定會成功的,再說了,我覺得現(xiàn)在挺好,和爸爸在家里辛苦的干活比起來,我這算什么吃苦啊,我這是享福了。”
正華的這幾句話說的在理,讓正清明顯感覺到弟弟確實長大了。他知道從上高中開始,別人家孩子都是坐汽車上學,只有正華是騎自行車的;別人家孩子都是每天買飯吃,只有正華是每周大兜小兜的背著饅頭來縣上;別人家孩子周末回家都是家長做好吃的給補充營養(yǎng),只有正華回家之后還在幫家里干活。
弟弟長大了,懂得體貼家里人的難處。白天用于學習的時間沒有其他人多,他就晚上熬夜加班加點的學,總之要把那些知識點搞懂搞透才罷休。
兄弟兩個又說了很多話,正清也簡單的跟弟弟說了外面的世界,讓他好好學習,將來一定去外面上大學。
因為弟弟第二天早上還有四節(jié)課,所以正清就讓他早點睡了。兄弟兩個人在僅能夠容納一個人寬敞入睡的地方背靠著背躺著,估計是白天學習太累了,正華很快就睡著了。
正清卻久久不能入睡。
今天發(fā)生的一切就像電影一樣一幕幕的出現(xiàn)在他的眼前。閆麗、鄧斌、正華還有發(fā)生的其他事情。他最后得出的結(jié)論是,自己作為家里的主心骨,畢業(yè)一年時間了,還沒有為這個家?guī)硎裁磳嵸|(zhì)性的改變,年邁的父親還在地里刨食,學習優(yōu)秀的弟弟不得不忍著饑餓和艱苦的條件上學……。
正清覺得自己對不起他們,自己曾經(jīng)是他們的希望,卻讓他們失望了。當然他也不是那種沉浸在悲觀情緒中難以自拔的人,他分析之后覺得自己必須在妹妹婚禮后回到西安上班,他要更加努力更加積極,這樣他才能多拿到一些獎金和工資。那樣的話他可以寄錢給弟弟,讓他改善伙食,才可以寄錢給父親,讓他不要再那樣操勞和辛苦。
主意已定之后,正清本想翻個身,不過,很快意識到自己的動作可能會影響到背后的弟弟,他強忍著難受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是啊,明天,新的一天,他將帶著新的希望和使命開始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