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姓里,吳姓好像不是大姓,至少排不進前幾名,但我們這一帶倒是不少,很多人甚至自詡是吳起的后代,其實很難考證,總覺得祖宗有位大將,或者文臣,最好的莫過于皇帝,至少是名門之后,阿Q式的滿足吧。想想唐朝之后,于是乎很多人姓李。路上看見要飯的,各府,各州,各縣一盤查,那時沒有身份證,就張口姓李了,于是官兵不敢驅逐,怕萬一與唐王有牽連,至少是皇帝家族之人,不敢造次,時間一長,李氏大盛。。
南北沖都沒有走出所謂的大人物,很多年前倒是考了幾個令人羨慕的寒門學子,一個在京城清華園畢業,天子腳下做了有才人,一個在山東大學,孔子腳下,后來進京做了處長,,一個在廣東畢業,就近做了有財人,南海觀音腳下。不過人們只記得他們的孩提時代,成年了,幾乎不怎么回來,鄰里平時與他們爹和娘,說羨慕是羨慕,但平時你還是等于賣了一個兒子,端茶倒水的人都沒有,有時幾個老人家也似乎略有所思,更多的時候,談起孩子,眉飛色舞,那是希望,是未來,是大山里所有孩子的向往。
族兄吳力小時候就不喜歡讀書,早早輟學了,但似乎天生神力,算算年齡大我12歲,屬老虎的,奇怪的是,他20歲出頭時愿意與我們這些小他10來歲的小朋友玩,與我哥哥這一類的同齡人之間,他們反而玩的少,他家的小院子面前有兩個玩意兒,是別人家肯定沒有的。一個是一對石磨重約160斤,和一個75斤的石鎖。
陰雨天的周末,他的房間肯定聚滿了不少人,他邊表演上滿6根彈簧的拉力器,別人拉不開,他卻隨意20多次,次次拉開滿長。雨稍微停了,來到院里,單手舉起石鎖10來下,再慢慢蹲下來,舉起那對我們無法撼動的石磨,上下來回10多次,雖然也喘氣,但從不覺得疲憊,我們開始掌聲,歡呼,驚嘆他的神力。偶爾他還拉點胡琴,唱點山歌,情歌,一個男人陶醉的情懷,對異性的渴望年齡,總懷念他的那個單身漢的房間。。
讀高中時參加體育生的訓練課,我也去練習了一個月,最終被刷掉了,老師評語,身體協調性柔韌性還可以,但身高和力量不行,無法走體育這條路。雖然被刷掉,多少有點體育情結,一看見別人推杠鈴,總想起我的族兄。如果有人栽培,也許他很可能進省舉重隊,甚至走得更遠。
我們與江西靠得很近,江西那邊山區多,自然也盛產木頭,父一輩很多力氣不小的都去那邊馱過木材,木料。父親經常與我說起,那時有一個叫德水的老頭,力氣特別大,我們一般扛200斤左右的木材,他至少320斤以上,也許年輕用力太猛,年齡不大就走了,據說走得時候吐血不止。他背有點馱,人很熱心,在江西那邊馱木材,上山10來里,早上出發,一天一趟,沒有人不熟悉吳德水的,即便名字不知,也都喊他大力駝。碰見路上有人扛的長木料,拐不了山路的彎道,他總會出手幫助,其中也幫過我的父親。
父親說年輕時看見過有力氣的人,但沒有見過像大力駝這樣的。幾十年沒有再佩服人,除了我的族兄--吳力,生產隊挖完地有次一顆大樹要弄下山,別人去試了一下,都不敢動,20多歲他也去了,穿了個拖鞋,扛到山下磅秤一磅,298斤,這一回大力士的名聲響徹整個南北二沖,整個鄉鎮。父親甚至覺得吳力比大力駝更厲害。
村長隨意收拾了行李與吳力的大哥哥一道馬不停蹄連日帶夜,感往江西贛州,村長和吳力是真的同齡人今年36歲,車里2個人無語,各自想起與吳力的交集,彼此都眼含淚水。那一對漂亮的虎牙,虎背熊腰的身軀。。別人家的春節對聯寫滿吉祥,他的房間是拳打南山猛虎,腳踢北海蛟龍。他一生只欣賞一個英雄,就是隋唐演義里的李元霸。
到了贛州,當地的鄉政府接待了他們,說明了大致的情況,隨時快9月的天氣,娃娃們馬上開學,天還是很熱,一批人早上剛從對面的黑牛山搬運木材,天熱中午休息期間就在山下的黑牛湖邊游泳,湖水深,最深處有4米多,也許疲勞,也許水性不是很好,也許抽經,他最終沒有起來。。當地也營救了,無奈三天才撈起。。
黑牛湖邊的一個木柩里,看見了面目全非的大力士,無法想象的慘相,村長和他大哥失聲痛哭。找當地人,做了簡單的法事,送去火葬場,瞬間英雄灰飛煙滅。
大力士與我的哥哥也一起外出打過工,拉過提礦石,沙子,轉輾各地,風餐露宿,溺水前一年的夜晚,與我哥哥說起過一件事情,是他一生唯一的虧心事,一直壓抑他很久很久,有時半夜總驚醒,都喘不過氣來。
一個黑心的小沙場老板,是當地的小混混,叫他們6個工人連續工作20多天,最后說沒有錢,叫他們自行解散,連路費都不給,他們幾個人連吃飯的錢都沒有,奈何不了人家,只有繼續到處招工。一天傍晚,他和另外一個鄰居實在覺得窩囊,沒天理,他們連夜走了40公里,趕回去,在小老板家周圍放起了火,又連夜跑回來,沙場老板家人沒事,燒死了他家兩頭水牛,他們爬到樹上看見牛燒死的慘樣。
也許天嫉神力英才,也許中國的屬相和地名有時沖突,他屬老虎的,算命先生說命里怕水,偏偏在游泳池里溺水,如當年戴笠飛機失事一樣,無法解釋。也許命運里,游泳池里,是那兩條黑水牛在與他討回公道,岸上神力,終不敵水里神牛。
返程的路上,吳力的大哥捧著三弟的骨灰盒,想來想去,想怎么隱瞞年近80的母親,還有沒過門,但也聯系一年多,準備年底結婚的準弟媳。
村長推開了車窗,偷偷抽了根煙,煙圈迅速旋轉出了窗外,那樣子似乎就是老家屋頂的炊煙,裊裊升起,又隨風吹淡,隨風吹散。。
哎,真的是無奈,人又少了一個。。那個神力的同齡人再見只能在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