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是蕭瑟的季節,卻也是收獲的季節。繼給木靈語辦滿月宴后,木府又再次忙碌了起來。只因朝廷封為二品誥命,享郡王爵的在代郡舉足輕重的木老祖宗,即將迎來她七十的古稀大壽。
木靈語覺得嬰兒的時間很長。她每天在人懷里、搖籃里、臥床上輾轉,無聊至極。雖然睡的時候很多,但醒著的時候又很難捱。每當這個時候,她竟然會無比想念那兩個臭小子——至少他們不會讓她太過無聊。
這兩個多月以來,木靈語學會了抬頭、翻身,臉也長開了一些,粉粉嫩嫩的,甚是惹人憐愛。水蒙蒙的眼睛時時漾著笑意,特別是被抱給老祖宗看的時候,木靈語笑得更是“諂媚”。當然,大人們是看不出來她笑中的意義的,只是覺得這女娃天天都笑,竟都篤定她是個有福的。
在京中的木大老爺也帶著嫡子木翊謹和庶子木諾、木詢并兩個妾匆匆趕回了代郡,在長沙郡忙完了的木五姑奶奶一行人也往回趕了。越是臨近木老祖宗的壽誕,木老祖宗越是喜氣洋洋。因著自家子孫在這一天都會聚回她身邊,讓她甚是欣慰。
漸漸地,冬天到了。
代郡下起了雪,氣溫一下子降得老低。木府內的地龍早已啟開了,房里也燃上了爐子,供人取熱。木靈語年紀小,身子弱,現在越發被岑氏帶在房里,不讓她出去,免得受寒。岑氏也出了月子,能夠騰出精力照顧木靈語。當然,她的主要精力還是放在木老祖宗的七十大壽上。
岳氏對此事更是關心,每日里呼奴喚婢,呵斥小廝,詢問總管,就為了詳詳細細地知道壽宴整個流程,自己也想在里面摻一腳,甚至還直截了當地找了董氏,說要妯娌共同為老祖宗的壽宴操心。
董氏心里雖反感,卻礙于木老夫人的面子,又想到好歹是兄弟三個,三個媳婦,共同主事的話,就算自己哪些地方覺得岳氏做得不對,好歹還有岑氏在旁幫項,也就默許了。
只是岳氏從來不曾在這些方面用心,做得實在很讓人啼笑皆非。本來上次木靈語的滿月宴就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她卻嫌那分量不夠,體現不出她的重要,所以壓根就沒管,完完全全讓董氏一個人操勞。
壽宴前兩日,木大老爺終于趕了回來,木五姑奶奶一行人也于當日傍晚趕到了木府。自是一派和樂、全家團圓的景象不提。
在這種木府翹首企盼闔家團圓的期望中,總算迎來了木老祖宗的古稀大壽。
這日清早,木靈語正乖乖伏在奶娘懷里睡著,岑氏走進來輕問:“都準備好了么?”
“好了,三夫人。”奶娘安氏低眉順目地行禮:“姐兒還沒醒,但衣裳奴婢已經給語姐兒換上了,只是……”
“只是什么?”岑氏走過去抱過木靈語輕輕拍著。
安氏觀岑氏沒什么不耐煩,忙說:“奴婢……能不能不去?夫人也知道,奴婢膽子一向小……”
岑氏輕笑了聲,想了想道:“也行,不過你得待在宴客廳附近,姐兒餓了的話隨時準備給她喂奶。”
“是是,奴婢省得。”
“嗯。只是要多麻煩芬兒了……”
岑氏兩個丫鬟,芬兒穩重,芳兒活潑,把木靈語交給芬兒,岑氏很放心。大壽這日人多事雜的,安氏也是個扛不住事的,還是讓她在一邊待著吧。
于是,岑氏帶了芬兒、芳兒,去了宴客廳。
奴仆穿梭其間,廳內正中掛了個大大的“壽”字,金光閃閃地浮雕在匾上,在大紅的背景映襯下越顯得華麗。岑氏微微皺了眉頭走過去,拿起雞毛撣子輕輕掃了掃上面本不存在的灰塵,心里暗自思忖:怎么是鎏金的?
按理,這日的“壽”應該為純金字,她當初可是拿了足夠多的金子和工錢給二嫂,讓她交給工匠置辦,用作襯門面的,難道工匠私吞了些,造了個鎏金的?
岑氏緩緩放下雞毛撣子,招來一個正在廳內打掃的婆子問道:“這壽匾什么時候送來的?”
婆子忙答道:“回三夫人的話,約莫半個時辰前送來的。”
“誰接待的送匾的?”
“這個……”婆子吞吞吐吐地支吾著,岑氏喝道:“你可清楚今兒是什么日子?要是出了什么差錯,你這差事也可以不干了!”
婆子嚇了一跳,忙跪下道:“三夫人息怒!是……是……二夫人接待的……”那婆子只是擔心內府主子私自接見外面的男人,有些犯了府里的規矩,本不想說的,見岑氏拿府內的規矩壓她,也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岑氏氣得牙癢癢,她本來想可能是工匠偷工減料,克扣了金子,可若是二嫂也摻了一腳在里面,她就不好辦了。
已經有親朋好友上門了,須得趕緊把這事兒解決。岑氏暗自一想,急忙去找董氏,將這事兒一說,董氏也是詫異無比。
“不會吧?她能干這事兒?”
“誰知道是不是她干的!現在追究是不是她干的已經沒什么意義了,咱們現在想的是怎么把這事兒解決了,現在已經有人前來賀壽了!”
董氏緊緊咬了下唇,恨恨道:“二房、二房!盡是二房在那兒出幺蛾子!現在能有什么辦法?那純金的壽匾又不可能現在再打一個,二弟妹真是……哎!”
倆人正愁眉苦臉這事兒該怎么解決,芬兒抱了木靈語進來彎身行禮,道:“大夫人、三夫人,實在不行,拿老祖宗六十花甲之壽時的壽匾來蒙過去吧?”
岑氏搖頭:“不行,那是十年前的舊金了,顏色肯定老舊了。再說那時候的壽匾沒今日造得那么大,顯不出七十古稀壽來。”
“是啊,要是能拿來充一充,又何嘗不可,可是到底規格差了一截,識貨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來,咱們木府丟不起這個人!”董氏差點忍不住要摔茶杯子:“全是二房惹出來的,卻要我們給她圓場,這什么道理!”
一時,三人都沉默在那兒,想不出法子。
木靈語在芬兒懷里吸著小指頭,悶悶地想:這還不簡單?干脆就舍了金子這種浮于俗世的東西唄,找點兒有文化內涵的。只要夠大,什么不能撐場子啊……可惜的是,她一個小小嬰兒,又說不出話來。木靈語心中腹誹:哎哎,這不怪我哦……
正當三人一籌莫展之時,木靈詞披著件大絨襖子進來,直哈著氣,邊搓手邊說:“外面冷死了,娘你……”抬頭看見自家三嬸嬸也在,忙笑著行禮,道:“三嬸嬸得空喘喘氣兒了?”
岑氏勉強一笑,又嘆了口氣。這差事要是辦砸了,以后可怎么辦吶……
木靈詞見兩位長輩神色都不好,不由擔心問道:“這是怎么了?”
“還能怎么,全是你那個吃里扒外的二……”
“大嫂!”岑氏忙勸住董氏,提醒道:“小聲些,萬一外面有人聽見……”
董氏也是氣極了,又苦于沒有辦法圓過去,正這兒痛恨岳氏呢,經岑氏點醒,馬上收攏了點怒氣,直撫著胸口,哀嘆連連。
雖然母親話沒說完,木靈詞卻也猜到了定是二嬸嬸又出了什么事,忙問岑氏事情的前因后果。岑氏愁眉不展地說了,也不抱什么希望,問:“詞姐兒可有辦法?”
木靈詞眼珠子一轉,笑道:“倒是有一個法子,只是看母親肯不肯用。”
“有法子就不錯了,趕緊說。”董氏一聽,立馬來了精神,忙盯著木靈詞,催她獻計。
“老祖宗老了,不會喜歡那種奢華的。再說,老祖宗不是禮佛的嘛,定是更不喜歡那種俗氣的東西。依我看,不如娘你準備大幅宣紙去找爹爹,讓他在上面寫大壽字。爹爹是官,又有文人的風骨,寫字也是極好的。這一來可以顯得咱們不俗氣,二來呢,也顯了爹爹的孝道。”
董氏一聽,心里很是樂意,正欲吩咐人去告知大老爺,岑氏在一旁喚道:“慢著,也去請二老爺和三老爺。”
董氏聞言心里一下明白過來,忙吩咐人去了,回來嘆了口氣,對岑氏道:“多虧了三弟妹了。”
這個法子本是極好,只是若是單單就大老爺一個人寫,怎么也有點兒“獨占鰲頭”的意思,恐怕引得兄弟不滿。岑氏點醒了董氏——既是孝道,自然不是一個人的。三個兄弟一起,更能顯得家宅安定,兄友弟恭的,對木老祖宗來說也是一件喜事兒。倘若這事兒瞞不住,木老祖宗知道了是三個孫兒合力給她寫的壽匾,定也不會太氣著的。
木靈語眨巴眨巴眼睛,被木靈詞抱在了懷里哄著。她悄悄瞅了瞅自家堂姐,心里嘆了口氣:不錯啊,那么小的小姑娘就有那么好的見地,前途無量啊,怪不得是做“鳳凰”的命。
木靈詞現在還只是一個十二歲的小姑娘,小聰明是有的,大智慧嘛,還欠點兒火候。人都需要歷練,木靈詞也不例外。
只是木靈語想到這個喜歡抱著自己,哄自己開心的小姐姐將來會進宮去給一個可以說是擁盡天下絕色的男人做小老婆,就有點兒不是滋味——怎么想怎么覺得那男人有老牛吃嫩草的嫌疑,雖然那個男人的年齡與自家姐姐并不算太不稱。
當今天子慕容玄,年二十六登基,木靈語自自家大伯父回家后,不止一次被自己爹爹抱著聽大伯父的訓導——無非是宣傳什么要“忠君愛國”、“報效朝廷”之類的話,其中也不乏大伯父的感慨——諸如“當今圣上年輕睿智,不到而立之年便有如此風范”云云,聽得木靈語幾乎每次都睡去。
從這些言辭之中,木靈詞猜想著皇帝的年齡——不到而立,那就是二十多了。二十多的人配自家十二歲的堂姐,怎么說都大了十歲吧,老夫少妻呢……
算了,說不準這種年齡差距也好呢。
只是木靈語這時候還不知道,皇帝比木靈詞大了差不多十五歲。
岑氏聽到董氏的謝,忙道:“大嫂說笑了,這是弟媳的本分。”
二人關系一向不錯,當然,也因為中間有個惹人嫌的二夫人,而顯得二人的關系更加“堅固”。畢竟同時看不起一個人,這兩個人便多多少少會有些“知音”之感。二人處事原則又大多雷同,好在都是沒什么壞心的,自然也就走得近些,關系倒也越發親密。
“只是不知道大壽后這事兒……”董氏撫了撫額,頭疼地按了下太陽穴:“到底要不要跟老祖宗說?”
岑氏立在一邊沒有說話。這事兒她最好別開口,大嫂為長,全得看大嫂的意思。這事兒要說瞞,定是瞞不住的,這一請三位老爺題字,三位老爺哪會不問為什么?三位老爺一知道,二夫人這事兒也就暴露了,依著二老爺的性子,也必會去揪出二夫人來,這樣,一向關注著二兒子情況的老太爺也就知道了。而一旦二夫人被揪出,她又哪有不向老夫人求情的道理?
所以現在大家面臨的問題是——到底要不要把這事兒上報給木老祖宗這個掌著全家大權的決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