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第在一旁好不尷尬，他一個勁兒地朝木靈語使眼色，可惜木靈語正斗志昂揚，壓根兒就沒看到他擠眉弄眼的“丑態”，若是看到了，估計又會成為木靈語對童第嘲笑的一個談資。

“封龍首霸？”慕容清嗤笑：“我還不知這書院都會拉幫結派了，嗯？”尾音未落，慕容清拿眼角掃了童第一下。

童第額角冒汗，心里咯噔一響。

“那個……語語啊……”童第搓著手：“你看你是不是……回后院去？”

“才不呢！”木靈語昂首挺胸：“本小姐是有骨氣的人，骨氣！”說完斜睨了童第一眼：“誒我說童夫子，你該不會是看人家派頭大氣勢足，就蔫了吧？還真是……”

“語語……”

“圣人有云：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嘖嘖，童先生，你可不要小看人民的口水哦……一人一口都可以把你淹死的！”

“那個……”

“還有啦，不就是一小破孩兒么！以后不還在我木靈語的掌控之下？你怕什么啦！”

童第臉漲得通紅，臉上的表情很是怪異，似是在抖動，又好像是臉皮被扯著，抽搐地厲害。

“你叫……木、靈、語？”少年聲音清韻，有股霸氣散發而出：“封龍……首霸？”

“那是小孩子的笑言，笑言……”童第上前一步擋住慕容清看木靈語的視線：“她年小，不懂事，二皇子大人有大量，別跟她計較……”

張端睿剛到這兒，就聽見童第叫了聲“二皇子”，頓時神情一凜，不動聲色地上前拉過木靈語的手，裝作什么都沒聽到地說笑道：“我說先生怎么到這兒來了，原來是在迎接新學子呢。呵呵，語語癔癥又犯了，我帶她回后院去，就不打擾先生了。”

話畢便拉著木靈語急匆匆走了。

處于震驚中的木靈語還沒回過神來，人早就已不在書院門口。

慕容清若有所思地望著兩人離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笑，問道：“這女娃……什么身份？”

童第不敢欺瞞，老實答道：“是書院木夫子的嫡長女。說起來，二皇子也應該知道。”

“哦？”

“宮中的雅貴嬪娘娘……是她的堂姐，書院中木夫子，即是她的父親。也是貴嬪娘娘的嫡親三叔?！?/p>

慕容清一笑，似是淡雅的山中茶花，其中卻蘊含著一絲危險之兆：“怪不得，那么囂張?！?/p>

童第擦汗，默然不語。

木靈語被張端睿拽著去了后院，傻呆呆地望著張端睿說：“二皇子……他是……二皇子？”

張端睿點頭，嘆了口氣：“語語啊，你惹了不該惹的人，這可如何是好……”

完蛋了！她說堂堂皇子在“裝孫子”，還要人家對她行禮作揖……天吶，這會不會查抄九族啊？

“怎么辦……怎么辦？”木靈語慌忙抓住張端睿的袖子：“他會不會……砍我腦袋？”

張端睿失笑：“那倒不會。”

“那他……會怎么懲罰我？”

其實張端睿也不知道。這位二皇子在傳聞中就不是一個好相與的人物，為人城府極深，就連當今天子也不能猜出他在想些什么。只是張端睿奇怪的是，這樣一個天之驕子，怎么會到這書院里來？

“他會不會……打我板子？”木靈語驚恐地捂住屁股：“我……我怕啊！”

“這下知道怕了？甩狠話的時候不是很神氣的嘛?！睆埗祟ｋm說也有點兒擔心，但見到平時總是耀武揚威的木靈語一副害怕恐慌的樣子就覺得好笑：“放心啦，他不會那么傻?！?/p>

“為什么？”木靈語問道：“他們這些皇族貴胄不是都很狂妄自大，唯吾獨尊的嗎？要是……要是想殺雞儆猴……??！完了完了，我完了啦！”

木靈語越想越怕，很是后悔自己逞一時口舌之快，會給自己家族帶來不可預知的厄運，想到這兒就更是害怕。“怎么辦，爛桃花……怎么辦……”

“別怕……”張端睿失笑道：“不說你只是個孩子，頂多是口無遮攔了一點，更何況你們家家族勢力也不算小，大舅舅供職戶部，大表哥也做了戶部給事中，算是在朝中站穩了腳吧？更何況你堂姐現在可是榮寵正盛，二皇子再生氣，也不會與你為難的。不過……”

“不過什么？”木靈語眼巴巴地瞅著張端睿，可憐兮兮的樣子就像一條被人遺棄的小狗。

“行了，你還只是個八歲孩子呢。”張端睿愛憐地摸摸她的頭：“不過你以后可得小心翼翼點兒，見著他盡量繞道走。還不知道他到書院來做什么呢，按理說他這樣的皇族貴胄，應該不會輕易離京的……”

木靈語漸漸冷靜下來，想了想自己的處境，也就釋然了。千防萬防，不如順其自然的好。想他一個皇子，也不會小肚雞腸地找她的碴兒吧？

“而且，現在就快要季度一考了，估計他也沒那么多時間來找你的麻煩?！?/p>

“誒？這是為什么？”木靈語疑道：“他就算是要來書院念書，憑他的身份，也不用過考核吧？”

“那倒未必。”張端睿沉吟道：“書院的規矩是進院必考，不論身份。只是從來沒有皇子來這書院，所以這也不好說。更何況，他若是不想倚仗皇家勢力，單純只是進學的話……估計也不會對外公布身份?！?/p>

木靈語仔細一想，好像剛才見到的二皇子一群人的打扮的確是在隱藏身份?；首犹赜械捏待垬邮降囊律岩矝]穿在身上，身旁的侍從也是輕裝簡行的，好幾個漢子配的刀劍上也沒有皇家印記。

難不成……真的只是來進學的？

“行了，別想那么多了，大不了挨頓板子，吸取點兒教訓，橫豎上頭還有你爹頂著的。”張端睿皺皺眉：“我就沒明白了，語語你平日囂張狂妄也就罷了，為什么對著外來人也還是這么副德行？”

木靈語捶了下剛才僵直著的腿，聞言手上動作一頓，然后漫不經心地說：“我就這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p>

張端睿深深看了她一眼，心下轉了幾轉，還是沒有說什么，扇子一搖：“戲沒看到，倒驚出一身汗。罷罷罷，回房去洗個澡，舒坦舒坦?！闭f罷，特風流瀟灑地邁開步子走了。

木靈語一個人沉默地朝著講學齋去，路上碰見做工的大叔大嬸跟她打招呼，也只是懨懨地應了聲，精神很是不濟。

因是午休時分，講學齋無人，四周空蕩蕩的，十八根圓柱直直矗立著，一排一排的桌案、涼席整齊地分布著，案上一絲不茍地陳列著文房四寶，夫子講席上還遺留著一張墨寶，估計收拾講學齋的人還沒來得及前來收拾。

木靈語雖說沒有在這兒上課，但偷聽是有的，遇到是交好的夫子授課，發現了她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沒有怎么理會的。所以她對這兒也算是熟悉，最注意的也是教鞭放的位置。

講學齋很大，說是“齋”，其實說是個亭子還比較恰當。十八根柱子作為支撐，柱子與柱子之間是空的，也就是在頂上有個蓋子。在這樣開闊的地方學知識，春秋兩季倒是心曠神怡，可是夏冬之時就很不如意了。

夏季悶熱，雖說空曠，可那股熱風還是會搞得人心煩意亂。而冬季的凜冽寒風自不必說。

只是山長一直未曾撤銷這個講學之地，說艱難環境更能鍛煉意志。夏季若是浮躁，自可心靜求涼，冬季若是畏冷，也能修忍煉身。

木靈語徑直走到中心的位置坐下，雙手托腮，眼神里的光采漸漸暗了下來。

果然……還是身不由己啊……

其實木靈語這番作態，是她思考良久后定下的法子。她想的很簡單：生在木家，就注定了婚姻大事輪不到自己做主；身為嫡女，更是清楚不可能被隨便許一個平民子弟。木靈語從出生起就見識到了三姑六婆說親做媒的本事，幾乎就在她還是個奶娃娃的時候就訂下了親，這叫她怎么沒有危機意識？

而她能做的，只是將這危機將至最低點而已。

所以，她拼命討好長輩，又對同輩，特別是男孩子惡言相向，為的只是能照著自己的想法活。

她前世是個隨遇而安的人，即使為了自己的未來不愿依靠父母的關系，憑自己的實力考大學、進公司，但總的來說，她也算是個聽話懂事的人。她不會忤逆父母，在那個提倡人權、平等的時代她都未曾和父母大小聲過，更何況是這個等級森嚴的古代？

木靈語想低調地活，可是她的出身，注定了這只是個奢侈的想法。

她討好長輩，只是為了贏得一點兒憐惜，將來為她的終身考慮的時候可以多參詳參詳她的想法。她對同輩男孩刁難，也只是想把自己“惡女”的名聲傳揚出去，好讓那些男子知難而退——畢竟在古代，誰家愿意娶一個母大蟲？

可她計劃好、算計好的這一切，都因為這個莫名其妙出現的二皇子而瀕臨流產！她不可能頂著冒犯皇子的罪名繼續在這書院橫行霸道——一旦處理不好，她就會把自己的家族推到懸崖邊緣，任殺任剮，大氣都不敢出，給全族帶來滅頂之災。

她那一番話，若是這個二皇子小心眼，想要追究起來，那別說她這條小命，便是木家……也會跟著陪葬。

木靈語想著想著，眼淚就掉了下來。她只是不愿真正完全地融入這個時代，她只是想照著自己的想法活，難道老天都不準她這樣隨性么？那她帶著記憶重生在這個封建的時代又有什么意義？

她哭的不止是自己的錯誤，還是自己無法預測，更無能為力的將來。

講學齋很是亮堂，現在日頭正高，沒什么風，遮陽的簾帳掛地穩穩的，木靈語小小的身子湮沒在這講學齋里，嚶嚶的哭聲聽起來氣若游絲。

秦慕楓進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么副場景——那個一向眼高于頂的頑童坐在當中蜷著腿，捂著臉一抽一噎地細聲哭著。

秦慕楓悄然走上前去，雖然窺人隱私不是他的作為，但他左右環顧，四周卻是沒人。秦慕楓暗暗皺眉，低沉出聲問道：“小猴子，你這又怎么了？”

木靈語一驚，下意識就抬起頭來，露出一雙微紅的眼睛和搖搖欲墜的兩滴眼淚。

“被人欺負了？”秦慕楓盤腿坐在了她面前，微低下頭問：“誰敢欺負你這只小猴子??？”他側臉柔和，許是陽光的關系，消弭了一點兒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