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清：

很久沒有寫信了。

心里有很多話要說，但是又不知道從哪里開始。我很高興我的生命中曾經有過你，有過你的愛。那個時候，我們發誓終生彼此相伴，用一生去捍衛我們崇尚的愛情，我們為此付出，無怨無悔。我們幸福的規劃著我們將來的生活和工作，討論過如何攢錢如何旅游，甚至還想到了結婚和生小孩。

我們天真而又簡單的認為，生活應該就是那樣，它應該按照我們所設想的那樣來走，我們也應該理所當然的擁抱著我們的愛情這樣走下去，享受理應屬于我們的幸福。

但是，世事難料，在殘酷的現實和虛幻的愛情面前，我第一次感覺到了掙扎的無力和命運的無助。我感覺到身心俱疲，精力憔悴，儼如溺水者死前的祈禱。在生活的多重壓力之下，我妥協了。

請你理解我的選擇，原諒我的自私和現實。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的生命不再為我而活，而是在為家人活著，我無法改變這樣的宿命，我只能選擇承受和忍耐。

祝你幸福。

閆麗

二零零零年九月十八日

閆麗的信勾起了正清太多的回憶，他理解她的選擇。他設想如果他自己在閆麗的角色中，他也會做出相同的選擇。只是他難以實現對于她的承諾了，他們曾經的那些美好到此也要戛然而止了，心有不舍但又無能為力。如果真的要說的話，不是鄧斌把他們拆開的，是現實，是無法左右和改變的現實。

他梳理了自己的情感，坐車回到家里。本來冷清的家因為妹妹的出嫁頓時熱鬧不少，親戚朋友、鄰里伯叔以及幫忙的人來人往。所有的女人們都在盤算著吃什么樣式的饃，蒸多少饃，要準備什么菜；所有的男人們都在搭棚擺桌椅、蓋臨時爐灶，籌劃著擺多少酒席。

大家分工明確，各司其職，領事的向榮忙里忙外，操心著大大小小的事情。蘇力勤在村里人緣很好，大家都愿意來給他幫忙，這也是他們家第一個婚事。大家想著要給他搞的風風光光、氣氣派派的。

正梅看著周圍發生的一切，不斷的向前來幫忙的各位親戚朋友、叔叔嬸嬸遞煙、道謝，有個別調皮的長輩還會拿她開句玩笑，搞得她面紅耳赤的。說心里話，要出嫁了，正梅的心里有一萬個不愿意。按農村的老理，應該是她哥正清結婚后她才能出嫁的，但是現在哥哥跟閆麗姐的關系還不明了，父親就同意了她的婚事，這讓她多少有點失落。

她對周一很滿意，心里面也沒有不想嫁給他的想法，就是覺得如果可以再晚一年兩年的話就好了，這樣她可以在這個家多待一段時間。她的想法很快被父親直接否決了，農村的女孩，二十到二十三歲屬于最佳結婚年齡。過了二十三歲的，那就不是女方找婆家了，那就成了男方挑女方了。另外父親對于周一還比較滿意，想著讓她早點出嫁，能跟著周一享點福，這個貧窮的家已經欠她夠多了，不能再拽著她不放手了。

就這樣，在淚眼模糊之中，正梅坐上了周一的婚車。二十輛婚車浩浩蕩蕩的繞著街道轉了三圈，然后才朝周一的村子開去。周一的村里地形比紅星村好很多，屬于白菜心地段。

蘇力勤看著婚車漸漸遠去，眼眶濕了。是啊，養育二十年的女兒出嫁了，這對于任何一個父親來說既是幸福的時候也是痛苦的離別。從今天開始，你就是別人家的人了，你要……，這是他給女兒的叮囑，他反反復復的說了好幾遍。因為從小沒有母親，所以這些事必須他親自跟女兒講，有些不太好開口講的話，他委托老母親跟女兒說了說。

周一家的婚禮過的比較氣派，甚至在農村人看來多少還有點奢侈和浪費，但是確實能夠看出來周一對于正梅的用心。周一就是想讓全鎮甚至全縣人知道，他娶了一個多么好的媳婦，僅此而已。雖然正梅一再的精簡婚禮上面的各種程序和東西，但是最終辦完之后還是剩下了很多。

周一那天喝的有點多，但是神智還是很清楚的。他的那些天南海北的朋友們不斷的給他灌酒，到最后如果不是正梅給攔著，估計喝的趴到地上都是有可能的。

周一的這一點正清不是很喜歡，就是太重義氣，無原則的重義氣，但是他也理解，或許這也是自己性格里面最缺少的東西。認真想想如果他結婚，除了年峻和陳濤以外，又會有幾個好哥們前來捧場的呢。

酒席吃完以后，相關的親朋好友都會散席回家，作為娘家人的正清也坐在了周一專門安排的車上。周一拉著車里的人的手一遍一遍的招呼著，說著沒吃好的各種客氣話。正清看了看他，心里面一直有一句話要跟周一說，但是又不知道怎么開口。這句話他必須說，否則他會后悔一輩子的。

他從車上下來，把周一拉到旁邊，看了看邊上站著的妹妹，看著周一，“周一，我有一句話想跟你說?！?/p>

“哥，有什么你就直說，能做到的兄弟我一定做到?！敝芤坏牧x氣勁又上來了。

“沒那么嚴重。我妹妹在我們家吃了很多苦，”正清眼眶紅了，他最想說的話，現在最讓他難受，“我不求你給她大富大貴，我只希望你一輩子要對她好?！?/p>

眼眶濕了，眼淚順著眼角流了出來。是啊，從現在開始，正梅就是周家的人了，縱使以后可以常回家看看，也畢竟不能像之前那樣自由和隨意，更不會像以前那樣任性。

“哥，這個我知道……”周一也有點激動，他抽出一根煙，遞給正清。遞出的那一刻他才意識到正清不抽煙，他給自己點上，抽了一口，回頭看了看站在那邊送客的正梅。“我給你保證，只要有我在，我不會讓正梅受半點委屈，我一定讓她過上幸福的好日子。”

兩個男人之間的承諾就這樣定下來了。除了他們兩個，沒有人知道他們之間的談話內容，哪怕作為承諾的主角也不知道這件事情。

車子還是啟動了。正梅在窗外面揮著手，正清也揮著手向她道別，而正華已經哭成淚人了。

再見了，我的親人，我不能跟你們回去了，我將在這里陪伴另外一個男人，過屬于我們的幸福日子。

再見了，我的親人，從此你將成為人家的一份子，但是你要相信，你在我們家的地位從來都沒有發生過變化，而且永遠也不會改變。

再見了，兄妹一起成長的歲月。雖然我們曾經為了一口方便面、一塊西瓜爭得面紅耳赤。曾經的我們互相埋怨和嫌棄過對方，但是我們一起經歷了這個家庭最為艱難的時光，是這樣的時光將我們緊緊相連，我們身處其中成為彼此生命中最為重要的組成部分。

再見了，過去的成長歲月，雖然痛苦與磨難相伴，貧困與匱乏為伍，但那仍然是我們最為珍惜和自豪的歲月，在那樣的歲月里面方可看出親情和友情的單純與深沉。

一切的過去都從這里結束，一切的將來又都從這里開始。

正清幫助父親處理完家里所有事情以后，也開始思考自己回打字社上班的相關事項了。他期盼著快點回去上班，正梅婚事期間不斷的有親朋好友詢問他的工作，他都有點不好意思。他急需要投入到工作里面來證明自己的價值，但是他又放心不下父親。是啊，畢竟一個人營務那么多的蘋果園是一件不小的工程。

父親還是讓他早點走，蘇力勤不希望自己的蘋果園拽住兒子去尋找外面前途的腳步。但就在正清要走之前，劉明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