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靈語當他是小孩兒鬧別扭，輸了不高興，也不怎么生氣，還是癟了癟嘴，輕手輕腳地將盒子抱到書案上去，指著它說：“這是我還你的三百兩銀子，一兩不多，一兩不少，你先清點一下吧。”

慕容清死死盯了她半晌，還是打開了盒子，望向里面白花花的銀子和幾串大串的的銅錢，忽然覺得覺得自己悲哀了。她不靠爹娘籌集了三百兩銀子，而他呢？到現在還沒有一點兒進展，父皇交給他的任務他還不知什么時候能夠解決。木靈語說的對，離開了他父皇母妃，他什么都不算……

“你走吧。”慕容清疲倦地靠上了身后的椅背，整個人突然顯出一股落寞，本來筆直的背弓了起來，眉梢眼骨處卻多了抹風霜之色。“你說到做到了，我放你走了。”

木靈語高興地正要轉身走，卻見慕容清伸手揉了揉自己太陽穴，全身上下都是頹唐。她停了下來，動了動嘴，咬咬牙后還是說：“你沒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慕容清嗤笑一聲：“天皇貴胄，能有什么事？”

木靈語知道他又鉆牛角尖了。雖然與他再無瓜葛，但他畢竟只是有十幾歲的少年，大好的青春年華，怎能虛度？木靈語走上前去勸道：“輸球沒關系，以后會贏的，而且你也不是一事無成啊，你進了那么多的球，你還……”

“住嘴！”慕容清忽的站起來，手指著木靈語憤怒地道：“你是來嘲諷我的？難道你不知道他們背地里都說是我好大喜功，只顧著自己不管其他隊員，是我拖了他們的后腿，讓他們生生沒了得大通的機會！”慕容清氣得渾身都在抖：“所有的人都說是我的錯，都說是我的錯！我有什么錯？你說，我有什么錯！”

木靈語嚅了下嘴，還是閉上了它沒說話。她覺得他是在對著她發泄情緒，并非是針對她。

果然，慕容清又繼續道：“只因為母妃不得父皇歡心，所以我不得父皇重視，所以才會被父皇派到這里來執行那什么該死的任務！天下人都說我受父皇寵愛，是他最喜歡的兒子，哼，宮里的人誰不知道父皇喜歡你那個姐姐，你那個到現在都生不出蛋來的姐姐！”

木靈語睜大了眼睛，她還從來不知道這一茬——居然還跟她姐姐扯上了關系？

“我本來想著等任務結束了，我辦好了這差事，回去自然也會多得父皇一絲青睞，沒想到這蹴鞠考核將我所有的計劃打亂了！還不知道那些暗地里監視我的人會怎么說，會說我是扶不上墻的爛泥，枉為皇家子嗣！”

“不是……”

“到現在，你也要來譏諷我幾句？”

“你誤會了……”木靈語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地說：“人哪有一直成功的？失敗也好，成功也好，不都是人生的經歷么？你這樣說，對你父皇不公平。”

“哼，你倒知道了？”慕容清鼻子里哼了聲，“你喜歡講大道理，可惜我不喜歡聽。”

“我說不說是我的事，你聽不聽是你的事。”木靈語執著地抿了下唇，說：“因為你身份高貴，所以一言一行都會被人關注著，所以你不愿意自己行差踏錯一步。但是你忘了，你也不過是個孩子，正處于將要成熟卻還未成熟的時候。這點跟我一樣。你為什么不能理解為是你父皇想要給你歷練，想要你能更加優秀呢？再說了，失敗乃成功之母，你怎么就知道經過了一次失敗的教訓，將來你不會成功呢？你別做個遇到點兒難事兒就退縮的懦夫！別讓我瞧不起你！”

木靈語話一說完便轉身走了，到了門口猛地回頭，見慕容清還愣著，嘆了口氣道：“人世間沒有任何事情是能萬事如意的，你要是一點兒挫折都接受不了，將來可怎么辦？我都學乖了，你也別犟著鉆進了死胡同里出不來。往前看，盡你的努力不就好了？”

盡人事，聽天命，這個世界不是我們的主宰，能對得起自己的心，能順應自己的心，便是最大的福氣。

直到夕陽西下，慕容清仍舊凝視著木靈語消失的門口發呆。大偉與鐘叔回來的時候，慕容清還在細細思量著那句話：“你別做個遇到點兒難事兒就退縮的懦夫！別讓我瞧不起你！”

他不會讓任何人瞧不起，他要站在最頂端，要讓所有瞧不起他的人跪下仰視他——要他們山呼萬歲！

木靈語回到自己屋子生了會兒悶氣，回頭瞧見木詡談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望著她，便把他招了過來逗他玩。玩了會兒兩個人都累了，齊齊倒在床上休息。木靈語囑咐木詡談要好好跟著爹念書識字，木詡談都乖巧地一一答應了。不知不覺間，木靈語也忘了生氣的事，安心地睡著了。

兩日后，木靈語收拾地穩穩當當，帶著奶娘曾氏坐在馬車里下了山。秦慕楓騎著馬守在一邊，聽見馬車中隱隱傳來的小女孩抽噎的聲音，止不住心里含笑。

木靈語與她爹娘依依惜別的場景，與她弟弟甚為有趣的對話，甚至于和張端睿插科打諢的胡言亂語，都讓秦慕楓看見了木靈語真實的一面——率真。她就是個愛玩兒愛瘋的孩子，卻也有著和常人一般的情感。雖說人愛鬧了些，但心地卻是不壞的。

受他名義上的舅父所托，他也會好好護送著木靈語回木府去。

路上倒還發生了件小插曲。午間停車歇息完畢，啟程的時候木靈語提出了請求——騎馬。只因木靈語不喜歡待在馬車里。她小的時候是沒有自我行動能力，不可能讓她騎馬，后來是每次坐馬車都有岑氏在一邊守著，她也不敢造次。現在身邊沒有爹娘在，她便心癢癢想要騎騎馬。畢竟來到古代那么久了，她還從未真的爬到馬背上去過——坐馬車不算。

秦慕楓見她心癢難耐，也想著滿足她這要求，可除了他的小廝浩北浩南，就只有聘請的幾個鏢師作為護送的人員了，沒有一個會武的女子。她不會騎馬，斷不能就將她一個人騎到馬背上去。可是她又是個大家閨秀，要是讓人帶著一起騎在馬背上，于她的清譽有礙。

秦慕楓為難之時，木靈語已經跑了過來拉著他的馬韁，望著他說：“你抱我上去呀！”

“我？”秦慕楓詫異道：“你……要坐我的馬？”

“嗯。”木靈語仰頭一笑，說：“他們跟我又不熟，難道坐他們的馬？我瞧著你的馬是最好的，自然是坐你的馬了。”

“可是……”

“別跟我說什么男女授受不親哦。”木靈語將韁繩遞到他手里，道：“你先上去，再拉我上去坐你前面好了。”見秦慕楓愣著沒動，木靈語伸手推了推他的腿：“快點兒呀，慕楓哥哥。”秦慕楓低頭望去，明眸善睞，瑩眼如水，一派天真可愛，連那叫聲也是鶯聲燕語般嬌俏，含著嗔怨，那聲“哥哥”叫得讓人……

等等，“慕楓哥哥”？

秦慕楓不可置信地開口道：“你……你剛才，叫我……什么？”

“慕楓哥哥呀！”木靈語隨口接道：“難道說你還想讓我叫你面癱？”

秦慕楓細細一想，好像自從蹴鞠大賽后她就沒叫過他面癱，也沒再叫過張端睿桃花了，似乎這些帶著貶諷的稱號她從未叫過。如今從她嘴里那么自然地吐出“慕楓哥哥”四字，怎不讓他心里一蕩。

等他回過神來，已經在不知不覺間坐上了自己的獅子驄，而木靈語正在馬下言笑晏晏地望著他。

秦慕楓只覺得眼前的女孩子讓人移不開眼。肌膚白皙，神態勻婷，笑渦隱現，眉眼清新。與木詡談如出一轍的烏溜溜的大眼睛滿含期待，伸出一只嫩白的小手到他腿上拉他的褲腿。他坐得高，她人矮，只及他小腿，伸出手最高也只能觸到他的腿擺處。秦慕楓被她那么看著，眾目睽睽之下也不能任由她這么僵持著，便口里說道：“你這丫頭，真是個小孩子。”伸出手拉住了木靈語，一使勁再將她提了起來，雙手繞到她腋下將她抱在了前面放好。

那話是為了說給周圍的人聽，也是為了提醒自己——那是個孩子，只是個孩子……

于是，一路上木靈語窩在秦慕楓的懷里，興奮地左看看右瞅瞅，有時在道邊遇到低矮些的樹，總是會頑皮地扯下幾片樹葉拿在手里把玩，還會與秦慕楓說說話聊天。

木靈語坐地倒是很舒服，可苦了秦慕楓。他得時時刻刻防著木靈語掉下去，還得忍受她在他前面不安地挪來挪去，還要回答木靈語的問題。諸如“這是什么樹的葉子”、“那邊那條河通往哪里”、“你回家去還要走多遠的路”等等問題。

等到了城鎮，秦慕楓才算松了口氣。木靈語乖乖回到了馬車里坐著，任由奶娘給她整理衣服和發飾，也聽得曾氏的抱怨，只是抿嘴笑笑。

她想騎馬很久了，這里古代的貴族小姐是不被允許拋頭露面騎在馬上的，所以她想學習騎馬也沒機會了。趁著有馬能騎，為什么不騎呢？寧愿挨奶娘幾句抱怨說教，也得體驗一把不是？

晚間去客棧投宿，白天繼續趕路，如此過了幾日，才算是到了木府。

望著兩頭石獅子矗立著的府門，木靈語心里暗暗嘆了口氣。又回到這個讓她說不出感覺的地方了。陰森？除了在二房那邊看到種種的以外，倒還算不得陰森。親切？恐怕除了老祖宗和爺爺這兩個長輩是真心為她回來，見到她這個人而高興，其他的所謂親人的心里是怎樣想的，恐怕就不得而知了。

說不出道不明的感覺。木靈語使勁搖了搖頭，搖去腦里那些胡思亂想，換上張笑臉下得車來，沖著專門到府門口來迎她的木老太爺道：“爺爺，語兒回來了！”說話時還特意控制著語調，不至于讓人聽不見，也不至于讓人覺得這聲音聒噪。

木老太爺上前幾步，臉上褶子都皺了起來，笑地合不攏嘴。“哎喲，爺爺的心肝寶貝兒，你可回來了！爺爺這日盼夜盼的，總算把我們的開心果兒盼回來了！”

木靈語笑得瞇起了眼睛，抱住木老太爺的腿就撒嬌：“爺爺，語兒好想你……”

“嗯嗯，乖，爺爺你想你，老祖宗更想你。來來，快去給老祖宗說說話！再隔個一兩天，你又得走了，又有段日子見不到你了……”木老太爺拉著木靈語往府里走，卻不知道木靈語心里“咯噔”一下。

那么急？歇不夠兩三天就要走，這也太慌了些……

經人提醒才反應過來還有秦慕楓在場，木老太爺忙回頭招呼：“秦家小子別在意啊，這年紀大了，沒那眼力，你別見笑啊！”說著叫人卸箱子，樂呵呵地沖秦慕楓道：“來來，隨我進府來歇息歇息。”拉了他的手往里拖。

這樣一看，便是木老太爺一手拉著木靈語，一手拉著秦慕楓，一高一低，樣子好不怪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