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凌玥公主來到宮中尋秀王妃,二人正閑坐間,忽見門外奴婢交頭接耳,小聲議論著什么。秀王妃喚得一人上前細問究竟,那奴婢答道:“回王妃話,剛才侍奉君前的小齊子慌慌張張去太醫院找太醫,聽說是前朝有人在殿上受了重傷呢。”
秀王妃驚道:“什么,在殿上受了傷?難道是那些異人又來了?”凌玥忙問:“煊煜王怎么樣?”
那奴婢支支吾吾說不出來,被秀王妃打發下去了。凌玥公主輕輕問道:“皇嫂,你不擔心哥哥嗎?”
秀王妃臉一紅:“擔心啊,可是擔心也得等他下了朝才能知道怎么回事啊。”
凌玥公主湊近說道:“不如我們現在偷偷溜進前朝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形?”
秀王妃驚訝的看著凌玥公主:“你上次受了那般驚嚇,這次還敢去前朝啊?你真大膽,我可沒那膽子。**之人未經受詔擅入前朝,是死罪呢。”
凌玥公主撇了撇嘴,道:“呦,皇嫂是王兄的心肝寶貝,哥哥怎么可能為這點小事罰皇嫂呢?再說了,你連禁地都敢闖,這前朝倒不敢去了?”
秀王妃慌忙看了一眼四周,捂住了凌玥的嘴:“我的好公主,你可別說了,我依你就是。不過,咱們得換上太監衣服去才行。”
二人避開眼目,悄悄找來兩身太監衣服換上,神不知鬼不覺來到前朝,躲在朝元寶殿外側一處不起眼的地方,偷偷向旁邊張望。原先在殿門口長跪不起的民眾尚未散去,人員紛雜,倒是沒有人注意她們。
已有兩位醫官匆匆趕來,殿內亂作一團。凌玥公主和秀王妃兩個人個子小,所在的位置根本望不見殿內。她們看大家都引頸望向朝元寶殿,沒人顧得上注意她們,便大了膽子,一點點向殿門側挪過去。終于,秀王妃看見了那個讓她的嘴巴張開了就再也合不攏的東西:“公主,你看,它,它怎么那么像……”
凌玥公主卻似早就看到了,聲音低沉而震驚:“不是像,而就是。”不錯,在殿中央的巨大怪物,正是前幾日在**別苑看到的那只腐食蜥。此刻它頗不安靜,雖然被十二劍士牢牢束縛于搜魂天羅網內,卻搖頭擺尾、狂嘶亂吼,看上去極為暴躁。兩名醫官正在查看著一位武將的傷勢,那武將躺在地上,身下滿是紫黑色的血。“口舌含毒,無藥可解”,前日在古籍中看到的這句話猛然躍入凌玥的腦海,千萬不要是被這東西咬的呀。
此時煊煜王也走下寶座,下到殿里,向十二劍士擺擺手,對著腐食蜥厲聲呵斥了幾句,不知道是什么語言,但腐食蜥立刻就安靜了,不再狂躁掙扎,竟一動不動趴在了地上。
待到兩位醫官相視搖頭,躬身而立,向煊煜王說無力回天之時,凌玥公主心想完了,真的是被腐食蜥咬死的,這東西太可怕了。朝堂上原本焦急圍觀的眾多武將一時群情激奮,吵嚷著要煊煜王殺了這怪物為邱將軍和無辜百姓報仇。
“邱將軍,”秀王妃輕輕說:“原來這就是邱將軍。”
凌玥公主“嗯?”了一聲,向秀王妃投來征詢的目光。
秀王妃說道:“邱將軍是煊煜王國建立后少見的軍事奇才,煊煜王一向器重,年紀輕輕就被封為正三品歸德將軍,沒想到就這么死了。”
煊煜王神情大慟,揮手讓大家安靜,然后向著朝堂上的怪物嚴厲說了幾句什么,那怪物凄厲的叫了幾聲,像是回復,又像是申訴。這樣來回問答了幾次,煊煜王命人把怪物先拉下去鎖進天牢,怪物倒是乖乖的,跟在十二劍士身后下去了。
煊煜王以沉痛的聲音對大家說:“這個東西叫腐食蜥,本來生活在郡郊的深山里面,與中土無犯。但近日忽有龍族御水相逼,深山盡沒,腐食蜥等一干猛獸無處存活,只得到紫薇郡尋食,這才有了無辜百姓被咬的事情。”
“龍族,又是龍族!”威武大將軍徐亮幾乎把鋼牙咬碎,在他的帶領下,所有武將都開始高呼:“征伐東海,鏟除龍族!”殿外連續長跪了幾日的邊民此時也激動的紛紛站起來,跟著武將們大喊:“征伐東海,鏟除龍族!”
煊煜王面色陰沉,不置可否,轉過頭向另一側略顯沉默的文臣征求意見。以于國爾為首的一干重臣顯然也被這次怪獸朝堂傷人的事件深深刺激,剛才紛紛搖頭嘆息,如今煊煜王相問,于國爾便帶頭站出來回答:“微臣之前還懷疑是否天災湊巧,非龍族有意作怪。如今看來,龍族不守本分,傷我民眾,亂我河山,甚至強逼我陸上生物魚肉百姓,不伐不足以平民憤,不征不足以定河山。臣等再無二話,但聽我王號令。”
煊煜王點點頭,目光堅定,聲音有力:“既如此,我國便軍民同心,征伐東海,不滅龍族,誓不還朝!”
朝元寶殿內外爆發出震天動地的吼聲,人們都跟著煊煜王用力呼喊:“不滅龍族,誓不還朝!”甚至于秀王妃,都被這種軍民同心的氣勢所感染,擠在人群中跟著大喊:“不滅龍族,誓不還朝!”直到凌玥公主用力拉了拉她的衣角,她才從那激動的情緒中回復平靜,跟著凌玥公主悄悄離開前朝,回到**。讓她奇怪的是,凌玥公主不但沒有一點像她一樣的興奮之感,而且神色復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在秀王妃宮里坐了一會兒,凌玥公主便起身告辭。但她沒有回家,而是打聽著煊煜王去了哪里。當得知煊煜王散朝后獨自去了知語軒,她便直接來到這里,見到了正在案幾后面研習兵書的煊煜王。
“王兄。”她輕輕喚道。
煊煜王看到凌玥公主很是高興:“妹妹,來!”他拍拍自己身側的椅子,示意她坐下。
凌玥公主乖巧的坐在煊煜王旁邊:“哥哥,你真要去討伐龍族嗎?”
煊煜王笑了笑:“你也聽說了?”
凌玥繼續說:“是。不但聽說了,而且妹妹有一事相求,請哥哥一定要答應我!”
煊煜王注視著凌玥公主,問道:“你說吧。”
凌玥公主同樣注視著哥哥,認真的說:“請王兄帶我同去出征東海。”
煊煜王沒有料到凌玥會有這個請求,他微微皺了皺眉頭:“妹妹,那是打仗,不是好玩兒的。”
凌玥公主用一雙纖纖玉手握住煊煜王的手,說道:“哥哥,妹妹自小不是貪玩的人,但妹妹自問是重情之人。十年來我與父母相守,但在幼年記憶當中,是哥哥一直保護我、照顧我,但分開時我還小,對于過往的記憶終究不多。我知道哥哥這些年一定也很想念我們,所以千里迢迢把我們接來自紫薇郡,為的就是一家人守在一起。哥哥對妹妹關愛有加,又不惜以身相救。現在妹妹不求別的,就是希望,能抓住每一分每一秒去了解哥哥、陪伴哥哥、保護哥哥。”
煊煜王溫柔的用兩只大手把凌玥的手握起來:“你說,保護哥哥?”
凌玥沒有笑,她認真而堅定的說:“是的,保護哥哥。”
煊煜王微笑著,無意識般避開凌玥公主那一直注視自己眼睛的純真目光。
凌玥接著說:“哥哥應該記得的,在天王廟那一夜,妹妹能看得到傷害哥哥的東西。”
煊煜王看著凌玥公主沉吟片刻,說道:“好吧,我同意你去。不過,有一個條件——你必須聽我的話,不得擅自離開我身側,好嗎?”
“嗯,”凌玥點頭,心里充滿了欣喜之情。
三天后便是出師吉日,煊煜王一早頭戴黃金盔,身披亮銀甲,手持王者之劍,指揮將帥兵士直指東海。凌玥公主也一身戎裝,告別滿目憂神的父母,跟在哥哥的馬后,顯得格外英姿颯爽。大軍浩浩蕩蕩出了紫薇郡,時間已將近正午。正值盛夏,驕陽似火,兵士都耷拉著頭,汗水如注。行進一片樹林之后,煊煜王命令大軍暫停行進,在陰涼處埋鍋造飯。
大家稍事休息,覺得暑氣微微退下去以后,開始分頭撿柴點火,打水洗米。煊煜王與公主坐在大帳之內,看著軍士們有序的忙碌。忽然,煊煜王耳邊傳來一陣細微的撲簌簌的聲音,他站起來向帳外走去,凌玥公主緊緊跟在后面。
樹林里的枝葉紛紛開始無風自動,繼而亂葉橫飛鋪天蓋地,疏疏拉拉的聲音顯得格外詭異。不知從哪里伸出來的干枝冷不丁就刺到或者刮到了士兵的身體,地上也出現了一些之前從來沒有見過的樹藤將人的腿腳纏繞,甚至把人絆倒。
正在軍隊亂作一團、士兵紛紛咒罵的時候,從四面八方忽然沖來幾十個膀闊腰圓的壯漢,他們全都是赤紅臉膛、兇狠強悍,手執利器,上來便殺。雖然人不多,但是各個都刀槍不入、戰斗力驚人,轉眼就將煊煜王先頭部隊的士卒殺得人仰馬翻,死傷過半。十二劍士圍在煊煜王身邊,冷霜說道:“我王小心,是異人族。”果然,很快,那憑空而來、倏忽而去的刀劍便與十二劍士糾纏在一起,神出鬼沒、防不勝防。
煊煜王臉色陰沉,他將驚慌失措的凌玥公主護在身后,面無表情的看著自己剛才還整齊有序的軍隊轉眼陷入混亂。十二劍士已經圍成一個圓圈把煊煜王和凌玥公主護在中間,他們沒有被突如其來的飛刀冷劍殺亂陣腳,十二雙眼睛緊張的注視著每個可疑的角落,表情卻如他們的王一樣看不出一絲驚慌或者恐懼。
煊煜王嘴角向下一壓,口中發出一串連續有力的命令:“冷霜,三一上;秋痕,三七上;秦桓,六四下;房昇,七七上;修然,二八下;胡俊,六二上;齊竹,四七上;青楓,五三下;侯安,八一下;鐘呂,一五上。子騫、風華穩住陣腳。”隨著一聲聲命令發出,十二劍士中有十人已依次跳出保護圈,飛身上到相應樹木的指定位置,隨著長劍翻飛如舞,鮮血淋淋噴灑,原先埋伏在叢林里的隱身族人和傀儡戲族人紛紛被逼出真身,他們哪是十二劍士的對手,轉眼間就被殺傷一地,鮮血橫流。仿佛就在一瞬間,得手后的十大劍士已經回到了保護圈內,等待著煊煜王的命令。
然而,與十二劍士的戰斗形勢不同,這個圈子之外的士兵已經被鐵身族人殺得亂作一團,而那無處不在的利枝也在不知不覺中將人身扎透,神出鬼沒的亂藤也毫不留情的將士兵活活扼死。
將士們的哀嚎聲連成一片,活著的人都拼命向煊煜王靠攏,他們此時終于知道大軍陷入了一場有預謀的屠殺,他們只有一個希望,那就是那偉大的煊煜王能夠用神力將他們救出升天。
煊煜王目光一凜,嘴唇一緊,隨即低聲吩咐了冷霜幾句。很快,凌玥公主便看到四周有火苗在迅速蔓延,騰騰煙氣像熱浪一般逼向這里。這把火燒的邪乎,不只是四野的火苗這么簡單,在一瞬間仿佛已經將每棵樹都包圍,熊熊火光轉眼吞沒了大樹的枝葉、那些眼睛血紅的鐵身族人,當然,還有周邊那些孤軍奮戰的將士。大火須臾之間就似乎燒盡了身邊所有的遮蔽物,面對熊熊火焰,那些懷有一線希望向煊煜王靠攏的將士此時毫無抵抗能力,驚恐無助的被大火包圍在中間。
凌玥公主緊緊抓住煊煜王的臂膀,看著他漆黑的眸子里閃爍著火紅的烈焰,她此時心里已經被恐懼填滿,除了緊張的望著哥哥她沒有任何別的辦法。一瞬間,她仿佛在那雙跳躍著血紅火苗的眼睛里再次看到了那兩道曾經見過的陰森、冰冷的光,她顫抖著,這次卻不肯移開自己戰戰兢兢的目光,因為比起周圍充斥了死亡氣息的人群,她更愿意在這雙詭異而神秘的眼睛里尋找生存的答案。
然而,一柄銳利而冰涼的飛刀就在此時冷不丁的沖破這一圈圈的保護直向煊煜王刺來,誰都沒有想到,在這時居然還有埋伏在暗中的隱身族人,但是一切都似乎已經來不及了。不知道是哪個劍士反應快,橫劍擋了一下,可惜劍稍偏了一點,飛刀受了一絲阻力,向著斜一些的方向沖了過去。
這一刀,徑直從凌玥公主細嫩的脖頸劃了過去,鮮血,就在一瞬間濺到了煊煜王的身上。煊煜王大驚,將癱倒在地的凌玥公主抱在懷里,顧不上去尋找躲在暗處的敵人,拼命為她捂住傷口,可是,那傷口太深、血流太多,煊煜王感覺到凌玥的靈魂正在一點點離開自己的懷抱。
將士們被大火灼燒發出的呼嚎聲越發凄慘,懷里的凌玥公主已然氣息全無,煊煜王眼底充滿著悲傷和憤怒。他再次揚起那俊朗堅毅的面孔,向著長空高呼,隨著呼聲漸逝,另一種震天動地的聲音從長遠的天空漸行漸近,直到頭頂出現了一只體狀似馬、頭足似犬的巨獸。煊煜王的眼睛定定的看著這個渾身湛藍,鷲猛異常的怪獸,面容中卻看不到任何歡喜、釋然以及欣慰的情緒。
但是將士們都已經歡呼起來,因為他們看到從這神獸巨大的嘴里面噴出來瀑布般的水柱,仿佛甘霖般一點點澆滅了四周鋪天蓋地的林火,也澆醒了將士們已然漸漸被焚滅的士氣。將士們一起歡呼跳躍著,圍繞在煊煜王身邊,他們喊著:“煊煜王萬歲,煊煜王神力!”煊煜王卻一言不發,輕輕將凌玥公主放在地上,站直身體,看著頭頂半空中的巨獸將大火滅盡,看著足足有十個人加起來一般大的巨獸從半空中徐徐落下,走到他的身前,前膝一曲,做出了臣服的姿勢。
煊煜王終于開啟雙唇,口中發出兩句奇特的語言;那神獸低著頭,回復以雄渾有力的嘶吼。煊煜王與神**流半晌,眼神里終于流露出一絲滿意的微光。他像是許諾也像是安慰的向神獸講了幾句,神獸站起來,身形向上一縱,轉眼間就騰空而去,消失在了人們的視野里。
這天傍晚,剩下不足三分之一人數的紫薇郡大軍終于還朝。煊煜王坐在朝元寶殿至高無上的寶座上,對著驚疑不定的人們徐徐說道:“今日之禍,不在東海,不在龍族,而在我朝叛逆——異人族。對于之前其族人三番五次的挑釁和刺殺,朕念在四海之內皆同胞,動了一己仁心,想讓他們自己放下屠刀,可沒想到招致了今日大禍。異人族在山林里點燃大火,害我軍士枉死,致我民眾失親,我已命人將賊人尸身焚為灰燼,祭我軍亡靈。可是此仇此恨,絕不能如此罷休。我為之前枉動仁慈之念向全國民眾道歉,今后對于威脅我民的任何勢力,無論內外,絕不姑息。異人族罪惡滔天,天地不容,從今日起傾全民、全軍、全朝之力滅之。凡異人族類,無論老幼,格殺勿論,如有敢包庇窩藏者概與叛逆者同罰,須受誅九族和鄰里連坐之罪。至于伐龍族一事,我朝軍力雖遭異人族破壞,但卻引來九天神獸的幫助。神獸祖上也在海中,但被龍族所害,如今遷移終南山。其族名犼,鷲猛異常,世代以龍腦為食,愿為我朝日后伐龍族召喚群獸,助我朝他日大勝。在此期間,我朝暫時休養生息,消除內患,以待來日一戰告捷!”
煊煜王一席話,不僅安慰了人們的哀痛、說明了自己的內疚,而且表達了為民報仇的決心,更鼓舞了人們邁向光明未來的勇氣。所有人都被煊煜王誠摯的演說所打動,那一瞬間,大家都像是理解了作為一代君主的無奈、壓力和責任,他們決定讓自己和親人都立即從劫后余生的恐懼中走出來,幫助和支持煊煜王,為國家的強大和民眾的幸福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