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過后，大廳里的人全都啞然了。這也沒辦法，那男童的聲音那么大，居然還把沸沸揚揚的廳內(nèi)所有人談話的聲音都蓋住了，想不注意都不行。

木老祖宗皺了皺眉頭，不動聲色地等著看是哪方神圣大駕光臨。

話音一落，門口跨進一個男孩子，趾高氣揚地挺著胸，像是官老爺巡查一樣緩緩將廳內(nèi)的人掃了一遍，然后道：“誰滿月？快點兒站出來！”

“睿兒，不得無禮！”隨即又跨進來一個長相憨厚的男子和一個嬌弱的女子，男子嗔怪了那男孩一眼，罵道：“還不趕緊給老祖宗和你外公外婆請安。”

男孩癟癟嘴，極不情愿地上前隨便行了個禮，道：“老祖宗，外公，外婆，端睿來了。”

木老夫人急忙拉過他的手，細細打量了，然后笑道：“睿哥兒也長大了，個子竄地真高。”

“娘，這孩子不服管教，別理他。”木四姑奶奶上前福身道：“小四來晚了，老祖宗、爹、娘莫怪。”說著又拉了拉身后的男人一把，憨厚的男人立馬上前跟著行禮。

木老祖宗總算是舒展了下眉頭，叫他們起了，有意無意地說道：“孩子雖然小，可還是要好好教養(yǎng)，免得以后吃虧。”

四姑奶奶臉立馬紅了，不知所措地看了木老夫人一眼。木老夫人忙打圓場：“小四啊，你五妹妹也來了，你們快見見。”

木四姑奶奶忙過去與五姑奶奶見禮，秦嘯也與木四姑奶奶的丈夫張勇攀談起來。木載杼與木載梓忙著招呼其他賓客，董氏也沒閑著，女眷可都是由她負責接待。至于岳氏，見木五姑奶奶好說話，巴結(jié)了幾句后又自去找吃食不提。

秦慕楓冷冷地睨了張端睿一眼，輕輕“哼”了聲，別過頭去無聊地左右觀望。豈料這聲輕哼居然被張端睿聽到了。張端睿眼睛瞪得大大的，竟然有點兒桃花眼的影子，眼尾翹地高高的：“你哼什么？”

“要你管。”秦慕楓懶得理他，自顧自要出去，張端睿立馬攔住他：“就要管！爺問你話，你敢不回答？”

呀！呀！呀呀呀！打起來！打起來！快點打起來！木靈語心里直叫嚷，叫你兩個爺囂張，看看哪個才是占山老虎。快快，打呀，別矜持，矜持當不了飯吃！

“你是爺，我也是爺，憑什么我要答你？”秦慕楓躲開張端睿攔住他的手，一副大人模樣地道：“你個子沒我高，肯定比我年歲小。我爹說過，不能仗勢欺人、以大欺小，我才不跟你一般見識。”

張端睿聞言怒了：“爺今年八歲了！你幾歲？”

“十歲。我說了，我肯定比你大。”秦慕楓甚是得意，斜睨了張端睿一樣，說：“小孩子不要裝大人‘爺、爺’地自稱，不好聽。”

“你……狗屁！”

“睿兒！怎么跟楓哥哥說話的！”張勇見自家兒子越說越不像話，當著媳婦兒娘家那么多人的面與秦家嫡子吵架，還口出污言穢語，頓時覺得臉上無光，平時老實的男人教訓起兒子來也多了份男子氣概：“快點給慕楓哥哥道歉！”

張端睿梗著脖子不理，怒視著秦慕楓。

“好了好了，小孩子嘛，四妹婿別生氣。”董氏見情況不妙，趕忙上前勸道：“不打不相識，說不準倆人以后還是朋友呢！別苛責孩子。”

媳婦兒娘家大嫂這樣說，張勇也就順著竿子爬下來，瞪了張端睿一眼回身與秦嘯道歉。

張端睿有些委屈，董氏勸了兩句又去忙了。秦慕楓見他有點兒要哭的樣子，笑道：“男兒有淚不輕彈，你先生沒教過你？”

“教過”，張端睿吸了吸鼻子：“可后面不是還有句——只是未到傷心處嗎？”

“嗯，是有那么一句。”秦慕楓點點頭：“可是你也別哭啊，男人哭很難看的。”想了下，又加了句：“不過，肯定比小猴子要好點。”

啥？啥跟啥啊？跟我有關(guān)系？有毛關(guān)系！

“小猴子？什么小猴子？”張端睿霎時感到好奇，也不管自己本來是要哭的，忙湊上前去問道。

“喏，小猴子。”秦慕楓朝著木五姑奶奶懷里的嬰兒努了努嘴，對張端睿說：“你剛不是讓今兒滿月的站出來嗎？就她，站也不會站，又丑又傻的，跟個小猴子一樣。”說完，還配合語氣做出個嫌棄的表情。

張端睿立馬來了興趣，湊上前去看了個仔細。木靈語只覺得自己被他的目光凌遲了一遍后又被重新組合再次被凌遲了一次，張端睿才收回眼光，贊同道：“看來你眼光不錯，我也覺得又丑又傻，是挺像猴子的。”

什……什么？

“我爹說了，‘英雄所見略同’，指的可能就是我們這樣的。”秦慕楓篤定地說：“你眼光也不錯。”

“嗯，書上有句話說是……哦，‘高山流水遇知音’，你不錯嘛。對了，我讓丫鬟帶了蛐蛐，我們?nèi)ザ夫序型鎯喝ィ焕磉@小猴子！”張端睿神秘地拉著秦慕楓道：“別告訴別人，我悄悄跟你玩兒。”

“好。”秦慕楓欣然同意，兩個孩子一前一后出了大廳。

這……這……這叫什么？冰釋前嫌？英雄相惜？我……我……為什么因為都覺得我又傻又丑就認為對方是自己知音了？啊！剛才這倆人不還吵得火熱眼見著要打架了的嗎？怎么就一轉(zhuǎn)眼的功夫兩個人就一副‘好哥們兒’樣子了？木靈語心里淚流滿面……我怎么那么悲催，被倆小屁孩兒羞辱了……

各府送上了賀禮，女眷們?yōu)橛憘€彩頭，都紛紛上前抱了木靈語一下。木靈語被吃了無數(shù)的豆腐后，終于淡然處之了，從沉浸在自己“被倆裝大爺?shù)男∶罕梢暋钡挠魫灷锝饷摿顺鰜恚袷侨f眾矚目的明星一樣對著上前來抱她的女人微笑。

木府設(shè)了酒宴，招待了遠親近鄰。席面設(shè)得很大，足有三十八桌。眾人吃得很是酣暢，秦慕楓與張端睿也“化敵為友”，湊在一起說話。木四姑奶奶挨著自家母親坐了，徐徐嘆氣，跟木老夫人說著自己兒子的班班劣跡。

“娘，您說這孩子要怎么教？在家欺負妹妹、頂撞爺奶，去學堂又欺負同年、戲弄先生，別人說他是‘混世魔王’真不是渾叫的！郡里有頭有臉的人家，尤其是家里有跟他年歲相仿的閨女的人家都躲我們躲得遠遠的，好似我們家鬧瘟疫一樣。這次回來，他任性還不讓他妹子跟著，逼得我沒辦法留下他妹妹沒帶來……哎，我是沒法子了，他爹管也管不住，爺奶溺愛，也不會苛責他，我……”

“孩子還小嘛，等大一點了就好了。”木老夫人也不好說什么，只是在一旁勸：“說不準小時候頑皮，長大了就穩(wěn)重了。你也別擔心他的姻緣，要實在不行，娘做主把語姐兒許給你們家。”

“真的？”木四姑奶奶驚訝道：“三哥會同意？”

木老夫人“哼”了聲，道：“他敢不同意！他就是寵媳婦兒寵得厲害，但要說忤逆我卻是斷斷不敢的。”

木四姑奶奶聞言一笑，下意識地找木靈語，看見她被木五姑奶奶抱在懷里于另一桌席面上哄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娘，您看五妹妹跟語姐兒好親。”木四姑奶奶不由小心眼兒起了：“您說，五妹妹會不會也打語姐兒的主意？”

“她敢！”木老夫人壓低聲音道：“一個庶出的，敢跟你這個嫡出的爭？再說了，他們家杉哥兒才兩歲，她敢不經(jīng)過秦家的允許就打主意？”

木四姑奶奶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見自家五妹妹身上穿著名貴的煙云羅衣裳，妒忌又起：“五妹妹倒是個命好的，秦家現(xiàn)在勢頭旺著呢……”

“哼，再命好也不過是個續(xù)弦，前頭那夫人還留下個兒子呢，輪不到她當家。”木老夫人心里也很不舒服：“秦家顯赫，我就不信她真過得那么自在。”

木四姑奶奶心下一思索，也釋然了：“娘說的是，秦家門第高，說不定還嫌她。”

母女倆絮絮叨叨說著話，也不再談那些惹人心煩的事兒。

木老太爺、木二老爺、木三老爺、張勇、秦嘯外加幾個本家親戚并岑氏娘家哥哥岑海墉坐到了一起，大爺們兒吃酒劃拳說笑話，好不熱鬧。

木靈語才是個剛滿月的嬰兒，被木五姑奶奶抱在懷里，等同于沒有活動的空間。她哀怨地在那兒自憐自艾，百無聊賴地聽著周圍的人砸吧嘴吃飯的聲音，以及在飯桌上嬉笑談話的聲音，漸漸抵不住困意，淺淺地睡去了。

張家一行人與秦家一行人多留了兩日，待到一日天氣晴好，秋高氣爽，便前后告辭離開了木府。木五姑奶奶臨走仍舊依依不舍地與木靈語“吻別”，直說著“語姐兒，姑姑回來再來看你”，惹得木靈語也“哇哇”直哭。

木載梓抱著木靈語，笑道：“五妹妹，語兒舍不得你呢。”

木五姑奶奶拭淚：“這孩子乖巧，我也舍不得……”

木靈語確實有點兒舍不得。相對于木四姑奶奶這個自己嫡親親的姑姑，木五姑奶奶對自己顯得更真誠一些。她看自己的眼神更為柔和，是實實在在發(fā)自內(nèi)心的喜愛；而木四姑奶奶……木靈語總覺得她在打量評估著自己，讓她莫名覺得不爽。

當然，在他們兩家人逗留的這兩日，木靈語也充分受到了“混世魔王”與“冷冰酷爺”絕妙組合的騷擾以及侮辱。

而那倆小子的友情，也在此間越發(fā)濃厚。倆人儼然成了雙生兄弟，時時膩在一起，要么舞劍斗文，要么——一起去招惹木靈語。不得不說，緣分真的是個很奇妙的事情。很多年以后，當張端睿回頭想起自己與秦慕楓這一段源自“爺們兒”的交情，仍舊覺得溫暖且慶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