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氏匆匆跟著木老夫人去了一間耳房，瞧見木老夫人身邊的大丫鬟迎春正在那張望著。左右瞅了瞅見沒人在附近，忙不迭地疾走過去，壓低聲音道：“只有老夫人在里面？”

迎春小心謹(jǐn)慎地再次望了望，說：“二夫人快進(jìn)去，老夫人有話要跟您說。房里只有老夫人在，奴婢在這兒望風(fēng)。”

岳氏點(diǎn)點(diǎn)頭，輕輕推開門進(jìn)去。

“娘”，岳氏看到木老夫人有些疲憊地坐在軟榻上，忙喚了聲上前，給木老夫人捶腿：“找媳婦兒來有事兒吧？”

木老夫人低低應(yīng)了聲，看著面前這個既是侄女又是兒媳的女子，嘆了口氣。“你剛才那副表情要是被老祖宗看到了，又得說教你了。”

岳氏頗不以為然，她只認(rèn)為自己從來就沒得過老祖宗的歡心，又何必刻意討好？更何況她剛才已經(jīng)足夠掩藏情緒了。“娘，我可是笑著的，您別給我亂扣帽子。老祖宗也抓不到我的錯處。”

“罷了罷了”，木老夫人坐直身體，道：“你也別不高興，今兒這事兒是老祖宗安排的，咱們都反對不得，就連族長也得給老祖宗幾分面子，這洗三禮說到底也就是你三弟他們的事情，你別自個兒給自個兒找不痛快。”

岳氏不滿道：“話不是這樣說。要是老祖宗早些通知我們，讓我們也有個緩沖的時間也還好，可這臨時讓詞姐兒去給語姐兒洗三算哪門子回事情？自古就沒這個理兒的。再說了，那洗三得的銀錢那么多，全給了詞姐兒了，她也沒做什么，憑什么得那么多錢？”

“胡說！”木老夫人瞪著岳氏：“老祖宗做的決定你也不滿，那要不你去給語姐兒洗三？今兒這事兒說到底也就是老祖宗疼曾孫女兒，兩個閨女兒互相沾點(diǎn)福氣，咱們木家只得這兩個女娃……”

“娘，不帶您這么偏心的！”岳氏聽到木老夫人說“只得這兩個女娃”便不樂意了，打斷道：“我也不是沒生過閨女，只是閨女福薄，沒立住，您怎的就說只兩個女娃？”說著說著就有些心酸：“可憐我那兩個還沒滿月的女兒，就這么去了……”

木老夫人并不是故意引起這段岳氏的傷心往事的，聽到她這樣說，還是有些訕訕：“別哭了，現(xiàn)在不有了誥哥兒了么，你照顧好你那獨(dú)子，再想想怎么把你男人的心抓住……”

“抓有什么用？”，提到木載杼，岳氏更是忿恨：“他十天半月地不著家，盡跟外面那些狐媚子眉來眼去，府里那些想攀高枝兒的丫鬟他更是來者不拒，我……我還有什么盼頭！”

說起自己這個沒出息的二兒子，木老夫人也有點(diǎn)兒頭疼。她本來是來開解自家兒媳婦兒的，怎么變成讓自己煩惱了呢。木老夫人長吁了口氣，道：“你要這樣想，你現(xiàn)在有嫡子，兩個庶子也歸在你名下，院子里又沒妾，還不是你說了算？”

“您當(dāng)我愿意養(yǎng)他那兩個孽種？”岳氏哭道：“他要瞞著也就罷了，偏偏給我知道。娘，您想想，那倆孩子被接回府來的時候都已經(jīng)七八歲上了，哪還能領(lǐng)我的情？一個日日跟我對著干，一個裝著一副乖巧可憐的樣子背地里沒少玩歪心思，我……我……當(dāng)初要不是您把他們接回來……”

“你這是在埋怨我了？”木老夫人聽到“孽種”兩字也實(shí)在不舒服，“議哥兒和論哥兒也是你男人的種，怎的就說是孽種了？這話要是被他聽去了，你別想好！”

“我早就不好了！”岳氏破罐子破摔地就勢坐到了地上：“全家就我不上不下的！比上比不得大房，大伯有功名在身，嫡子又有出息，眼見著詞姐兒再過兩三年就要待詔進(jìn)宮去，說不準(zhǔn)大嫂也能得個誥命夫人的名頭！比下又比不得三房，三叔沒有功名，卻清名在外，書院好吃好喝地供著，席下學(xué)子多，受的尊敬大了去了，三弟妹娘家家財又豐厚，光是嫁妝就夠咱們吃上一輩子了，更別說他們夫妻感情好，三叔都快三十了也沒個妾……我怎么就嫁了木載杼那么個窩囊廢！”

“你閉嘴！”縱使岳氏是木老夫人嫡親親的侄女兒，木老夫人也很疼惜她不得寵，但聽到她罵自己兒子“窩囊廢”，木老夫人還是很生氣：“他再怎么說也是你男人，夫為妻綱，你這話被別人聽去，小心拉你進(jìn)祠堂！”

岳氏這才覺出自己剛才有多口沒遮攔。她想著自己在木府里好歹有木老夫人撐腰，要是連木老夫人都不理會她，那這日子是當(dāng)真沒法過了。晃神過后，岳氏從地上爬了起來，嚶嚶哭道：“娘，我一時犯渾了，您別生氣，我……我是氣糊涂了……”

木老夫人見她那委屈的樣也不好再說什么，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她當(dāng)初為了跟娘家親上加親，硬是撮合了自己兒子跟侄女湊成了一對，哪知道竟然成了一對怨偶。說到底，也是自己的錯。

“罷了，你好好跟載杼過日子，只要我活著一天，總不會讓他為所欲為的。你現(xiàn)在務(wù)必要照顧好誥哥兒，他才是你的希望。議哥兒和論哥兒的教導(dǎo)也不能松了，好歹他們也是府里的少爺。”

什么少爺，就是賤人生的賤種，充其量不過是奴才。岳氏撇撇嘴，低低應(yīng)道：“是。”

見她聽得明白，木老夫人又道：“今兒洗三的事兒，就到此為止，別再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徒惹人嫌。那點(diǎn)銀錢也不算什么，你要想著等以后誥哥兒出息了，更多的不是手到擒來？”

岳氏喜歡貪小便宜，今天這事兒也就是私底下暗暗計較，卻也不敢擺上明面來說。在木府里，老祖宗是絕對的權(quán)威，她說的話，就是板上釘釘?shù)氖聝海朗想m愚蠢，卻也不傻，不會去觸那個霉頭。

木老夫人接著道：“庶出便是庶出，說到底，你才是議哥兒和論哥兒的嫡母，不管將來他們怎樣，總是尊你一聲‘母親’的，你就當(dāng)自己平白多了兩個兒子孝敬不也好嗎？”

岳氏面上恭謹(jǐn)，心里很不以為然地想，既然這樣，你怎么還像打發(fā)蒼蠅一樣把五妹妹嫁到那么遠(yuǎn)的平原郡去？還是做續(xù)弦，五妹妹又不是男孩兒……

“老祖宗年歲大了，漸漸地就不會再理事兒，你要是爭氣點(diǎn)，管家大權(quán)交到我手里，我就讓你跟在我身邊管家。”

岳氏猛地抬起頭來，詫異又驚喜地道：“娘……”

“我總是對你好的”，木老夫人嘆了口氣：“老祖宗今年冬天就七十大壽了，人生七十古來稀，說句有違孝道的話，還有多少活頭？你當(dāng)老祖宗為什么掌著管家權(quán)不放？她就是怕我偏心，其實(shí)她自己比誰都偏心。”

“可是娘，您就確定老祖宗會把管家權(quán)給您？”

木老夫人道：“她總不能越過我把管家權(quán)給三個孫媳婦兒中的其中一個吧？總是要過我這一輩的。”

岳氏有些感動，雖然自己這個親姑姑在她與木載杼之間總是維護(hù)兒子多一些，但大事上還是會顧及到自己的。想到老祖宗仙去，自己拿到管家大權(quán)，在木載杼那兒耀武揚(yáng)威的樣子，岳氏就有點(diǎn)飄飄然，但木老夫人下一句話又讓她霎時清醒。

“當(dāng)然，指不定老祖宗會在去前指定由誰繼承管家權(quán)。那一大串鑰匙的歸屬還是成謎。你要是繼續(xù)這樣下去，不受老祖宗待見，那我也沒辦法。”

岳氏倒是把這番話聽進(jìn)去了。她來木家這么多年，掌家的一直是木老祖宗，就連自己的姑姑，現(xiàn)在自己的婆婆也未曾從她手中奪過權(quán)來。她就夢想著有一天能夠讓整個木家處在她的掌控之下。岳氏暗暗想，自己這火爆脾氣是得改改了，得像大嫂一樣沉穩(wěn)一點(diǎn)，像三弟妹一樣圓滑一點(diǎn)。

男人不是一切，大權(quán)才是最重要的。岳氏從知道木載杼養(yǎng)外室且育有子開始，便堅定了這個信念。

“今年老祖宗大壽，你自個兒掂量著好好討討老祖宗的歡心。老人家耳根子軟，你別跟往常一樣一副‘跟我沒關(guān)系’的樣子，多哄哄老人家，準(zhǔn)沒錯。”

“您放心吧娘”，岳氏深吸一口氣道：“兒媳知道要該怎么做。”

出得耳房來，岳氏長嘆了一聲，見迎春上前來給她行禮，忙端出端莊的樣子，微微點(diǎn)了點(diǎn)頭小小地邁著步子離開。

迎春打簾進(jìn)去，喚道：“老夫人。”

木老夫人招手示意她走近，道：“腦袋有點(diǎn)兒沉，給我揉揉。”

迎春應(yīng)了聲，雙手摁準(zhǔn)她的太陽穴，不輕不重地擠按下去。

“人都散了？”

“回老夫人的話，三老爺抱了語姐兒回了雅園，其他人也就散了。”迎春見木老夫人閉著眼沒動，試探地問道：“力道可還行？”

“嗯”，木老夫人鼻子里輕哼一聲，又道：“那二老爺呢？”

迎春支吾著沒說話，木老夫人猛地睜開眼睛怒道：“說！”

迎春嚇了一跳，猜想著應(yīng)該是二夫人說了什么惹怒了木老夫人，害得自己被殃及。忙忙地跪下去，迎春惶恐地道：“回老夫人的話，二老爺他……他……”

“吞吞吐吐做什么？讓你說你便說！”

“是，是！二老爺他出了府，門房的趙大家的說……說瞅著二老爺馬車駛?cè)サ姆较颍撌峭悍荚啡チ恕！?/p>

木老夫人聞言差點(diǎn)沒氣死，咬牙切齒地低吼道：“這個孽子！孽子啊！”

話音剛落，人就癱在了一邊。

迎春嚇壞了，連忙上前輕搖木老夫人，連連喚著，見她沒反應(yīng)，也顧不得尊卑，按著大夫吩咐的將大拇指按向她的人中，聽到木老夫人發(fā)出輕微的聲音，總算松了一口氣。“老夫人，奴婢給您倒點(diǎn)兒水喝？你緩緩，別氣著。”

木老夫人幽幽轉(zhuǎn)醒，也不去追究迎春剛才那舉動的不敬，輕輕點(diǎn)頭：“喚迎夏來，叫個婆子背我回去，再讓迎秋、迎冬去請老太爺，就說我有話跟他商量。”

迎春遞了水低低應(yīng)了，轉(zhuǎn)身出了耳房。

木老夫人喝著溫?zé)岬乃鴼庀耄涸僖膊荒茏尪窟@樣下去，不然自己百年以后，恐怕二房沒有支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