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的猶豫不是沒有原因的。
告訴吧,老祖宗會不會被氣著?自己做壽用的東西也會有人貪去,不氣才怪,萬一氣出個好歹來可如何是好?不告訴吧,這銀錢卻是董氏、岑氏不好問她要的——就算是老夫人、二老爺問她要,她拿不拿出來也是個問題。
董氏認(rèn)為,岳氏這筆銀錢是必須拿出來的。且不說那么多的金子,光是給匠人的銀錢也說不準(zhǔn)被她貪了去。斂財斂到這個份上,董氏也很無奈了——木家雖說不算極貴、極富,但絕對少不了岳氏的吃穿用度吧?
而岑氏卻認(rèn)為,岳氏這筆錢是絕對不會拿出來的。開玩笑,冒了那么大的風(fēng)險偷梁換柱,豈能那么容易就被人拿去?她鐵定已經(jīng)找到了理由,而且在岳氏看來,定是天衣無縫的理由來為自己開脫。
這邊廂眾人沉默著,那邊廂卻又是一番景象。
“什么?”木二老爺怒目圓睜:“你再說一遍!”
“回,回二老爺?shù)脑挘蠓蛉苏f,說……”傳話的婆子嚇得話都抖不利索了,顫顫巍巍地將董氏的話復(fù)述了一遍,急忙接過了木載梓賞的銀錢撒丫子跑了。
董氏的話很簡單,她只說了那么一句:二夫人辦事不利,純金壽匾成了鎏金,現(xiàn)在沒有辦法,三位老爺合力寫個壽字逗老祖宗開心吧。
話里沒有說岳氏貪了金子銀錢的事兒,但誰聽不出來?純金成了鎏金,擺明了不是被貪了就是被污了嘛!哪家匠人敢克扣木家的金子?
雖然在場的人都明了其中真意,但大家都不會說的——畢竟木二老爺還在座呢!這話兒挑明了說,不是在打二老爺?shù)哪槅幔?/p>
木載杼肺都要氣炸了。他一向知道自己這個嫡妻不安分,卻從來不敢想她竟然貪心到這個份上,頓時就氣得牙癢癢,心想著要給這娘們兒一點兒教訓(xùn),否則她便不知道什么叫做“婦德”,什么叫做“夫為妻綱”。
木大老爺木載樸與自家三弟對視一眼,倆人上前拉了木載杼去了一間較為偏的耳房,吩咐人去取筆墨紙硯后,三兄弟坐在一起沉默不語。
木載樸是大哥,見兩位弟弟都沒說話,咳了聲后道:“二弟啊,這……”
“大哥、三弟,對不住了。”木載杼心里很是憤怒——明明自己沒有做錯事,卻要自己跟自家兄弟道歉,且還是為了個無知蠢婦,簡直是讓他臊得沒臉沒皮。
“這事兒吧……也不怪你。”木載樸倒也是個明理之人:“只是二弟妹這樣下去,終究不是我們木家之福。二弟可明白?”
木載樸的意思是要讓自家二弟好好管教管教妻子,不能讓她如此胡鬧下去,該拿出男子漢的氣概便要拿出男子漢的氣概,被一個婦人壓著,實在是件丟臉的事兒。
可這話在木載杼的耳里,卻聽出了另一番味道。木載杼覺得自家哥哥是在勸他納個賢惠的妾室,甚至是娶個平妻回來,這才是木家之福。
這話兒在木載杼心里生了根,且慢慢長成了大樹,也為此給木家埋下了隱患。
木載杼正沉默思考著,木載梓以為他心里有些不郁,便笑道:“自家兄弟說說話,二哥莫要太過放在心上,大哥也是為了你好。”
木載杼忙道:“這是當(dāng)然,這是當(dāng)然……”
仆人很快取來了筆墨紙硯,木載杼鋪紙,木載梓磨墨,木載樸寫壽,兄弟三人很快在一幅紅底金閃的硬質(zhì)紙張上將壽字寫好,待晾干了,便囑咐外間等著的婆子小心送去董氏處。
木載梓清名在外,又是教書先生,字寫得要比木載樸的好。只是木載樸是大哥,這時候木載梓也只有給他打下手的份兒。畢竟木載樸在京為官,身份上卻也比木載梓大了一截。
三人又靜默了會兒,嘆了口氣去了宴客廳——時辰已經(jīng)不早了,主人家總是要去招呼客人的。
眾人為了岳氏忙亂的時候,岳氏卻樂滋滋地在自己屋中數(shù)著銀子。
這場壽宴舉辦地甚為浩大,遠(yuǎn)近的有頭臉的人物都來給木老祖宗賀壽了。木老祖宗的臉上就沒斷過笑容,特別是在木家本家的嫡系子孫給他叩頭拜壽時笑得更是合不攏嘴。
鞭炮早就噼里啪啦響起來了,小孩子們嘻嘻哈哈地鬧做一團(tuán)。張端睿這日卻很是老實,一點兒不像他的風(fēng)格。
秦慕楓見好友蹲在一角低頭沉默,不解地上前蹲在了他身邊,疑惑地問:“你怎么了?”
張端睿癟癟嘴,很是不高興:“我娘說要把小猴子給我做媳婦兒。”
木四姑奶奶自從得到母親的授意,便有意無意在張端睿面前提起木靈語,想著將來兒子成親、生子便美得不行,張端睿起初還能聽聽,日子長了就覺得聒噪,更是不耐煩木靈語了。
“這是為什么?”秦慕楓皺皺眉頭:“難道你娘要給你定娃娃親?”
“娃娃親?”張端睿因為冷而吸了吸鼻子,謹(jǐn)防清鼻涕流出來:“什么叫娃娃親?”
“不是娃娃親嗎?”秦慕楓搔頭:“定媳婦兒就是娃娃親啊……”
“我不懂。”張端睿這下還算老實,仔細(xì)說著:“我娘就說讓小猴子給我當(dāng)媳婦兒,以后我要跟她過一輩子,她會給我蓋被子,免得我晚上著涼,我就不怕蹬被子了。”
秦慕楓點點頭:“是這樣。”
“你怎么知道?難道你也定那個什么‘娃娃親’了?”
“是啊,我有未婚妻的。”秦慕楓很是得意:“我爹說我這未婚妻很溫柔賢淑,大方知禮,是個百里挑一的好女子。”
“那我們換行不?”張端睿其他的沒聽清,只“百里挑一”四個字把他吸引住了:“你要覺得不夠,那我把我的常勝將軍讓給你。想來你爹說的那女子更好,也更能替我蓋被子。”
常勝將軍是張端睿最為喜歡的一只蛐蛐兒,因它只贏不輸,便讓張端睿取了個名兒叫常勝將軍。
秦慕楓聽張端睿要來換他的未婚妻,立馬搖頭,堅決不肯。
張端睿軟磨硬泡,又許了秦慕楓很多的好處,見秦慕楓還是不肯,氣急敗壞地道:“一點兒都沒有義氣!”
秦慕楓霎時豪氣起了,道:“朋友妻,不可欺。這是古話說的。”
“哼,我看,是‘朋友妻,不客氣’才對!”張端睿也不甘示弱,吼道:“不愿意就算了,真小氣!”
兩個男孩兒互相瞪著對方都不說話。過了半會兒來了個老仆,見到張端睿忙上前喚道:“小主子,可找著你了!”
“找我干嘛?”張端睿正與人比睜眼功呢,哪有閑心管別人,當(dāng)即說道:“沒見爺這有事兒嗎?一邊兒待著去!”
老仆愣了下——沒見小主子有什么事兒啊,瞪眼也是事兒?
可是依著這混世魔王的性子,老仆倒也知道是不好惹的,當(dāng)即也不出聲,乖乖候在一邊,只是臉上的焦急之色越發(fā)濃郁。
半晌兒,兩人都有些眼澀了,撐不住同時眨了眼睛,掉轉(zhuǎn)過頭,隨后哈哈大笑,倒把一旁的老仆嚇了一跳。
“好了好了,什么事兒啊?”張端睿問老仆:“別跟爺說,是我娘讓我逗小猴子去。”
老仆抽了抽嘴角,心想還真是那么回事兒……可這小爺擺明了不想去,這可如何是好啊……
“小主子啊……那個,夫人確實是要您跟木家姑娘玩兒……”
“哼,有什么可玩兒的!”張端睿撇嘴:“跟她玩兒,沒得降了身份。”
老仆甚是尷尬,這混世魔王說一不二的,要是惹急了,他可沒什么好處啊……
秦慕楓在一旁笑了笑,道:“誒,我說你去看看怎么了?這不是還沒定嘛!你不肯,你娘難道還逼你不成?”
“你倒是說得輕巧,哼!”張端睿對好友的“事不關(guān)己”很是不滿:“不然你讓她做你媳婦兒!”
“我才不要”,秦慕楓斜了他一眼:“先生教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一點兒都沒聽先生的話。”
張端睿頗為懊惱地轉(zhuǎn)過一邊,理也不理另兩人。
“小主子……咱還是去看看吧。”老仆硬著頭皮上前道:“夫人等著呢……”
“好了好了,大不了我陪你一起去,幫你攔著嘛!”秦慕楓見張端睿真的氣了,忙上前道:“不過躲得過初一,可躲不過十五哦!”
“行!”張端睿立馬站起:“君子一言——”
“快馬一鞭!”
木府宴客大廳。
各女眷圍著木老祖宗很是親熱,說說笑笑熱鬧無比。挨得最近的是木老夫人以及其三個兒媳并木四姑奶奶、木五姑奶奶。
木老祖宗拄著雕鶴拐杖,手指上一碧綠的翡翠指環(huán)甚是奪目。雙眼瞇著,一副享受的模樣。木四姑奶奶沖老夫人使了個眼色,老夫人心領(lǐng)神會地道:“老祖宗,您看今兒這熱鬧勁兒,全是給您賀壽的,您面子可真大,兒孫繞膝的,那么多人都上門來了。”
木老祖宗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搭在拐杖上的手輕輕動了一下。
“可不是嘛老祖宗,這副景象讓人得有多羨慕!”岳氏趁機(jī)插話進(jìn)去,說來討好木老祖宗。不過她還不知道自己斂財?shù)氖虑楸欢稀⑨现懒耍€一副慈孝的模樣,讓董氏在一邊厭惡地很。
頓時,逢迎恭維之聲不絕。眾人說說笑笑,一個勁兒地把木老祖宗捧上天。
“你們吶,就會拍馬屁!”木老祖宗笑道:“我一個老婆子還能有什么福,只不過望著兒孫安樂罷了。”
“老祖宗說的是,咱活一輩子,可不就是為了后輩嘛!”一位木家長輩,論輩分算是木靈語的曾祖母輩的族內(nèi)老人道:“看著他們成親生子,衣食無憂的,也就夠了。”
老夫人正想將話題轉(zhuǎn)到這兒來,尋到這話頭正好,忙接道:“嬸娘說的是,可不就是這個理兒嘛!我這兒說個笑話。”
“哦?你且說來大家樂樂。”
老夫人笑道:“也不算什么笑話,大伙兒都知道,我家老三才生了個女兒吧!”
“知道知道!難不成是這才幾個月的小娃兒鬧什么笑話了?”有人瞄了抱著木靈語的岑氏一眼,笑道:“說起來你們家現(xiàn)在可就只有兩個女娃。”
岑氏略有所思地看了老夫人一眼,輕輕拍了拍懷中的嬰孩兒,沒有搭話。
“那可不!詞姐兒的事兒大家都知道,也就沒什么可說了。要說語姐兒啊,那可是一枚明珠呢!”老夫人裝模作樣地掃了在座的眾人一眼,神神秘秘地道:“就不知道最后是歸于誰家的了……”
“這是怎么說的?”在座的都被釣起了興趣。
“等詞姐兒出嫁了,可不就剩語姐兒了嘛!我們家可就剩那么一個寶貝閨女兒了!”
眾人忙道“是”,又忙著問岑氏木靈語的趣事兒。岑氏一邊應(yīng)著答著,一邊還得思量著:這老夫人是什么意思?
正當(dāng)老夫人要說什么的時候,張端睿和秦慕楓一前一后進(jìn)了大廳的門,兩個孩子本身就長得俊,這同時出現(xiàn),更是讓人贊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