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映看著白芨疼得面目扭曲,心里對趙笛幾人所為惱怒,但一想到趙辛狼狽的模樣,又不想再出去。可是面對著白芨又問不出口。
她怎么能對著這般模樣的白芨······問他能不能不追究外面那些對他拳腳相加的人。
白芨疼痛中的隱忍讓蓮映心中大慟。她連自己心中是怎樣想的都沒有思索,她為什么生氣?為什么難過?為什么心痛?
白芨的疼痛是隱忍的,大夫為了防止他咬著舌頭,在他嘴里塞了一塊巾帕。白芨的額頭已經敷了藥,也已經包扎好。小二立在一邊按著大夫的要求給他揉捏著手腕。白芨的手指僵硬地蜷縮著,手背上的青筋都鼓了起來,眉頭皺得緊緊的,想必疼痛還沒有緩和過來。
大夫則在檢查白芨折了的左腿,左腿的膝蓋已經腫得老高了,蓮映仿佛都能看見膝蓋處錯位的骨頭。
她像是被兜頭潑下一桶冰水,身上一寸寸地冷了。
白芨咬緊著巾帕,連氣息都使勁憋著,額上鼻尖都蒙著一層汗珠。蓮映分不清楚他是因為手疼還是腿疼······
大夫手上一使勁,一聲悶響,白芨弓起背悶哼了一聲。
公子撩了珠簾走進來,珠簾撞擊,如水叮咚,如樂聲起。蘇祁等人跟在后面。趙笛見白芨這般模樣,也知道自己闖了禍,他家中家教甚嚴,雖然紈绔,但也未曾傷過人。而另幾人卻低聲嗤笑,低喃:“可真是弱不禁風。”
趙辛狠厲地看了他們一眼,輕斥:“閉嘴。”幾人只得訕訕地閉了嘴。公子走到蓮映的身邊,問大夫:“怎么樣?”
“沒什么內傷。外傷養養就好。這腿,只要把骨頭正過來,安心修養就行了。”大夫用木板固定白芨的腿,正在用布條纏緊,“去幫我拿杯酒上來。”
蓮映看了白芨一眼,白芨已經沒有前一刻那樣痛楚,眉頭稍稍松開了一些,也沒那么用力地咬著巾帕了。“我去拿。”走到內間門口的時候,趙辛將蓮映拉住:“我隨你同去。”
白芨略喘著氣睜開眼睛,將嘴里的巾帕吐出來,正好看見趙辛拉住蓮映。蓮映看著趙辛的眼睛,未帶思索便將趙辛的手推開:“不用。”趙辛的手指在空氣里微微動了一下,看著蓮映走出內間,提著裙擺跑出包廂,不多會兒,就是疾步“蹬蹬蹬”下樓的聲音。趙辛收回手,轉過頭便對上了白芨的視線,白芨淡漠地看著他,趙辛向他抱了抱拳,臉上沒有什么表情。
白芨又看向站在他身旁的趙笛,趙笛見白芨看他,看了看自己堂兄,趙辛抬了下下巴,趙笛猶豫了一刻,對著白芨躬了下身子,愧疚地看了白芨一眼,便低著頭出去了。
蓮映拿了一壺酒上來,大夫正在給白芨揉手腕,讓白芨的手指舒展。大夫接過酒,倒了一杯飲盡,將酒含在嘴里用舌頭攪了攪,贊賞地點了點頭,然后咕隆一聲咽了下去。“這酒不錯。”
蘇祁早在蓮映將酒拿上來的時候就已經聞出了這是他放在柜臺里的那一百二十年的杏花釀,是酒樓開張的時候從鹿綏城帶來的。這是他店里年份最久的酒了。月華閣的酒窖不比長安樓,長安樓的酒窖里年份長久,味醇香厚的好酒應有盡有。而且當時在選址修建酒樓的時候,公子正是看中了這塊地用來醅酒正好。但凡有客人點酒,月華閣沒有的,都是去長安樓拿的。
蘇祁認為月華閣應該有一件像樣的鎮店之寶,因為這小小的一壇杏花釀是蘇祁從鹿綏城帶來的,于是便成了鎮店之寶。否則早就被他喝光了。
大夫又倒了一杯酒給白芨喝下:“剛才出了一生的冷汗,喝杯酒驅驅寒。”白芨垂眼喝下,因為剛才隱忍疼痛,就連睫毛上都附了層水汽。然后大夫又喝了一杯酒,蓮映看著咂嘴的大夫問道:“是不是還得給白芨喝一杯?”大夫搖搖頭,一邊按著白芨手上的穴位,一邊說:“他喝一杯就行了。這么好的酒,留著給我。”
這大夫臉皮忒厚了一些。蘇祁郁悶地看了一眼累得額上出汗了的好大夫,想著,不就是一壺酒,現在計較這些也太不是時候了,就給他喝好了。
于是蘇祁湊近公子:“蓮映拿來的是我的鎮店之寶。呆會兒我去找你拿壇子酒再擱上。”
公子挑眉看著他,蘇祁雙手環胸,掃了眼看著蓮映的趙辛,又掃了眼認真看著大夫給白芨按手的蓮映,然后掃了眼看著趙辛的白芨,笑了笑對公子說:“店里還是得有個鎮店之寶才好。反正你好酒多,就當被偷掉了一壇。”
“要是當作偷掉了一壇,那我應該報官。”
蘇祁手一伸,就搭在了公子的肩上,一雙眼睛笑彎了:“小玉,何必這樣呢。”
公子不動如山,扇子在手心里敲了一下,連蘇祁的臉都沒有看一下:“你要是想用美色**我,是不是該先換上女裝。”
內間里只有他們二人的聲音,大夫偶爾帶著好奇又八卦的探索眼神瞧他倆一眼,但是另三人卻不曾瞅他們一眼。不知情的人一看,明顯就會誤會這是一場錯綜復雜的三角關系。
一切妥當之后,內間只留下了蓮映、公子和白芨。白芨已經好了很多,但是因為之前出汗的原因,衣服全部都浸濕了。蓮映扶他坐起來,揉了揉他的手腕,“大夫說你的手腕沒有受傷。”
白芨嘴唇蒼白,就連臉都慘白如紙,這不是第一次了,他知道自己的手腕沒有受傷,只能算作是舊疾了。白芨曾找江湖上有名的神醫看過,因為害怕這雙手會因此廢掉,但神醫只說不過是以為他心理引起的而已。內間里燈火跳躍,這一耽擱,外面的梆子都已經在敲兩聲了。蠟燭的淚滴落在燭臺上,結成了厚厚的一層,蓮映看著白芨欲言又止,方才她出去了一會兒,趙笛在外面求她務必向白芨轉達歉意,雖不知是否真心,但是趙辛在一旁也隱約有著期待。蓮映沒有回話。
燭火跳動起來,蓮映起身將燈罩取下來,從一旁的抽屜里拿了支蠟燭出來點燃,然后將快滅掉的那支蠟燭換掉了,并沒有再附上燈罩。內間被明亮的燭光照得通明。
公子見白芨不方便走動,就想與他商量,在腿傷期間就住在月華閣。白芨見蓮映似乎有話對他說,便請求公子回避片刻。我想白芨也是能看出來公子也有話對他說的,但是公子就站在他的面前,他偏偏就要先聽蓮映的。
蓮映踟躇了一會兒,白芨聲音辨別不出情緒:“你有話便對我說。”白芨以為蓮映會告訴他自己已有喜歡的那人,那個人就是趙辛。他雖然喜歡蓮映,但是做不到讓已有心上人的蓮映喜歡自己,那么自己對她的追求,就會變成蓮映的困擾。
白芨這短暫的一生,最厭惡自己成為別人的負擔,別人的困擾,甚至是別人的累贅。人生的前十年自己是母親的負擔和累贅,但是掙脫不開的是,他始終都是自己父親和父親正室的困擾,這無法改變了,他只希望對于自己愛的人,自己不是困擾,是值得懷念的記憶。
白芨胸腔里是滿滿漲漲的酸澀和痛楚,他還不曾這樣快速地愛上一個女子,想要拼命的在美好的時光里將自己所有的好,所有的快樂都雙手奉送給她。
白芨不是個會掩飾情緒的人,就像他高興的時候不會哭喪著臉,不高興的時候也不會在臉上帶笑意。他高興就是高興,不高興就是不高興。他難過與憂傷不單單是在眼睛里,也是在臉上,在眉梢,在嘴角。
蓮映看著白芨蒼白沒有笑意的臉,抿了下嘴角,又松開,然后又抿了下嘴角,始終都不說話。
白芨的雙手攤在身前,他看著垂著頭的蓮映:“謝謝你今天這么照顧我。”蓮映搖了搖頭,“所以,蓮映,你有什么話就對我說。”
“白芨,我知道這樣說······你一定會不高興。但是······我希望你不要······”
“好。”白芨哽著喉嚨打斷了蓮映還沒有說完的話,蓮映驚訝地抬頭看他。白芨沉靜地看著她:“我答應你。”
“白芨,你不情愿就算了。”蓮映見白芨這般沉靜,心里慌張起來,忙說出這句話。
白芨搖了搖頭,這次將目光移開,看著不停地落淚的蠟燭,“蓮映,我不愿意自己是不情愿的。所以,我還是愿意的。”
白芨真的以為蓮映是要勸說他對自己放手,就連前一句話都是他心里想的那樣,“我希望你不要把心思花在我身上了”。白芨不愿意聽蓮映說出口,否則自己恐怕會不愿意接受。白芨幼時不曾得到多少的關愛,這樣希望將自己的感情都交給一個人妥善保管,可對于他,即便是再愛一個人,一旦自己成為了困擾,都令他尷尬困窘,又狼狽不堪。而且,白芨也不愿意自己喜歡的人有困擾。
但是,蓮映不是要對他說這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