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面焦急徘徊的受害者家屬聽到白發醫生宣布“可以看望病人”的認識,均是歡聲雀躍,連被子女攙扶的葛奶奶都甩開眾人,笑逐顏開地跑進隔離病房。
有一個人有些特殊。她的兩眼像枯井一樣,眉頭緊蹙,滿臉的皺紋痛苦地勾起一道道山壑。受害者遇害的時候,她是這種表情;受害者脫險的時候,她是這種表情;現在,家屬可以去探望受害者的時候,她還是這種表情。似乎這張臉只是一個沒有喜怒哀樂變化的空殼而已。
走廊中的人都涌入各個病房的,她在混亂中欲轉身離去。
我推開前面的人,緊走幾步,打算追上她。
一個白色的人影突然擋住了我的去路,我急忙向右走了幾步,沒想到這人也快步向右挪了一下。
我眼睜睜看著那個可疑的老婆婆沖我回眸一笑之后消失在人群中。
我惱怒地抬頭望著這個白色的人影,驚訝地發現他正是那個白發老醫生。
他皺著眉頭,不滿地望著我:“你這娃怎么一直躲著我?我只是想問你一個問題。”
我急沖沖地問道:“什么問題?您趕緊問。”
他握緊了手里的病歷夾,慢悠悠地問道:“你們兩個給一號病房的病人喂了什么藥?為什么她馬上就好轉了?后來警察又給病人服了什么藥?”
我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您老人家不是說問一個問題嗎?這可是三個問題。不過我什么都不知道,再說了,警察給病人服的什么藥你們難道看不出來嗎?”
他遲疑片刻,訕笑著:“警察給病人服藥的時候,把我們醫院的人都趕出來了,等我們進去的時候,病人的體征都恢復正常了。”
原來如此。我放下心來,一本正經地搖搖頭:“我是真的不知道,您可以問警察。”
他仍不死心:“警察說藥是你們提供的。”
警察是這么說的嗎?我只好答道:“好吧,實話告訴你,這藥是一個民間醫生給我們的。本來我們也不確定藥效真假,但是病人的病情日益嚴重,我們只好死馬當做活馬醫,姑且一試。沒想到,這藥還真有效。”
他的眼睛一亮,似乎是久旱的幼苗初逢甘露:“那個醫生是誰?你有沒有他的聯系方式。”
我搖了搖頭:“我沒有他的聯系方式,但我知道他姓陳,他有個孫女叫栙瀮。”
醫生張大了嘴巴,滿臉震驚,神情帶有幾分怪異。
我有些奇怪,難道他認識陳醫生?也難怪,都是年紀那么大的醫學界人士,每年參加幾次學術交流會自然就熟識了。
我趁他發愣的時機急忙跑出去,但扭項四下詢望,已經沒有了那婆婆的人影。
“你在找什么?”
我回過神來,看到小白正倚在門廊上帶著探尋的目光望著我,就整理了一下思緒:“沒什么,剛才好像看到了一個熟人,一轉眼不見了,可能是我眼花看錯了。”
小白上下打量著我,笑而不語。
我覺得有些不自在,走過去主動挽起他的胳膊:“走吧,回去吧?”
小白拍了一下我的手,用溫和的口吻說:“你先回去吧,我還有點事情。”
我楞了一下,只好點頭離開了。走了幾步,我回過頭來,看到小白依然看著我,臉上露著幾分神秘莫測的表情。
我呆了片刻,無限惆悵地離開了。
回到宿舍的時候,天色已經不早了。
月月不知道去了哪里,整套房子內只有飛飛在抱著電話說著甜膩膩的情話,笑得跟朵花兒似的。
看到我進屋,她急忙跳下床,捂著電話赤著腳跑到陽臺上,將陽臺上的玻璃門關的死死的。
她是怎么了?吃錯藥了?不就是通個電話嘛,干嘛搞得想做什么地下情報工作似的。
我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仍覺得心煩不止。
飛飛推開玻璃門走了出來,將手機扔在床上,一頭埋在衣柜里,翻了半天衣服,才開口對我說:“小白受傷了,我們等會兒去醫院看他,你去嗎?”
“受傷了?怎么受傷了?”我們才剛剛分開一個多鐘頭,他怎么就突然受傷了?
我一急,體內氣血翻騰,一口熱血已經涌到了嘴邊。
我急忙翻出藥瓶,倒出那最后一粒藥,看了半響,終于塞進嘴里,一仰脖子咽了下去。
飛飛一邊換衣服,一邊說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少龍就是這么說的。人現在還在重癥監護室,估計還挺嚴重的。”
我眼前一黑,頓覺頭昏腦漲,勉強提了一下神,仍然覺得頭重腳輕。不知不覺中,人已經沖到了門口。
飛飛一把拉住我,飛快地甩上門:“我們一起去,少龍已經在樓下等我們了。”
少龍看到飛飛,眼睛都樂得瞇成了一條縫。飛飛沖他拋了一個媚眼,他立即一臉陶醉,像是喝了蜜一樣。
我稍微放下心來。如果小白真的有什么事情,少龍應該不會有這樣的心情。
病房里擠滿了人。除了個別幾個是漢語班的學生,大多數都是我不認識的人。
仔細想想,我好像從來就不曾真正認識過小白。我只知道他學籍里面的英文名字是White–Black,漢語名字是小白,申請來華時候的國籍是美國,出生年月是1990年1月4日。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甚至無法確定這些信息的真假。
小白在床上躺著,沒有絲毫病態,和幾個朋友天南海北亂侃一通,看著很是精神抖擻。
少龍擠進去,對他耳語幾句。
小白靜下來,朝我這里望來。
我個子矮,前面站了幾個高大的男生,不知道他能否看到我。
這時,護士進來趕人了:“探視時間應該過了,你們明天再來吧,不要打擾病人休息。”
護士出現的一瞬間,小白的臉色突然變得煞白,人也似乎變得極度虛弱,似乎多說幾句話就會喘起來:“大家先回去吧,改天再來看我。”
病房里的人相互寒暄幾句,逐漸散了。
看到每個人都或多或少表達了自己的關心,我覺得自己也應該說點什么,剛輕咳一聲,少龍突然大聲喊道:“大家靜一靜,周老師要說話。”
病房中陡然安靜下來,連正要離開的那幾位也停住了腳步,所有人都把目光轉向我。
我尷尬至極,想了想,就說:“你好好休息,我們走了。”
眾人唉了一聲,但并未散去。
小白的眼睛亮亮的,似乎在期待什么。
我張了半天嘴,最后只是說道:“醫院的伙食不好,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就對我們說。”
小白詭異地笑了一下,有氣無力地說:“醫院的飯確實不好吃,麻煩你等會熬點粥送過來。”
屋里的人轟一聲笑了。
少龍拿出一副管事的架勢:“都散了吧,該干么干么去。”
眾人簇擁著**離開了,少龍沖小白眨眨眼,也摟著飛飛走了。
病房里只靜下來,只剩下我和小白彼此的呼吸聲。我扯了一下挎包,也轉身要走。
小白急忙從床上坐起來:“你要去哪兒?”
我有些奇怪:“你不是讓我去給你熬粥嗎?”
他噗嗤一聲笑了,腦袋重重地落在枕頭上:“我只是說說而已,你不要當真,我怎么會舍得讓你去為我熬粥?”
我在病床的另一頭坐下,仔細打量著他。
小白避開了我的視線,不自在地笑了幾下:“看什么呢?”
我漫不經心地答道:“你根本就沒有病,為什么要裝病?”
小白將針頭豎著墊在腦袋下面,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慢悠悠地說:“誰說我沒病?我得了‘周石’病,我是你的病人,只有你能把我治好。”
我啞然失笑,臉一下子紅了:“你胡說什么呢?”
小白的臉上褪去了那幾份戲謔的神色,一本正經道:“我沒有胡說。這兩天,我注意到,但凡你出現在醫院,那個白發醫生總是盯著你。今天你要去追那個老太太,他竟然丟下正在談話的院長,有意去攔著你。還有那個可疑的老太太,她也喜歡看著你,似乎早就認識你。我讓杰子看了醫院院子里的監控,她從來沒有出現在大門口。也就是說,她從來沒有進來過,也從來沒有出去過。沒有人認識她,她也不是任何一個受害者的家屬。她是誰?”
我搖搖頭:“我不知道,我也覺得她很可疑。”
小白望著天花板:“這就是我要解決的問題。這些人不知道是敵是友,我必須在他們開始采取什么行動之前,先搞清楚他們的身份。我不希望你身邊存在什么隱患。”
一股暖流在我心頭流竄著,我忍不住說道:“真是傻瓜。萬一這些人是壞人,你不就危險了嗎?”
小白上前握住我的手,眼中波光粼粼:“我不怕,只要你無恙,我就算死也甘心。”
我強壓著情緒,但終于還是抑制不住,掉下來一滴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