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秦天瞇了下眼睛。
“我知道你看重我,不只是因為母親是你最愛的女人,也是因為你喜歡我的性子。決斷利落,說一不二。”闌遺收回手,傅秦天看著闌遺神色不明。方才闌遺那一搭,不像是情之所至,反而更像是制止。
我不知道闌遺是不是想用自己的真心話勸服傅秦天,傅秦天的心里感受如何我不知道,會不會接受公子所說的我也不知道。
公子這樣輕易想要放過他,一方面是想到蓮映因為白芨而對闌遺的保護,一方面則是想要保護蘇祁。納蘭的骨灰是傅秦天送去涪渚城的,而句棋,早就已經死在了傅秦天的手里。
“我從五年前就開始謀劃,這‘惘天’里面藏著的秘密足以要挾所有的人。你看這次,用這些人一點秘密就讓他們繳械投降,潰不成軍了。”傅秦天聲音低沉,“而且從我坐下來的那一刻開始,我就不打算走不出去了。”
我往椅子里縮了一點,抿唇看著闌遺,我都沒有來得及猜測傅秦天的內在意思。闌遺眉頭一擰,正欲說話,蘇祁卻搶先開了口:“既然這樣,那就把你的命留下來。”
一時間便沉默了下來。
傅秦天是個心機深沉的人,我不知道闌遺將匕首抵住自己咽喉的時候就那么確定,這個表里不一的人是真正在乎他?若是傅秦天那個時候一走了之,闌遺是否真的會自刎于此?
突然,闌遺噗通一聲跪在了傅秦天的面前,背脊筆直,一字一句:“爹,您應該不知道,你自始自終都忽視的白芨,和我一樣,都十分地敬重你。就算您對他對他母親是多么殘忍,他的心里卻仍舊是珍重您的。白芨的母親死后,他的親人就只有我們兩個。他那幾年在江湖中四海為家,絕口不提自己與傅家的關系,您怎么能想象他心里的酸楚。我知道您是不喜歡他的性子太溫軟,怎樣都改不過來,他幼時也曾想改正極力來討好您,可您卻不聞不問······”
“夠了。”傅秦天聲音沉著,聲調卻平靜得像一根拉直了的線。但是卻透露出威嚴。
闌遺低著頭,端正地跪在傅秦天的面前,仿佛沒有聽見一樣繼續說:“母親和白芨都不在了,我只剩下你這么一個親人了。自從白芨死后,我一心想要為他報仇,又不認為您需要我的陪伴,便一心放在了洛陽牡丹和報仇這件事情上。”
“那個時候你不阻止我的所作所為,也時常帶給我蓮映的消息。我以為你心里終于有些在乎白芨了。可是后來······我知道白芨的死你要負很大的一部分責任,便回家想找你問清楚。可是我見到你的時候開不了口,就想著放下白芨的仇了。”
闌遺聲音越來越平緩,像是在陳述和自己無關的事情一樣。
廳門關著,但是刺骨的寒風從縫隙中穿了進來,經過火盆邊便散去了。大堂中只聽見外面風雪的聲音,然后就是闌遺的說話聲。
公子的注意力放傅秦天的神情上,而蘇祁側著身子支著腦袋,出神似的看著闌遺。
闌遺低笑:“有天夜里,我無意中聽見你與一人的談話,我回了茨山之后,知道有人去查過。后來······江湖中就起了這樣的紛爭。”
“你傳給我的書信我看了。這件事情······我不會抽身出去。”
在這個時候上演親情戲碼,著實奇怪得很,但是公子和蘇祁卻毫無反應,看起來不像是想要繼續聽下去的意思,但是也沒有打斷的意思。而且,這件事情在一個月前,闌遺若是要阻止,何必等到今日。
后來公子告訴我,闌遺早已知道,也曾去信給傅秦天令他放手,但是傅秦天卻并未回應她。在江湖中人開始退卻的時候他意識到傅秦天不可能成功,所以想在最后關頭制止他。
傅秦天并不害怕自己的資料曝光在江湖中,對他而言,輸了便死,贏了便活。比起那些同樣野心勃勃的人,傅秦天的這種豁達與承擔,真是旁人學不來。
闌遺是想說服傅秦天收手,似乎沒有什么效果。但是闌遺不明白,當傅秦天表明身份的時候,他就已經視作自己輸了。
傅秦天將闌遺拉拽起來,起身走到門前,豁地將門拉開,風雪齊刷刷地灌了進來。
傅秦天走到院子里,回身沖闌遺招了招手,林璞他們在走廊上站著,而傅秦天帶來的人就站在院子里,落雪已經覆蓋了他們的肩膀。看來他們一直都沒有動彈過。
闌遺拽緊了拳頭,將桌上的那把匕首籠進了袖子里,腳上仿佛灌了鉛一樣,慢慢地一步一步走了出去。我見這狀況有些奇怪,站起來也跟了出去。
落雪還沒有變大。傅秦天站在雪地中,風撩起他的衣擺。
衣袂飄飄。
公子和蘇祁先后跟了出來,蘇祁一掃漫不經心,微微皺著眉。我感覺有些不對勁兒:“他是不是想逃跑?”
“不。他是想死。”蘇祁輕聲回答我。
雖然蘇祁現在表情有些嚴肅,但是他說的話我總覺得有些像是玩笑。
傅秦天看來是真的很在意闌遺,他若是不收手,闌遺就以死相逼。他若是收手,就得解散勢力,廢去武功。他綢繆了五年之久,就是為了得到“惘天”,而他得不到,也不想要別人得到。
傅秦天想要攀上權力的最高峰,而“惘天”無疑是最好的,掌控著別人,號令天下,一呼百應。但是他得不到,他就得時刻提防著別人對他的威脅,手上也沒有權力可言。
傅秦天對闌遺說:“下個月就是你的生辰了。我恐怕趕不上了······”
闌遺掃視傅秦天身后的黑衣人,咬了下牙,突兀地打斷了傅秦天的話:“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闌遺說著右手就橫在了腰間。
我眨了下眼睛。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那把匕首就在闌遺的右袖中。公子皺眉,突然就捂住我的眼睛,我便沒看見闌遺將匕首狠狠地刺進了自己的腹部······
只聽見了闌遺的一聲悶哼:“你若是想著死,我便替你死一次。”
我扒拉下公子的手攥在手里,看見傅秦天一下子就亂了分寸,一個黑衣人上前隨手封了闌遺的幾處大穴。傅秦天要拿開闌遺的手查看傷口,闌遺不動聲色的把匕首又刺深了些。蘇祁走上前去俯視著半跪在地上撐住闌遺的傅秦天,勾了下嘴角,冷笑了一聲。我急忙拉住蘇祁的手臂,我知道自己是“惘天”的局外人,也不能在這個時候善心大發,但是蘇祁再說出些傷人的話,恐怕局面一時就難以收拾了。
闌遺的嘴唇越來越白,雖然封了穴道來減緩血液流動,但是闌遺腹部的血將落下來的雪花瞬間就染紅了。
傅秦天抬頭看蘇祁:“我知道你會醫術。你救他,我什么條件都答應。”
“那你去死吧。”
我抿了下唇,蘇祁真是個愛恨分明的人。不過在大堂的時候蘇祁還漫不經心滿不在乎的模樣,不知道為什么一出來就變得這么惱怒。
公子蹲下身子搭了下闌遺的脈搏,看向蘇祁,蘇祁抿唇給林璞使了個眼色:“先帶他到屋里去。”
傅秦天要跟去,蘇祁卻攔住了他:“闌遺我不白救,可讓你死了不解我恨······”
傅秦天不待白芨話落,反手奪過身后兩人的刀,兩手并用挑向腳踝。刀身一道光閃過,已經應聲落地了。
傅秦天搖搖晃晃地站著,我目瞪口呆。這須臾功夫,他竟挑斷了自己的手腳筋!公子本想捂住我的眼睛,可惜傅秦天動作突然又快速,還是讓我看見了。
“現在可以了吧。”
蘇祁不做聲,瞇了瞇眼睛,轉身大步走進了大堂中。傅秦天的手腕的血順著手指滴滴答答地落入雪中,他掙脫開黑衣人的摻扶,身后的黑夜人齊齊地跪了一地。
傅秦天看了眼公子:“回去帶話,各組織全部解散,終生不得聚首!否則······會被‘惘天’趕盡殺絕!”
風的聲音穿過字句的空隙,細碎的雪花被風吹得飛舞起來,像是散落在空中的柳絮。
短暫的令人壓抑的沉默之后,黑衣人應聲而退了。
公子勾勾嘴角,為傅秦天側開了身子,傅秦天拖著腳往大堂走去。我看著雪地上的兩行拖拉的血跡,心里涌起些意味不明的情緒、
是不是這世界上,每一個人都有一個致命的弱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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闌遺的傷口雖然深,但是并沒有傷到要害。蘇祁包扎之后開了藥,不愿意他們父子二人留在顏家。公子備了輛馬車給闌遺,闌遺意識模糊,卻仍舊在向公子道謝。公子面容淡漠,聲音清冷:“就當是蓮映為白芨做的最后的事情。你們以后不要再出現了。”
蘇祁拒絕給傅秦天看傷勢,將闌遺的藥房開好之后便不見了蹤影。傅秦天點頭,艱難地坐上馬車,沒有人去扶他,雖然公子放過了他,可是他這一生,或許終結點就是在這里。
也或許,這是一個新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