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孩子在那一刻似乎能讀懂一點父親的辛酸和艱難，包括女婿眼圈紅紅的，都說愿意多給點錢，或者接父親去他們家輪流住。水泉佬沒有回答任何人，嘴上推諉說累了，要早點睡了。
一夜無話，幾個孩子一早打算與父親道個別，無奈水泉佬就是不開門，裝睡到孩子們都下山了，才起來隨便混點吃的。拿出了小賬本，看看自己外面還欠多少錢，大多是自己打牌欠的，總計了一下七百八十多，不小的數目。家里看養的兩條牛犢子自己占一半，另一條是別人的，如果賣掉到能還清，只是小牛犢子現在買不上價，等幾個月價格完全不一樣，加上孩子們大了，雖不說每個月給他錢，但一年下來多少還是給點的。
原本兩個半老人打算在一起湊合著過，但兩邊的兒女，親戚，幾乎所有人都明里暗里，或直接，或委婉，或暗示都阻攔。古語說得好，兒孫滿堂，未必抵得上半路夫妻。
水泉佬的子女口頭最好的殺手锏就是，你娶這樣的老太太，對得起死去的娘么。一句話說得水泉佬一蹦三尺高，你娘死了二十幾年，老子對得起，你們可對得起老子。老太太的兒女也是一樣的話，你非要嫁給一個好吃懶做，還有些禿頭的老兒，對得起死去的爹爹么。老太太不會像水泉佬一樣對抗什么，只是夜晚暗自流淚，看過夕陽，看過月亮，只是嘆了嘆氣，女人的命苦，死了男人的女人，命更苦。白天的忙碌抵不過夜晚的孤獨。加上人一上了年紀，睡眠本來就少，質量也差多了，睡得少，醒的早。
兩個半老人相隔也不很遠，但也有約莫二十多里的山路，水泉佬有時把牛犢子拜托沖里的人看護下，一個月總要跑兩三回山那邊，有時沖里的媳婦笑話他，你們何時辦個儀式呢，他倒笑瞇瞇回答，你們送禮么，要送禮，我就搞熱鬧點。一點也沒有不好意思的感覺。小老太太也來過沖里兩次，一般都是來幫水泉佬洗洗被子，床單，冬天的棉衣，把屋里屋外收拾得干干凈凈。然后水泉佬在送到刪的那一邊。一座山阻不斷兩個半老人無盡的思念。
水泉佬買了個最便宜的手機，手機里沒有幾個號碼，兒子媳婦也不知道他的號碼，問了幾次他也不說，手機很多功能還不會用，只要電話一響他就知道是山那邊來了電話，更多的是他打過去，有一回被老太太的兒子接了手機，大聲說了句，少打電話給我娘。水泉佬也不在乎，照樣想了就打過去，老太太只是說不要經常打，免得浪費電話費，其實心里還是很惦記他的電話。是不是惦記一個人的電話，最好的解釋就是會不會漏接。每一次撥通那個號碼，每一次都有人接聽，就是一種幸福。
最近水泉佬走路都唱歌，心里有喜事，老太太的媳婦通情達理，理解婆婆的辛酸與孤獨，勸說自己的丈夫和小姑子，讓婆婆與水泉佬在一起安享晚年。再說句自私的話，我們在外面做事情，做生意也安心點，不管怎么說，她是你的娘。我們都還沒有老，理解不了這樣的苦衷，也許老了，我走在你前面了，你早就找了年輕的小老太太呢，沒人要求你們非要喊水泉佬爹爹，喊聲叔叔也行，不喊也無所謂，老婆的話，做兒子的哪里不能讀懂，只是山里這樣的事情好像跌面子，好像是丑事情。
水泉佬這邊媳婦，兒子，女兒好像還是一百個不會答應，但水泉佬也不在乎，幾個孩子一來不敢與他要強，逼急了，他還打人，一年半載回來不了幾次。他一早挑了一大擔子行李，把老太太結果來了。當然他也不奢望自己家的幾個孩子會喊她一聲娘或者媽。
老太太很賢惠，與鄰居關系相處得很好，從不談論什么別人家的事情，只是要求水泉佬多挖點菜地，自己多點種了些禾苗，多種了些蔬菜，陰雨天在家納鞋，收拾家務，也做得一手干凈，可口的飯菜。老太太有個最大的心病，自己的第一任丈夫結婚才幾個月就病走了，被第一任婆婆罵得要死，說天生就是克夫的病，好在第二任丈夫人好，不計較她結過婚，哎，命苦，也就五十出頭，又走了。
時間一久沒有人再笑話水泉佬，更多的是羨慕，祝福他，人逢喜事精神爽，最近打點小麻將還經常贏點。水泉佬的兒子回家看見老太太，也沒有招呼，也沒有說什么，水泉佬以為兒子回家吵事的，先下手為強，回沖里有么事情呢？兒子看出了父親的敵意，畢竟父子一年多沒有怎么往來，就是春節也沒有回來。于情于理做兒子的都不應該，當然也覺得愧疚，拿出了幾百元錢說是春節沒有回來看望，給父親補貼生活用。
不提錢不打緊，一提錢，水泉佬火冒三丈，老子不缺你幾百元臭錢，你走吧，不要再回來，我過我的獨木橋。其實兒子這次回來是有心機的，自己的女兒2歲多，夫妻兩個在外打工，照顧孩子不行，廠里的制度又特別嚴。幼兒園又不收，聽說老太太人好，賢惠又能干，想把孩子放在沖里呆一年半載，再帶出去上幼兒園。
被父親一頓搶白，不知道從哪里開口，扭頭準備就走，但老太太攔住了，說難得回來一次，一定要吃了飯再走，兒子留下了，也正好借機緩解一下矛盾吧。吃了飯，兒子還是說出了自己的難處，血濃于水，父親沒有言語，知道兒子和媳婦在外的難處，父親不啃聲，就是不很反對。其實水泉佬是不想答應，就是答應，也要將兒子一軍，哦，你們有事情了，想起了我這個破老爹，風光了，忘得一干二凈。我其實不是爹，就一仆人。
老太太使了幾個眼色，讓水泉佬沒有吧心里的話說出來，也少了火氣。老太太知道，水泉佬如果不答應兒子的要求，幾個孩子會更加抵制他們的事情，如果答應了，兩個老的事情也要多不少事情，不過家里有個小娃娃就熱鬧了，再說人老了，也沒有什么事，帶帶孩子也很好。
過了幾天兒子媳婦把小閨女帶回來了，，留下了父親的手機號碼，又出門了，這次留的錢多了很多，走時把錢交給阿姨，而沒有交給自己的父親，怕父親拿去賭錢輸了。其實就是交給水泉佬管，也不敢瞎用，更不敢拿這錢打牌，是孫女一年的奶粉錢。不過水泉佬隔三差五還是去打打小麻將，有時老太太也管不住，好幾次他不聽話，都想搬回去，一說搬回去，水泉佬就聽話了。現在孫女回來了，自然也不敢老打牌了，小孩子的成長有時就是最好的管家婆。
村里很多喪偶的老人越發羨慕水泉佬，但沒有幾個能找到合適的老人家，就是有想法了，根本不敢說出來，就是委婉地說了，子女大多橫眉冷對，想法都成了水中花，鏡中月。一段時間里，水泉佬成了老人們的中心話題，大多褒獎，覺得是沖里，村里，敢愛敢當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