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靈語燦爛一笑，見著慕容清臉色不止是發青，甚至發黑了，才滿意下來，伸手做了個停止的動作，鼓聲漸漸停下，掌聲與喊聲也隨著弱了。正臺那邊，木載梓頗為不滿地睨了木靈語一眼，咳了咳道：“昨日之賽，齊老所帶之隊為勝，明日將于近日之勝者決戰。近日兩隊分別為鐵先生所帶之隊及周夫子所帶之隊。”
木靈語立馬揀起自己擱在兩邊兒的小旗子，鼓聲隨之敲了兩下，她帶著替補的隊友一起喊道：“橙色軍團，橙色軍團……”
連喊了好幾聲才頓住，瞥見自家爹爹滿不贊同的的神情，木靈語縮了縮脖子，暗自吐了吐舌頭。那些周圍的人見木靈語揮旗子也明白了其中的作用，紛紛拿著旗子揮了起來，一瞬間木靈語這一片兒成了塊兒橙色的海洋。
“蹴鞠——開始！”
隨著學童拉鈴聲一響，場上的人瞬間跑了起來。汪勝帶隊，盡力控制著腳下的節奏，慕容清卻顯得有些急躁，腿間步伐稍顯凌亂，但卻是氣勢浩大，比之他們也不輸絲毫。
場上拼搶、鏟人、圍堵、阻截，真真是精彩萬分。偶爾對方搶斷了球，正要猛攻向球門時，半路又會殺出個程咬金，趁著他們配合度不夠將球斷掉。或是己方得了球，耐心地在各人之間連續倒腳，只為不讓對手能輕易碰到球，但往往是眼見著球就能撕破對手的球門洞，卻還是被擋了出來。每每如此，木靈語都會失望捶地，懊惱無比。
比賽過半，卻顆球未進。
鐵勉在場下也隨著左右奔跑，口里連續不斷地指揮。不止是場上拼搏的人大汗淋漓，就連鐵勉也是全身濕卻，木靈語因為緊張與期待，再加上場面刺激，又是熱汗又是冷汗，小臉兒通紅通紅的。
“喂，你覺得你們是輸是贏？”張端睿趁機擠過來和木靈語說道：“這時間可不算多了。”
木靈語沒空看他，眼睛緊盯著場上，嘴里答道：“自然是會贏的。”
“哦？那么自信？”
“因為我們團結一心。”木靈語忽然就笑了：“你難道沒看到么？他們隊只顧著搶球，一旦得了球就會自己帶著走，根本不會傳給別人。我們不一樣，我們不爭一己之功，我們求的，是團隊的勝利。”
“團隊的——勝利？”
“是。”木靈語眼里蘊著希冀與肯定：“我們想贏，但我們不會只顧著自己的功績。從始至終我們的節奏一直很穩。而你看他們，面上急躁、憤怒、無可奈何，甚至是領隊之人都是急功近利，這樣的隊伍，必輸無疑。”
張端睿有些震動，默默看了木靈語一會兒，才道：“可是你們……還沒有攻進他們的球洞。”
“可是我們怎么算都是贏了，不是么？”木靈語燦爛一笑：“行動步伐、協作默契、球藝高低三者，我們已經有了其二，第三個，還會遠么？”
張端睿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見她全神貫注地又投入了比賽，便默默退了出去，對秦慕楓說：“你可聽到了？”
“嗯。”
“有何感想？”
“無。”
“真不可愛吶……”張端睿大大咧咧地掀起綢衫亮出白色筒襪納涼：“其實你心里心服得緊，只是不好說罷了。算了算了，誰叫你是個面癱呢……”
秦慕楓鼻子里哼了聲，不搭理他。張端睿又道：“那你想好沒，明日的決賽如何安排？”
“聽齊老的。”
“齊老的戰術不就那么幾套？”張端睿癟嘴：“要不是你從中調和，我們能贏得那么輕松？還虧你的球技才能進決勝盤。你少給我打馬虎眼兒，你到底有什么想法了沒？”
“晚上再說吧，先看。”
“也對。”張端睿思考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嘛，再看看……”
場上的狀況隱隱有一邊兒倒的趨勢。慕容清太過急切，頗有股好大喜功的意味，仗著自己身體靈活迅速，搶斷球便馬上攻進，勢要撕破鐵勉他們的防線攻入球門才肯罷休。這樣一來，他們整體上便顯得很混亂，瞧著有些被壓著打的感覺。場下觀眾一片噓聲。
一個隊友腳下控球，見兩個對手向自己跑來，便立馬將球高高踢出，傳到另一個隊友腳下。隊友帶球疾跑幾步，逼近了中場位置，警覺到身后有人跑近，雙眼一掃看到斜前方的一員中鋒，便示意他跑位到無人之處，果斷傳了球，帶球進攻至前半場中間，三個后衛逼近。控球者左右環視見無隊友支援，只邊角處有意隊友，且周圍沒對手圍之，頓時心下一思量，抬腳直射，將鞠球送到了他面前。
接過鞠球，那人揚長一射，運用一記拐子流星，鞠球劃了個弧向半空中的球洞奔去，角度刁鉆，力道頗大，出人意外間，竟擦著洞邊而入。球，進了。
“嘩……”
“進球了，進球了！”
“天吶，那球是彎著進的，彎著進的！”
四周人的歡呼、驚嘆木靈語都似乎聽不到了，她又無可遏制地想起自己前世迷上卡卡、小貝看世界杯的時候，小貝一記“貝氏弧線”挽回英格蘭敗局，進入八強的時候，自己興奮地差點將腳下的真皮沙發跳穿……
贏了呀，時間快到了，如無意外，便是贏了啊……木靈語欣喜地差點都忘記讓擊鼓手擊鼓，直覺得心臟砰砰砰跳得厲害。看到場上隊員瘋狂奔跑，無比激動地大笑，還有鐵勉在邊上不住地拍手跺腳，木靈語忽然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反應了。
她早知道一定會贏的，一定會贏的……可是勝利真的來了，卻無所適從了么？
木靈語呆愣淺笑的模樣一直持續到學童拉響了結束的鈴。她看到與自己相處半月有余的隊友勾肩搭背走來，看到鐵勉臉上洋溢的控制不住的激動微笑，看到慕容清面無表情，而那一群剛輸球的人個個垂頭喪氣，看到四周人的恭喜與贊嘆……忽然覺得自己一直以來都是做了個跳梁小丑。
其實要做自己很簡單吶，犯不著事事要強，處處要高人一等。融入這個時代，看起來也并不算難吶。像這樣，不就很好？
木靈語忽的燦爛一笑，迎上鐵勉他們，眉眼都是喜氣：“恭喜，再接再礪。”
鐵勉覺得這丫頭整個人都像是脫胎換骨了一樣，雖然一樣是欣喜，但眉宇間流露出的喜意里沒了往日的張揚跋扈，竟有股沉穩之意。她那話里短短六個字，卻含了祝福與叮嚀，照她的性子，不是該說“干得好啊！”這樣的話嗎？
“丫頭，你怎么了？”鐵勉好奇地道：“怎么說話變得文縐縐的？”
“呵呵。”木靈語歪頭一笑，沒有回答，卻道：“明日的決勝賽我不來看了，我娘要教我很多東西。要是結果是勝了，記得通知我一聲。當然敗了也沒關系，我還是很高興的。謝謝你們……”
“丫頭，你這到底是……”
“對了鐵先生。”木靈語轉頭面對鐵勉，誠懇地道：“這段日子給你添了不少麻煩，還希望你不要怪罪。若是可以，橙色軍團……這個名號繼續保留著，行么？”
鐵勉困惑地點點頭，問：“丫頭，你明日為何不來？木夫人要教你什么須得那么急？”
木靈語搖搖頭，感激一笑，說：“我過幾日便要回家去了，娘要與我交代很多事情，要是晚了，怕來不及。”她順手撥了撥額際被汗水浸濕的發，甜甜笑道：“謝謝你們……”
謝謝你們讓我看到，這個世間還是有純粹的喜悅的，即使是男尊女卑，即使規矩眾多，即使命運隱在陰暗的角落嘲笑著我的自大狂妄，可終究還是有人，相信我的能力，運用我的戰術與智慧，贏得了一場勝利，一場我一生都不會忘記的勝利。這份記憶，我永生珍藏。
“鐵先生，那么我回去了。瞧，我爹看著我呢。”木靈語柔和的眼光望向不遠處，木載梓望著她的眼中有著包容、寵溺、無奈，身子還有一絲贊賞，讓她的笑臉瞬間更為光潔燦爛。
“再見。”
木靈語轉身擠入了人群，逆著人流朝外跑去，而人們迅速地補上來，一個勁兒地對著鐵勉的橙色軍團打招呼、詢問技巧，滿口都是溢美之詞。
鐵勉怔怔地望著木靈語消失的方向良久，最終嘆了口氣，喃喃了一句“這丫頭”，便與眾人寒暄起來。惟獨旁邊的張端睿與秦慕楓，卻是相視一眼，站起身慢慢地也離開了這兒。
沸反盈天的贊嘆聲，歡呼聲，連著那鼓點喊出的“橙色軍團”名號，響徹在這鞠城。在陽光灼熱的照耀下，那份熱情似是能融化這片大地的泥土，甚至可以照亮夜晚的天空。
別了，我的惡女生涯。
別了，木佳。
木靈語淡淡笑著，手里還拿著一個小旗子，走在回去的路上。她左右揮舞著旗子，橙色的亮熠熠生輝，晃得有些刺眼。正擋了下眼睛，便聽到奶娘叫她：“姐兒回來了？”
她忙抬頭望向奶娘點了點頭，又把手放了下去，問：“奶娘來找我么？”
“可不是嘛！”曾氏滿面笑容：“這熱了，小姐身子骨弱，受不得鎮日在那太陽底下曬著。這不，我弄了點兒涼的酸梅湯，夫人說敗火的。哥兒也喝了，姐兒你也喝點兒？”
木靈語鼻頭有些酸，悶悶地嗯了聲，牽過曾氏的手朝著院子趕。
曾氏摸摸她的額頭，擔憂道：“這真是熱的呀！姐兒待會兒歇會兒，喝了酸梅湯再去看那起子比賽啊……”
“我不去了。”木靈語截住她的話，說：“比賽完了，不用去了。”
“那好那好……”曾氏忙點頭：“照我說啊，那地兒也不該女孩子家家的去湊熱鬧，完了好，完了好……”“嗯……”木靈語仰頭朝曾氏笑笑，露出幾瓣白生生的牙：“奶娘，咱們收拾東西，過幾日便家去了……”
“誒，芬兒姑娘跟奶娘說了，奶娘知道。”曾氏換過一只手摸上木靈語的頭：“姐兒想回府去了？”
“沒。”木靈語乖巧地搖搖頭：“要聽娘的話，不能給娘惹麻煩了。”
“姐兒懂事了呢……”曾氏欣慰地感嘆：“夫人以后就不會太辛苦……”
她糊涂了八年了，早該醒悟了。這是一個不一樣的世界，不一樣的時代，她不過是個平凡的女孩子，就該聽爹娘的話，靠著家族的庇佑，才能安安穩穩順順當當度過一生。出格的事、驚世駭俗的事情萬萬做不得了……
“我找娘跟我說說府里頭的事兒去。”木靈語忽然道：“奶娘也去吧？”
“誒？好。”曾氏笑道：“也合該讓夫人給姐兒講講世故人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