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天闕飄來裊裊仙樂,空氣里是淡淡的梧桐花香。
就在這安寧平靜的九天之上、梧桐宮中,鳳凰來儀,天龍在側。鳳王體高一丈,面容祥和靈動,細長的脖頸和隆起的背部都覆蓋著柔軟的五色羽毛,其尾毛分叉如魚,體態優雅如鶴。鳳王和龍王彼此注視著,靜默著,良久無聲。
雪白的云朵搭配燦爛的霓霞,溫柔的暖風在身游來蕩去。鳳王開口說道:“你蒼老了很多。”
龍王道:“憂心易老,怎比你天高任翔啊?”
風王道:“當年乾坤劃定,你歸東海,我主南天,可是你自己愿意的。”
龍王道:“所以今天應該是我狼狽相求,而不是你啊。冥冥中早已注定,我欠下的,終究還是還了。”
鳳王垂首沉吟,繼而問道:“你有什么打算?”
龍王回答:“那取決于你怎么打算。”
鳳王抬眼望著遠處的云山:“你知道的,我的職責是守護天空的澄澈寧靜。”
龍王說道:“就怕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吧。聽說鳳巢的很多仙鳥都已經被人族馴化,不是嗎?”
鳳王道:“那也是她們自己的選擇。我會為她們真誠祈福,希望她們能夠幫助人類造福中土,并得以善終。”
龍王苦笑:“你永遠是這樣善良和平的性格,可惜,煊煜王不會因此罷休的。”
鳳王說:“其實我知道,這些年你在東海于民無擾,不該淪落至此的。多行不義必自斃,龍族的犧牲不會是結局,煊煜王始終會自取滅亡。”
龍王道:“生命輪回終歸是公平的,但是一還一報卻未必及時。我只怕讓他們這樣折騰下去,最終白白犧牲的,是那些愚昧卻無辜的人類,和被動無防的你我。”
鳳王道:“你也說會有愚昧,所以必須要付出代價。我們如果無防,被犧牲也合天理。”
龍王道:“這么說,你打算以防待攻。”
鳳王說:“目前來看,只能這樣做了。”
龍王道:“我會等待你改變主意的那一天。”
鳳王說:“在此期間,就請你在九天仙闕暫住,你曾經住過那里,一切都沒有變,應該會習慣吧。”
龍王道:“暫住就不必習慣,龍族遲早還是要回歸龍都。不過,還是謝謝你。”
紫薇郡,朝元寶殿外人山人海,失去了至親的老幼婦孺都哀戚的等待他們的王給他們一個交代、一個說法。
而那永遠能給人希望和信心的煊煜王卻遲遲沒有出現,最終代表他出現在人們面前的,是他的妹妹——凌玥公主。
公主的眼圈是黑黑的,眼睛是紅紅的,面色是蒼白的,雙唇是顫抖的,但是聲音卻是堅定的:“煊煜王受了很嚴重的傷,現在已經醒了。他讓我告訴大家:我們的勇士消滅了龍族,他們用自己的生命換來了全體民眾的安寧平安,他們是偉大的英雄,你們每一個遺屬都是光榮的。但是造孽最深的龍王卻逃出升天,我們絕不能接受。我們付出了血的代價,才換取了現在的平靜,絕不容許龍王糾集殘余勢力破壞我們的成功。所以你們放心,龍王欠我們的,我們會要他十倍的償還。一旦煊煜王身體有所恢復,必將帶領大家剿殺龍族殘黨,為我們冤死的勇士報仇雪恨!”
“報仇雪恨!報仇雪恨!”人們紅著眼睛吶喊,有些人邊哭邊喊,聲嘶力竭。
凌玥公主回到煊煜王寢宮,煊煜王披著寬大的睡衣正站在窗邊,背對凌玥向外面眺望。
“都說完了?”煊煜王問。
“是。”
“人們什么反應?”
“他們很激動,一齊喊著報仇雪恨。”
煊煜王的臉上閃過滿意的微笑,他說:“你回去休息吧。”
凌玥公主沒有動,她咬了咬嘴唇問道:“你并沒有受傷,為什么要我說謊?”
煊煜王轉過身來,露出詫異的表情:“妹妹,你不明白嗎?這就是政治。”
公主道:“我本以為你是一個誠實、正直、一心為民的君主。”
煊煜王笑了:“難道不是嗎?我做這一切,不是為了民眾的福祉嗎?”
凌玥道:“可是他們已經失去了至親的親人。你知道那種滋味是不是?你為什么還要他們再去品嘗這種痛?”
煊煜王臉上浮現出難得一見的怒氣:“住口!你沒有資格跟我說這種話。”
凌玥委屈的就要流下淚來,但還是倔強的說道:“哥哥,求你了,別讓我們的民眾再去流血了。”
煊煜王用一種極為陌生的眼神冷冷的注視著凌玥公主:“我不會勉強任何人,我只做自己覺得正確的事,也沒有誰可以勉強別人做他們覺得不正確的事。你累了,回去吧。”然后一甩袍袖,閃身進了內殿,留下無助的凌玥一個人站在空蕩蕩的寢宮當中。
接下去的三個月,煊煜王重金招兵,給予參軍家庭無上的榮耀和周到的照顧。在他招募的士兵當中,有一支特殊的軍隊——神鳥營。神鳥營是由各種各樣聰明善飛的鳥類組成,它們被一對一的分配給各營士兵,成為他們的坐騎和戰友。士兵們被訓練如何用動作與自己的坐騎溝通,如何在空中迎敵、殺敵和相互配合。煊煜王不眠不休,親自督兵,短短半年,就已經擁有了一支紀律嚴明、作戰神勇的空中大軍。
半年后的一個黃道吉日,煊煜王第三次出征,目標直指窩藏龍族殘黨的九天鳳巢。
鳳王看著蒼穹之中鋪天蓋地的不速之客,她讓她的族人保持克制。她親自出現在九天云閣,對神鳥營的鳥類威嚴的說道:“我允許你們到中土去,是幫助人類守護安寧、廣播福祉。如今你們助紂為虐,反叛鳳族,實在是有違天道。如果你們還有向善之心,就放下屠刀,回頭是岸吧。”
神鳥營的鳥類就像完全聽不懂鳳王的話一般,它們交頭接耳了一陣,便被煊煜王傳來的語言完全震懾住了:“你們和鳳族所轄的其他愚鳥不同,你們為了人類的正義而戰,就是有功之臣,將來我自然會將廣闊的天空宇宙交給你們自由翱翔。不要再被鳳族迷惑,與人類同心協力剿滅鳳族、鏟除龍族殘黨!”
神鳥營的眾鳥一齊鳴叫,煊煜王大軍群情激奮,向鳳族和由鳳族庇護的眾鳥發起了猛烈地攻擊。九天仙闕一片喊殺聲,安詳寧和的鳳巢被徹底攪亂了。
鳳族世代和平,行動舒緩,從來不是善戰的族類。她們完全沒有想到這些有備而來的敵人是這樣兇悍蠻橫、毫不留情,她們閃躲著、奔逃著,潰散狼狽。鳳王眼睜睜看著這一切,她原本慈悲祥和的面容也變得肅殺冷峻。
就在煊煜王大軍仿佛殺入羊群的餓狼一般開始屠戮之時,一種無形卻巨大的力量悄悄在人族大軍身后包圍了他們。鳳王看到,那是數不清的黑色亡魂排著整齊的隊伍向人族大軍展開了襲擊。他們有的扼住人類士兵的脖子,有的捂住神鳥營鳥類的眼睛,有的纏住他們的兵器,有的將士兵推下九天蒼穹。一個披著長發、手拿竹杖的黑衣人被亡魂們簇擁著,巍然屹立于煊煜王的對面,指揮著他的亡靈大軍,將人族大軍從鳳巢趕出去。
煊煜王端坐在他的坐騎霄云鶴上,看著他辛苦訓練出來的士兵和神鳥營的鳥類一個個斷翅般墜落凡塵,他冷冷的注視著面前那雙目緊閉的黑衣人,問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黑衣人說道:“主持正義之人。”
煊煜王問道:“正義不過是你自己心里的尺度,一點都不足信。”
黑衣人說:“最起碼我有尺度,也有力量。”
煊煜王哧哧冷笑:“那么,你一定要做我的敵人了?”
黑衣人說:“我不跟任何人為敵,只和不平之事為敵。”
煊煜王道:“我可以殺了你,但是,念在你曾經救過我和妹妹,我今天饒了你。但是,你絕對不會是我的對手。”
黑衣人說:“只要你本分做人,我寧愿不做你的對手。”
煊煜王問道:“什么叫本分做人?”
黑衣人道:“做一個人類君主該做的事,尊重其他種族,不要貪婪和膨脹。”
煊煜王哈哈大笑:“這個世界原本就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我問你,在你出生的時候,你是瞎子,我是窮人,她卻是鳳王,高高在上;在我死的時候,你也會死,我們都化作凡塵,她卻可以永生不滅。這是誰規定的?有沒有問過我們的意見?尊重其他種族?笑話!今天我不滅了別人,明天就會被別人而滅。這才是真理,你懂不懂?”
黑衣人說:“你有眼睛,什么都看得到,卻還不如我一個瞎子來得誠實。龍族與你無擾,鳳族根本不會攻擊人類,你卻一再相逼,想要趕盡殺絕,問題只存在于你自己身上。”
煊煜王笑道:“你還是不明白,如果我像他們那樣等著、呆著,那么如今被殺被欺凌的就是我,就是人類!”
黑衣人道:“你不妨試一試。”
煊煜王嘆了口氣,說道:“算了,世間都是軟弱之人,難得遇上一個有力量的人,內心也是如此懦懦無為。這次見面,你我做不成朋友,下一次,便是你死我活吧。”
黑衣人沒有再作聲,默默看著煊煜王帶領他的大軍回歸中土,空氣中,空留一聲無影的嘆息。
鳳王,已經安靜的、默默地在黑衣人面前站了好久,但是黑衣人看不到。他正欲帶著他的亡靈大軍離開鳳巢,忽然聽到了夢中常常出現的那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離兒,是你嗎?”
黑衣人愣住了,他抬頭,露出眼睛里白茫茫的空洞:“鳳姑,我們又見面了。”
鳳王道:“你的眼睛?”
黑衣人說:“沒事,習慣了。”
鳳王說:“對不起,當年我就那樣走了,你受苦了。”
黑衣人說:“我懂得,我注定孤獨,但我不怕。”
風王道:“孩子,你長大了。如今,是你救了鳳族。”
黑衣人欲言又止,一絲將將要留露出的脆弱被嘴角抿住了:“沒什么,請保重。”然后被他的亡靈大軍簇擁著離開了九天鳳巢。
不知什么時候,龍王站在了鳳王的身側,問道:“他是誰?”
鳳王默默地望著黑衣人從她的視野里消失,眼神黯淡:“一個可憐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