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的冰寒黑眸真真切切地散發(fā)出一股生疏之氣。且,他竟然問她——你叫什么名字?
他不認識她,所以問她叫何名?不,確切地說,此刻她一身男裝打扮,所以他沒有認出是她?
她該回答“我叫喬希”還是“我是你娘子呀”?
莫名地,喬希覺得自己好可悲,但悲嘆之情并未持續(xù)幾秒,便將可悲的對象自然轉(zhuǎn)移到了華飛煙身上——華飛煙呀華飛煙,葉泠風果然不喜歡你!若他心里有你,扮個男裝他也會多看幾眼,且心生疑慮吧?他沒有!沒有啊!
她咽下一口氣,重新倒出一截藥膏,小心翼翼地抹在他的傷口上,冷冷回道:“我乃一介平民,名字亦顯得卑微,若將鄙名告之尊貴的葉少主,恐您下一刻便忘得干凈,倒不如喚我一聲‘喂’來得合適。”
葉泠風心系典兒,對于她無理的言辭毫不理會,冷冷地瞥她一眼,待她上完藥,便再次站起,守候在門外。
喬希暫且壓下不快,亦守在門外張望,腦海里突然冒出昨晚典兒突然問她的那句:
——娘,假如典兒有病,娘會不會嫌棄典兒,不要典兒——
難道典兒自知有病?今日卻又突然發(fā)作?
這時,侯晉走了出來,葉泠風忙問:“如何?”
喬希飛也似的沖進內(nèi)室,撲到床邊,一只手輕輕撫上孩子已經(jīng)沉睡的嫩滑臉蛋,卻怎么都撫不去那絲盤旋在他眉宇中的痛楚。
門口的侯晉說道:“小少爺?shù)膼杭瞾碜阅锾ィ嗳酰舴且恢狈煤钅痴{(diào)制的制狂丹,怕早已夭折。如今發(fā)作次數(shù)雖然減少,但每發(fā)作一次,情況卻愈加惡劣,已至膏肓呀,哎。”
喬希聽了,眼淚忍不住落下,目光緊緊地鎖在典兒的臉上。她不愿相信,亦不肯承認,如此可愛的一個孩子,竟要瀕臨死亡?
她擦掉眼淚,走到門外,責怪侯晉道:“我就知道你是庸醫(yī)!連一個小孩都救不了!關門歇業(yè)算了!”
侯晉看著流淚不止的她,慚愧低頭道:“徒兒你所言極是。”
葉泠風此刻方將注意力轉(zhuǎn)移到喬希身上——她為何認識典兒?為何如此關心在意典兒,且為他哭成這副模樣?
他早知典兒的性命不會久長,若非侯神醫(yī)的制狂丹,恐怕他初出娘胎便已丟了性命,能如此活了三年,已是奇跡。
“娘,娘……”昏睡中的典兒聽到喬希的聲音,突然醒了,迷迷糊糊叫了起來。
喬希的眼淚又一次泛濫,忙朝著典兒跑去,她第一次愿意承認,愿意真心接受自己是典兒的娘親。不論他不是她所生,也不論他和她相處的時間短暫,她都在此刻認定了這個兒子,并且永遠!
“娘在這兒,娘在這兒,典兒,典兒……”喬希將典兒緊緊抱在懷里,似乎他們本就屬于一體似的,悲痛大哭。
葉泠風轉(zhuǎn)頭問侯晉道:“侯神醫(yī),他……是誰?”
侯晉收葉泠風的新婚妻子為徒,本就覺得不好意思,起初藏起她欲加隱瞞,卻未想她如此在意典兒,竟從內(nèi)室沖出……他更沒想到的是,折騰半天,葉泠風居然沒有認出她。
侯晉裝作一副無辜的樣子道:“葉少主,她是你娘子呀,怎么你沒認出來嗎?”
葉泠風終于認出那個緊緊抱住典兒的男子是華飛煙……他是被典兒的病情急昏了頭,竟沒有認出她?連典兒叫她娘他都沒有聯(lián)想到……難怪她……
典兒抹去喬希的眼淚,強擠出笑臉道:“娘,別哭,典兒沒事。”他冰涼的小手一下又一下地撫在她的臉上,她的心卻愈加心疼,淚水決堤。
“娘,典兒困了,娘陪典兒睡好嗎?”
“好。”
她應聲脫鞋上床,將他摟在懷中,輕撫著他閉上眼睛,生怕他突然消失。雖是大白天,但整個世界好像都停了下來,且安靜異常。
她想抱著典兒快點進入夢鄉(xiāng),但愿一切不過是一場噩夢,醒來后,典兒依舊健康無疾,而她亦是他的三月娘親。
門口的兩個男人被這安謐的一幕完全驚呆,滯在原地默默地看著床上安睡的兩個人兒。
突然的,侯晉揉了揉眼睛,恍然大悟地跑到藥柜前,尋出一味中藥,磨成粉,往自己的眼睛里彈了彈,把他的一雙小眼睛眨得通紅,再次跑到門口,將目光投向床上的二人。
“天意啊天意,原來他們……嘿嘿……”他的兩撇小胡子調(diào)皮地努動,似隨著他突轉(zhuǎn)的好心情而快樂飛揚。
他像個賊似的躡手躡腳走到床邊,輕聲輕氣地說道:“乖徒兒,把你的手伸過來,讓為師看看?”
喬希怪他打擾,惱怒地瞪了他一眼不理他,見他固執(zhí)地不肯離去,只好不情愿地伸出手。侯晉替她把了把脈,亦給典兒的一只手把了把,朝著她擠眉弄眼道:“乖徒兒,若為師能徹底治好小少爺,能不能別再叫為師庸醫(yī)呀?”
喬希對侯晉的話一直將信將疑,難以全信,但他這一句話聽似玩笑,她卻覺察到了端倪。若他沒有把握,怎敢在葉泠風跟前開這種關乎生死的大玩笑?
她輕輕起身,和他一起走到門外,將門關上,認真地說道:“你若能徹底治好他的病,你想讓我叫你師父我就叫你師父,你想讓我叫你神醫(yī)我就叫你神醫(yī),但是,你若救不了他,我就寫上‘侯晉是個大庸醫(yī)’幾個大字貼滿岙城的大街小巷。”
侯晉得了天大的便宜似的,欣喜不已道:“徒兒你說話可要算話呀,不過若要徹底治好他的病,需要你的幫忙,不知徒兒你愿不愿意?”
喬希想也沒想便道:“當然愿意,我要怎么做才好?”
侯晉沒有立刻回答,掃了葉泠風一眼,再看著喬希遲疑道:“小少爺需喝下一碗徒兒你的鮮血……”
若是換了別人,喬希定會先問侯晉十萬個為什么,但重病之人是典兒,她毫不猶豫地挽起袖子,伸給侯晉道:“沒問題,取吧。”
不過是獻血而已,沒什么大不了!
侯晉沒料到她如此豪爽痛快,正要贊許地點頭,一直靜默不語的葉泠風突然將她挽起的袖子放下,冷冷地說道:“不行!”
一時,本已激活的空氣瞬間凝結(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