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點。
唐圓圓坐在副駕駛座,面無表情,雙手很規矩地放在膝上。
車里回蕩著很老的一首歌——《當愛已成往事》。
不要問我是否再相逢
不要管我是否言不由衷
為何你不懂
只要有愛就有痛
有一天你會知道
人生沒有我并不會不同
人生已經太匆匆
我好害怕總是淚眼朦朧
忘了我就沒有痛
將往事留在風中······
唐圓圓轉頭看看開車的江蘺,又偏過頭去。
江蘺一手開車另一只手伸去關音樂:“我疏忽了,小孩子都應該不太喜歡這類歌吧。”
自己也不過二十三歲,裝什么老人。看在你堅持送我看病的份上,就不跟你計較了。唐圓圓腹誹。
“別擔心,面癱能治好的。”
“治不好又怎樣,我不在乎。”她語氣不善,江蘺覺得班長還是在為那天的事而生氣。他哪里知道唐圓圓就是為了那些誤會才會郁悶到陽臺上吹壞風,最終導致面癱的。
老遠的地方是十字路口,車一輛接著一輛,排得很長。空氣混濁地充斥在車外面,有些許壓抑。
江蘺雙手搭在方向盤上,轉頭對她說:“那天我脾氣太大了,不好意思。”有幾個老師能跟學生這樣交流的?
一聽江蘺道歉,唐圓圓沒有想象中的暢快,反而有點別扭,低下頭玩手指。
“然而我還是不允許你早戀。”江蘺眼睛平視前方,沒有焦點,又仿佛看見唐圓圓坐直身體,一副想辯解的樣子,說:“不要急,先聽我說吧。”
唐圓圓這才知道江蘺對早戀的看法為什么如此極端。
江蘺出生于書香世家,爸爸媽媽都是清高的知識分子,對江蘺要求嚴格。他那會兒也是在高一的時候與一個女生互相欣賞,悸動了,就戀上了(唐圓圓讓他去掉“也”字江蘺沒理她)。后來一次和那個女生吃飯,不巧被送書給他的媽媽看見,媽媽直接就找女生質問,把他成績下降的原因全部歸結到她身上,并且竭盡全力地羞辱她。這些她都不告訴他,但他還是察覺到了,和家里人反抗,最后鬧得女生家長也知道這件事,她家不是很富有······“迫于這些,她要和我分手,后來。”江蘺頓了許久,閉上眼,想起至今仍在自己腦中的夢靨——絕望的淚水,破碎鮮血沾染的身體,緩緩地說,“自殺了。”
江蘺還是剛才的坐姿,緊合的眼睛,手有些微微的顫抖。
還在堵車。之前那些尖刺的喇叭聲全都消失了,萬物都在沉寂,都在悲傷。
唐圓圓只覺心中一顫,手臂汗毛都豎起來了。他這些年肯定受了不少折磨,自責、愧疚、后悔、求而不得的愛······哪一樣不是讓人生不如死?唐圓圓覺得自己的心也跟著痛了,她情不自禁地靠近江蘺,怔怔地伸手覆住江蘺冰涼的手,你是為了保護我才回憶起這些噩夢的么?老師,我懂了,你是怕我被林小城傷害吧。可是像我這么堅強的人怎么會受傷呢?只有我傷害別人的份兒啊。所以你不要再想這些了,忘了吧,忘了吧。
良久。
江蘺恢復淡然:“女孩總是弱勢的一方,所以,不要早戀。”
唐圓圓收回自己的手,腦中有些迷糊:“老師,藍薏米的夏言跟你長得挺像的。”
嘎?這什么跟什么,自己怎么扯到他了?
江蘺似乎愣了一下,一邊轉動方向盤開車,一邊說:“也有人這么說過。”
“什么?”唐圓圓沒聽清。
“我說,不要轉移話題。”
“老師,我以我崇高的品德發誓,班長真的沒和副班長談戀愛!”
“暫且相信你的······品德。”
市中醫院。江蘺在車邊打了個電話后,就領唐圓圓上就診樓。
推開三樓樓梯口旁的一扇門,里面一位中年女醫師便笑著打了個招呼,隨后便認真起來,讓唐圓圓臉做了幾個非常不雅的動作后,說:“針灸加吃藥大概需要一個多月才能恢復。”
不要吧,針灸?唐圓圓祈求地看向江蘺,她可不愿意用鋼針戳自己肉。
“聽話,針灸才能見療效。”江蘺拍拍她的頭。
最終,唐圓圓極其不樂意地仰躺在窄窄的床上,蔡醫師先用酒精幫她左臉消了下毒,銀針便閃亮登場。唐圓圓手則緊緊握住床單,眼一直睜著,注視著蔡醫師,見她先是瞄準了穴位,然后長針猛地戳下去,旋轉幾下,哎,其實也不咋的疼嘛。這樣又在左臉上施了八九根針。
唐圓圓試圖看看自己現在的樣子可是眼眶太凹陷了眼珠瞄不到下面啊······
等待的過程是極其漫長的,漫長的時間只能用胡思亂想來消遣。
終于把一些七七八八的事想完了,她還是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唐媽媽和唐正。并不是不介意他們在自己生這么大的病時不在,而是因為介意了又能怎么樣。她昨晚打電話給唐媽媽說:“媽,我面神經麻痹,明天要上醫院治療。”
“盡管去,要沒錢別逞強,找我報銷啊。”
多慷慨的媽媽啊,唐圓圓冷笑。
“對了,明兒小囡生日,看樣你不能過來了。”真真可惜的語氣。
小囡是唐媽媽和現任的女兒。
唐圓圓直接掛了電話。自嘲地搖頭,那些不可能實現的期待何必存在?
自己還有一個爸爸。在外地。
唐圓圓右臉貼在床上,左臉歪歪斜斜地插著銀針,也不敢亂動,瞄瞄坐在床邊椅子上的有些朦朧的江蘺,老師總是給人安心的感覺。為什么連老師都能做到的事,他們卻個個有難處?
有時候淚水來的就是突然。
眼角處有紙巾的觸感,有人在幫她擦淚,動作輕柔。
唐圓圓眨眨眼,看見的是那雙溫暖人心的眼睛,像一片海,幽深明亮。
“放寬心,臉會好的。蔡醫師醫治的人都痊愈了。”江蘺摸摸唐圓圓的頭發,輕聲道。
雖然安慰得驢唇不對馬嘴,唐圓圓還是很給面子地拉幾下江蘺的衣袖,表示明白。
回去的車上江蘺忽然說:“我的課都是在下午,以后一個月我帶你過來吧。”
“為什么?”唐圓圓用眼神表示不解,其實小心臟正雀躍著呢。對于她來說,傷感來得快去得更快。
江蘺不說話,自己挺喜歡這個有個性的學生,這么大病爸媽都不在,總不能讓她一個人來面對吧。
“不過,有個要求。”
“以后不許往寶貝箱里扔硬幣。”
唐圓圓賴賬:“你怎么知道是我?”
“除了你還有誰會對我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