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靈語被自家美娘親抱在懷里,看著爹爹走后娘親變了的臉色,心里有些訝異。
剛才還春風蕩漾,現在怎么就烏云密布了?
芬兒端了盆水進來,喚了聲“夫人”,忙忙遞上毛巾給岑氏擦臉。岑氏陰沉著臉接了,問:“芳兒還沒回來?”
芬兒答道:“算著時辰也該回來了,舅老爺他們在東次間喝茶耍子,芳兒差不多該請舅夫人來了。”一邊說一邊接過岑氏擦過臉的毛巾,放在盆里浸濕再擰干了水。
岑氏心下略微沉吟,又問:“老太爺怎么回事?怎么想著要把二老爺綁去祠堂?”
芬兒也疑道:“奴婢也不清楚,只是迎夏姑娘很著急地來咱們雅園,就說了這么一句話。”
岑氏冷笑一聲,道:“藏著掖著的,誰不知道二房盡出些幺蛾子,一天到晚地鬧,鬧得家宅不寧。”
芬兒上前給岑氏揉著腿,勸道:“夫人也別想太多,現在二房也嚼不了您的舌根子,說到底二夫人也是個可憐人,二老爺不爭氣,沒得法子。”
芬兒、芳兒是岑氏的心腹丫鬟,木府的規矩是內宅主子里,老祖宗八個貼身丫鬟,老夫人四個,夫人兩個,小姐未及笄只配一個,及笄后再添一個。只是老祖宗喜歡清靜,少有使喚丫鬟的,青玉算是比較得老祖宗歡心的大丫鬟,老夫人四大丫鬟也就是迎春、迎夏、迎秋、迎冬,外加各婆子媳婦子小丫鬟不提。因著芬兒、芳兒是岑氏從娘家帶過來的,木載梓沒有一并收了做通房或抬舉成妾,又因著二人跟岑氏關系一直很好,所以二人也沒嫁,就待在岑氏身邊伺候。府里一些下等小丫鬟都尊稱她們一聲“姑姑”。
岑氏與芬兒、芳兒說話也沒有什么避諱,聽到芬兒這樣說,岑氏嘆道:“依我看,二伯也是被憋出來的。那些在府里待了十上二十年的婆子嬤嬤都說二伯是個憨厚老實的,要不是娶了那么個母大蟲,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芬兒笑道:“還是夫人性子好,又旺夫,瞧三爺現在多有本事。”
聽到芬兒提到丈夫,岑氏微微紅了臉,“那也是他對我好,我才對他好。”低頭間見到女兒晶亮的眸子望著她,岑氏“得兒”地彈了個舌,說:“是吧,語兒。”
木靈語點頭,心里答應著:投桃報李,是這個道理。
見木靈語居然點頭,岑氏先是詫異,然后笑道:“小東西,脖子不舒服想動?來,娘給你揉揉。”
芬兒笑道:“小姐跟夫人您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長得那么水靈。”
岑氏抿唇不語,輕輕揉著木靈語的小脖子。芬兒拿了個塞了蒲草的繡花墊子在岑氏腰后,道:“夫人,咱們什么時候回書院去?”
岑氏漫不經心地道:“大抵要過完年了。”
芬兒吃了一驚:“難道不是等夫人出了月子就回的么?這隔著過年還有段日子呢!”
岑氏蹙眉嘆氣:“本來三爺說了,等我出了月子就回,是我攔著說過年了再回的。”見芬兒疑惑的樣子,岑氏解釋道:“老祖宗眼見著這冬天就要七十大壽了,過完壽還等不了多久就是新年,來來去去的也麻煩,還不如就待在府里,沒得奔波勞碌。”
芬兒想了想也道:“到底夫人想得周全。”
岑氏笑道:“這事兒你三爺也定是想過的,但這話由我來說意義就不一樣了。三爺吩咐的,是我妻從夫命,但若是我自己說,那便是賢惠明事理,府里上上下下也說不得我什么。再者說,老祖宗七十大壽是大事,我們三房重視,老祖宗才歡心。你可別忘了,這木府里到底是誰做主。”
芬兒領會后點頭,揉著岑氏的肩,喃喃道:“也就是二房那兒事情多,不然老祖宗定是清閑很多。”
岑氏“哼”了聲,微微瞇起眼:“二嫂不過是仗著老夫人,等到她那些作為惹得連老夫人都厭煩了,誰還理會她?這些年我可沒少看她的臉色,我至今都記得她說‘不會下蛋的母雞’那種話,雖然沒當著我面說,卻著實讓人惱恨。”
芬兒開解道:“這不都過去了?二夫人也不過是覬覦著夫人您的嫁妝,又看不得老祖宗跟老夫人疼寵三爺,這才心理不舒坦。現在夫人您生了小姐,以后再生了小少爺,她就更沒話說了。”
岑氏笑道:“也對,我留在府里過年,待上小半年時間,她看著也不舒坦不是。說句不怎么好聽的話,這府里少爺多,小姐卻只有大房的詞姐兒和我們語兒兩個,沒得比少爺還金貴。二嫂是生過女兒又怎么樣,到底沒福氣,立不住,誥哥兒又是個體弱多病的……哎,你說大人的事兒,何苦孩子受罪?”
芬兒道:“誥少爺年紀也不小了,再過兩三年也該說親了,老夫人總是疼寵一點兒的,夫人不用擔心。”
岑氏擺擺手示意芬兒不用再揉肩了,只是嘆了口氣,望著木靈語道:“我是希望家和萬事興的,只要二房別惹急了我,我也不會說什么。我就怕……”
“夫人?”芬兒見岑氏有些愁悶,疑道:“夫人怕什么?現在府里沒人再敢說夫人生不出孩子了。”
岑氏搖搖頭,抱過木靈語輕輕拍著,說:“怕老夫人稀里糊涂地給語兒訂親。”
木靈語本有些昏昏欲睡,猛地被這句話給驚醒了。娘啊,不是吧,我才出生三天誒,居然就想把我打發出去?雖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也有人說女兒是賠錢貨的,可也不帶這樣兒差別對待的吧?瞧著家里還是很富裕的,怎么養個女兒也養不起啊!
芬兒也驚道:“不是吧夫人,小姐這才出生三天啊!”
岑氏“哎”了聲,說:“你忘了府里原先的四小姐、現在的四姑奶奶?老夫人只生了四姑奶奶那么一個女兒,不舍得她遠嫁,就許給了在咱們代郡臨近的渤海郡有名的張家。說起來這四姑奶奶也是個沒福氣的,上二十了才生了個兒子,今年近十歲的年紀,調皮搗蛋,上房揭瓦。好在家里人寵他,四姑奶奶又是穩坐正室之位的,憑著木家這層關系,也不會怎么受苛責。只是這孩子名聲在外,聽說渤海郡有閨女兒的人家都躲這混世魔王躲得遠遠的。我就怕老夫人再來個親上加親,把我們語兒說給那孩子。”
芬兒詫異道:“張家也是大戶,怎的還愁給嫡子說親?”
“就怕那孩子不是個好的,性子太過張揚,出去學壞了。”岑氏也嘆道:“我嫁進來那會兒,四姑奶奶正是待嫁,我看著也是個心慈的姑娘,怎么就養了那么個名聲不好的孩子呢?”
芬兒想了想,小心地答說:“依奴婢看,這事兒沒準。先不說那張家少爺已經近十歲的年紀了,比咱們小姐大了那么多,就算老夫人真有此意,不也還得等著小姐及笄以后才說出嫁的事兒嗎?事情變數太大,夫人別擔心。”
岑氏搖頭輕嘆,只望著木靈語不說話,半晌沉默后,才說:“不行,我得先做好打算。芬兒,你去看看芳兒跟舅夫人來了沒,要是來了,趕緊請舅夫人進來跟我說說話。”
芬兒應了出去,岑氏輕輕拍打著木靈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木靈語在內心禱告:老天爺,你可千萬別就這樣把我的終身定了啊!我上輩子沒好好談過戀愛,這輩子你說什么也該讓我享受享受愛情吧?近親結婚可是要不得的啊,那個什么誥哥兒的不就是個例證么!你要真就把我這么交代了,我養一大群草泥馬,日日在你眼前奔來奔去,看你鬧不鬧心……
過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芬兒打簾進來,笑道:“夫人,舅夫人來了。”
一名穿著深藍對襟綾羅綢衣,下罩著同色褶皺流蘇襦裙的女子笑瞇瞇地走了進來,見床上的岑氏欲行禮,連忙制止了,笑道:“我又不是外人,妹妹還行什么禮!”眼睛移到了她懷里的小嬰兒,忙不迭地走過去,道:“方才洗三的時候就知道這丫頭睜眼了,人多也沒細看,嘖嘖,這小模樣,真真是個標致的!”
岑氏笑道:“嫂嫂過獎了,來抱抱你這侄女兒。”說著便把木靈語往舅夫人錢氏懷里放。
錢氏急急抱了,見木靈語也不怕生,直直望著她,不由心生暖意往嬰兒臉上“啵”了一下,喜道:“這丫頭,真是個討人喜的!”
岑氏見錢氏喜歡木靈語,忙給芬兒使了個眼色,芬兒心領神會地出去泡茶端了進來,扯了芳兒出了內間。
芳兒疑道:“你拉我出來做什么?”
芬兒答道:“夫人跟舅夫人有事兒說,你別打岔。”
芳兒低低笑道:“我知道,不就是說悄悄話么。”
芬兒點了點頭,見周圍沒人,悄悄問芳兒:“你可見著舅老爺家兩個少爺了?長得怎么樣?”
芳兒往自己兜里摸了摸舅老爺賞給她的銀錢鏍子,喜滋滋地回道:“芬兒姐,喏,這是舅老爺賞的,你可別說我藏私,給,分你一半。”
芬兒隨手接了,復又問道:“我問你話呢,快回答我。”
芳兒搖搖頭,拿牙磕了磕一小錠碎銀子,漫不經心地答道:“見著了,沒注意,老太爺陪著說話呢,我就站一邊,后來迎秋請了老太爺走了,我才上前跟舅老爺說了話,請了舅夫人來。”
芬兒微覺遺憾,又感到有點兒好奇——二房到底出了什么事兒,惹得老太爺要綁了二爺去祠堂?
“怎么了芬兒姐?你咋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該不會是……”芳兒八卦地湊了過去,細細觀察著芬兒的臉,見她沒好氣地瞪自己一眼,忙擺手道:“我啥也沒說,啥也沒說……”
芬兒到底是跟在岑氏身邊那么多年的,她估計著岑氏大概想要“先下手為強”——給小姐訂下自己娘家的親。可是這樣做,真是好嗎?先不說老夫人那兒會不會追究,就是三爺也說不定不會同意……
這年頭當丫鬟容易么,還得時時想著主子的心思,給主子分憂解勞。芬兒看著一旁數了一遍又一遍銀錢鏍子的芳兒,感慨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