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點完畢,出門兒吃飯。今天無論如何都要喝點酒了,再不喝就有點說不過去。找了家小飯店,坐定,先叫了一件啤酒,再隨便點了幾個菜。喝著酒,菜來了,分量很少,味道不怎么樣。但并不影響今天的心情,仍然有說有笑。結賬的時候就笑不出來了,超乎想象的昂貴。炒土豆絲兒都能賣20塊一份兒,比旅游區還貴。理論一番,還是照單給錢。氧化鈣,離開學校第一天就進了家黑店,難怪就我們幾個在這里吃飯呢。
回到寢室坐了一會兒,決定四處逛逛。這幢樓共三層,三樓是住宿區,二樓是銷售部辦公區,一樓是一個展廳。在三樓能時不時看到在下面陽臺打電話的銷售部的美女,很是養眼。隨后還看見一個燕窩,兩只燕子正在忙碌。三樓有個大的活動室,里頭擺得有一個乒乓球臺、一臺電視機和三把長椅。楊華和崔軒見著乒乓球臺就興奮,決定切磋切磋。其他人把電視打開,坐椅子上邊抽煙邊看。說實話,已經很久沒看過電視了,尤其是這么多人一起看電視,所以看得津津有味,連一向非常討厭的廣告在此刻的我們眼里都是那么的有意思。
隨后到車間逛了逛,里頭的工人對我們很好奇,提各種各樣的問題。男的就問我們是哪里人,以前在哪個學校讀書等等。如實回答后,他們說這公司里頭當官的都是我們學校出來的,有前途,還說以后我們當官過后要記得他們之類的話。女的就問我們有沒有女朋友,如果沒有需不需要她們幫忙介紹介紹。把三個分公司逛完,對整個工藝流程已經了解得比較全面了。然后回寢室把認為重要的東西寫下來,算是為畢業論文打個伏筆吧。
吃完飯到活動室看電視的時候,許多領導來關心我們。然后把崗位安排、上班時間、工作紀律之類的事情詳細地告訴我們,叮囑我們要舍得吃苦,今后會有大好的前途。然后向各位領導請教一些技術上的問題,也算是大有所獲。最后拉拉家常,拉完家常就回寢室睡覺。得養足精神,第一天上班就應該有個好的精神面貌。
早上七點二十準時起床,洗漱完畢到對面馬路買早飯吃。這流動小攤生意那叫一火爆,前去買早飯的人排了十多二十米長,而且隊伍還特別粗。到我們了,攤主問我:“疵妞兒?”沒聽懂,很尷尬。然后估計是問吃什么,說來四個烤饃一袋豆漿。各自選了心儀的早餐,邊走邊吃邊討論剛才攤主說的是什么。沒討論出個所以然,按理說應該是問吃什么,但她說的跟我們想象的根本就不搭界呀。旁邊有很多本地人在說話,一句都沒聽懂。茫然了,這今后的日子咋辦吶?
公司總共有三個分部,七個人就分開了,各自有不同的崗位。吃完飯,各自到自己所在的部門候著,等著上班。跟即將下班的師傅們聊聊天,準備接班的師傅們陸陸續續到來。車間主任過來,把我帶到一位姓李的班長面前,叫我跟著他好好學習學習,有不懂的盡管問。車間主任走后,李班長把一位五十歲左右的老師傅叫來,叫我跟著老師傅,他干什么我就干什么。老師傅又把我帶到一個十多歲的小師傅跟前,叫我跟他學,所有他知道的東西都教給這小師傅了的。那就跟著小師傅吧,攀談中知道了小師傅叫宋小波,本地人,18歲,已婚。這哥們兒夠坦白,什么都說,連沒問過的都說。我也把基本情況告訴他,然后跟著他接班。接完班跟著巡視一番,問些問題。因為聽不大懂當地話,而且車間里頭噪音相當大,所以經常要他重復說過的話。他也比較有耐心,每次說話都特意降低語速,確信我聽懂了才不再重復。隨后問:“你們說的那個‘疵妞兒’是啥意思呀?”“就是吃什么。”那么“妞兒”就是什么的意思了。想想真有意思,如果有個非當地的女士到這里來,想問下路,結果某當地人沒聽清楚并且沒有“啊?”而是說“妞兒?”的話,那該是何等情形?可能那位女士當場就很窩火,就問個路,你竟然耍流氓,真是!
巡視一圈,就看看各臺風機是否在正常運轉、各輥子是否都在轉。真熱,回到控制室就把外套脫掉。車間主任又來了,叫我跟他去辦公室。進門,有個陌生人坐在主任的位置上,估計應該是比主任高一個級別的人物。主任介紹說是這位是我們這個分部的王經理,也是我的師兄。問了聲好,王經理叫我坐下,然后開始問各種各樣的問題。比如熱不熱啊能不能適應啊之類的,其實來這之前都已經感受過了,有心理準備,也沒什么適應不適應的。然后說現在公司缺的就是有文化有專業背景有干勁的年輕人,因為公司里頭的基層員工都沒什么文化,而中、高層干部都是40歲以上的。為了公司能夠長足發展,必須要有充足的后備力量,我們幾個就是他們的接班人。希望我們能夠在基層好好鍛煉,堅持下來,將來成為公司的中堅力量。童總和他們都會花非常多的精力用來培養我們,希望我們不要辜負他們的厚望。還說之前也來過許多年輕人,但都堅持不下來,有的干了一天連招呼都沒打就跑了。最后叫我好好干,有什么需要盡管開口。
從辦公室出來,跟師傅們聊天。看到師傅們水杯里沒水了,就幫他們接。回來跟著繞窯爐逛一圈,看看數據,就完事兒。公司要求每半個小時巡視一次,看看工況是否正常,把相關數據如實記錄到本子上,作為調整工藝指標的參考依據。只要生產上不出什么問題,平時工作相當輕松。當然,暗地里我們還是希望能夠出點兒事,不管什么事,給來點兒小型的生產事故也好。因為只有出了問題才能夠學到東西,寫出的論文也就比較有技術含量。
混了半天,跟車間里所有人都混得很熟了,無論男女不管老少。“走,抽煙。”喊了一聲,過來5個。一位叉車師傅,一位班長,三位師傅,一老倆少,倆少中一胖一瘦。公司規定只能在廁所抽煙,如果在車間抽煙的話逮著要罰款,按根數算,嘴上叼的加上兜里揣的,兩百塊每根。我氧化鈣,想要抽根價值五毛錢的煙得付出4010塊大洋,這成本也忒高了。那接下來的兩三個月別領工資了,領了也白領,安心當一段時間“白領”得了。
一進廁所門就看到旁邊擺得有個大號垃圾桶,直徑在50厘米左右,高度約一米,容積頗大。里頭已經裝了大半桶煙頭、煙盒,顏色豐富多樣,都是些低檔煙。給每位師傅發上煙,開始抽。所幸這廁所比較干凈,且通風條件非常好,不會影響到抽煙的心情。聽了許多當地話,現在基本上不存在語言障礙了。還挑了幾句搞笑的學,準備適當的時候顯擺顯擺,呵呵。
幫師傅接了兩次水,跟他們一起抽了三次煙,就四點半了。師傅們還得繼續上班,他們是十二小時工作制,三班兩倒。這就意味著會接觸到很多個師傅,那么學的東西也就更多更全面。跟他們打聲招呼,就回寢室呆著。兄弟們陸陸續續回來了,一起出去吃飯。問題是去哪吃飯,總不能再進那家黑店吧。公司食堂不提供碗筷,剛好又都沒帶吃飯的家伙過來,所以也不能去食堂吃。只好先出門再說,這地方雖然偏僻得點兒,但我們相信找個小飯館兒應該不是件難事兒。
得過馬路,所以大家都不抽煙,真要抽的話絕對抽不出煙味兒,而是滿嘴的泥土味兒。車來車往,一波接一波的小型沙塵暴襲來,真是要了親命了。到得馬路對面,沿小道一路走過去,隨便進了一家飯館。點了幾個菜,開始抽煙。按理說這家店不是黑店,因為來吃飯的人很多。吃完結賬的時候印證了這一想法。隨便逛了逛,這地方很小,不一會兒就逛完了。買了牙膏牙刷、衛生紙、洗發水、香皂、盆、桶、毛巾、飯盒等等東西,慢慢悠悠往回走。
回到寢室,決定洗個澡。屋里沒有熱水器,得跑澡堂去。澡堂離宿舍有四五百米遠,這是個失敗的設計。但換個角度看,這個設計相當人性化。吃完飯,跑一趟澡堂,可以當做飯后散步嘛,常言道“飯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那飯后幾百步走,效果更佳。到了澡堂,寬衣解帶,占位。這跟我們學校的不一樣,學校的是用腳踏控制的,踩下去就來水,抬起來就沒水。而這有倆閥門,一個管熱水的一個管冷水的,用手調節開度,控制溫度。相當麻煩,調半天才合適。
洗完澡回去看電視,因為領導太多,總要問我們有什么不懂的,叫我們提問題出來。說實話,還真不知道提什么問題。不能明明知道裝作不知道,然后問人家吧?人可能會覺得你這人太沒水平。也不能問稍微深奧點的問題,人家可能會覺得你怎么不知道自己動腦筋想一想,別一遇到問題就向別人要答案。那叫一進退兩難,非常尷尬,只好告退。回屋把這一天的收獲以及感想寫下來,就可以睡了。
剛開始的幾天都沒什么事干,枯燥得要命。就到處逛,到壓磚機那里找楊華聊天,聊完又到干燥窯找老員工說話,問些問題。然后到印花、施釉工段找人說話,最后到自己的工段巡視一圈,把師傅們叫上,去廁所抽煙。只要閑下來就不想呆在車間,領導太多了。而且又沒地方坐,這么大個車間就辦公室有幾把椅子。什么時候才能做點兒有實際意義的事兒啊?這樣過下去實在太讓人煩悶了。所幸日子不會一直平淡下去,適當的時候還是會來個小轉折的。
今天剛上班師傅就叫我跟他們去干活兒,停了一座干燥窯,我們把這窯上的鋼輥抽下來,碼齊,讓設備部的師傅過來打磨。戴著手套,一根一根抽,快抽出來的時候另外一個人抬另一頭,兩個人抬著放到邊上堆著。真他媽沉,四米多長呢。才抽了十多根就汗流浹背,四肢酸麻。師傅們比較照顧我,見我搞不動了就叫我休息。出去買了幾瓶飲料,給師傅們,坐地上喝。完全不管地上臟不臟,能坐就行。咱現在是工人,不是白領。歇好了接著干,又一次汗如雨下。汗水把額頭上的灰塵啊鐵銹啊等等東西帶下來,流進眼睛里。那叫一痛苦,睜都睜不開,一個勁兒地淌眼淚。但還是得咬牙堅持。不知道是什么支撐著我,竟然感覺不到累,比剛開始的時候生猛多了。直到師傅們叫休息的時候才停下,衣服早已濕透,汗水不斷地從下巴上掉落下來,甚至還能感覺到汗水從脖子流向小腿。心跳得很急促,聲音甚至壓過了車間里的噪音。
好不容易等到十一點半,走出車間門,準備去把飯盒拿下來。上樓的時候差點站不穩,這才發現一雙腳像灌了鉛似的。在寢室坐著等了一會兒,兄弟們都回來了。見我這副模樣,很驚奇,把今天干的事跟他們說了,“太陽,你那么拼命干啥?”姚宇煬說。“當健身嘛。走,吃飯。周哥來,拉我一把。”
食堂的飯菜還將就,雖然吃來吃去都是青椒肉絲或者青椒回鍋肉。在活動室邊看電視邊吃飯,吃完打打乒乓球就把碗洗了,回屋睡午覺。下午兩點才上班,所以說如果沒什么事的話還是很輕松的,算下來一天才上五個半小時班。
花了兩天時間把鋼輥抽完,接著就要把打磨過的鋼輥重新裝上去。抽下來容易,裝上去就難得多了,也更累。要確保裝的時候不錯位,不然就得拆下來重裝。這兩天過得還真充實,中午吃完飯往床上一躺就睡著了。鬧鐘一響,拖著酸痛的身軀起來洗個冷水臉就到車間接著干活。完全不管什么形象,進車間就把衣服脫掉,光膀子上陣。發現手臂比前幾天稍稍粗了一些,腹肌也明顯了,嚯,有搞頭。下班跑去洗澡,溫水從頭頂流下來,很濃烈的一股鐵銹味道。
裝完鋼輥,又要清理瓷輥。陶瓷輥子是用在燒成窯上的,因為溫度高,磚坯底面的一些粉料就被燒結在輥子上,日積月累就形成好幾個毫米厚的一圈。所以要定期把在用的輥子換下來,等冷了過后就要清理。一人拿個砍刀一樣的鐵片兒,一根一根清理。有時候砍半天都把那粘結物砍不掉,鬼火直冒。后來師傅說,遇到這種就假裝不小心把輥子砍斷,反正又不缺這一根兩根的。難怪我搞了這么久都沒斷過一根,他們已經搞斷幾根了呢,剛開始還以為自己力度不夠。一天下來,手都抬不起,完全麻木了,筷子都拿不穩。
另外幾個哥們兒最近也開始干活兒了,什么臟活兒累活兒都干。晚上看電視的時候經常不知不覺就睡著了,還得領導過來叫我們回屋睡覺。總體來說,領導們對我們是非常滿意的,能吃苦。童總還專門找我們談過話,問我們習不習慣,吃得消吃不消。最后叫我們不要太賣命了,有的事情叫老員工干就可以了,因為我們是被公司定位為儲備干部的。話雖這么說,但師傅們都在干活,你自己在旁邊看著還真不好意思。這些師傅們比我們辛苦得多,他們每天上十二小時班,下班回家還要忙家里的事情。很多人兩口子都在工廠里,家里還養得有豬和牛。對他們來說,回家并不是意味著一天的工作結束,而是加班的開始。遇到農忙的時候,他們經常都是紅著眼來上班的。老師傅曾說他以前有一天只睡了半個小時就又來上班了,下班回去接著插秧。在這樣的情況下,如果還好意思什么都叫師傅干的話也太沒人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