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描述江都的繁華,便是用宣紙萬頁也繪不出。煙柳畫橋于內,翠峰如簇于外,江都便如含在蚌口的珍珠一樣絢爛奪目。才子佳人,豪俠儒士,更是為如畫的江都添上一抹生機,使它不再像畫中仙境,反而多了抹人煙氣。
蘇夢晴拉著曉鏡流連于各個攤坊之間,時不時拿起些小玩意逗弄逗弄,將女兒家的嬌態盡顯無遺。曉鏡也含笑同她一起,時不時與小販討價還價,嬉笑連連。二人容顏姝,笑顏嬌,引得路人紛紛側目,心生驚嘆。江都繁華不假,佳人亦多,但具有如此風華的,著實少見。
此時的蘇夢晴,滿心歡喜,只覺得江都如畫,實在是看不足。她雖說是帶著曉鏡游江都,其實自己也未曾好好地一覽江都風物。一是她是女兒身,蘇家家規甚嚴,經常出去招搖易遭人詬病;二是她生性好動,出去難免會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惹得一身麻煩。故而每次出來,就定要與蘇逸宸一起,如此一來,游玩便覺得拘束,她也無甚心情了。
今天卻與往日不同,有曉鏡在前,而且兩人皆是女子,蘇夢睛便覺得自在起來,玩心一起就再也停不下來,一下晃到街頭吹糖人,一下閃到街角挑選小飾品,忙的不亦樂乎。
曉鏡一直隨著她游玩半日,漸近晌午,蘇夢晴的肚子便開始不合作地叫嚷起來。
曉鏡聽了掩嘴一笑,道:“這半日的奔波,著實辛苦,不如去茶樓坐坐,也好歇歇腳。”
蘇夢晴聽這提議甚合心意,便忙不迭地領著曉鏡向孜然居奔去。
未近孜然居,蘇夢晴便聽到了陣陣駝鈴。
江都地處如畫江南,偶有來自西域的商人販貨叫賣,有駝鈴聲也不足為奇。但這次聽到的鈴聲,卻是從未有過的響與齊,仿佛千萬只鈴鐺被數只無形的手同時撥弄,發出悅耳的叮嚀。蘇夢晴望向身旁的曉鏡,顯然她早已聽到,眼中只微微閃過一絲凝重,便平靜下來。二人掠過林立的商鋪,轉瞬便到了孜然居前。
這一下,不僅是蘇夢晴,連波瀾不驚的曉鏡都訝然起來。
孜然居門前已無人往來,并不是它關門大吉,而是密布的駱駝將整條街道都覆滿了。有些駱駝身上著滿綢緞瓷器等商品,有些駱駝身上則坐著彪形大漢,像是剛剛從西域過來是商隊。那些駱駝都很健壯,淡黃的駝毛并未染上大漠的風霜,反而很順貼自然地附在身上。脖下澄黃的鈴兒仍是明亮,在陽光的折射下閃爍著金屬的光澤。輕風拂過,無數駝鈴叮當作響,甚是悅耳。想是江南的煙雨漂渺,將凌厲的大漠鈴聲洗凈,圈出柔和的風蘊。
蘇夢晴雖見識過些大場面,卻也不曾見過這么多的駱駝,密密麻麻,將整條街渠都占滿了。即便是在大漠,如此情景,也不是想見便能見到的。
蘇夢晴玩心又生,拉著曉鏡的手便想沿著駝隊追溯上去,看看駝隊的主人倒底是何許人物。只是周圍擠滿了看熱鬧的人,蘇夢晴有心向前,卻無力擠過人群,只能求助似地望著曉鏡。
曉鏡知她心中所想,略一沉吟,便拉著蘇夢晴鉆進了人群。
蘇夢晴本意是想要她拉著自己穿出人群,順著駝隊找找看領頭之人,被她這樣一帶,直接鉆進了人群中心,頓時頭大如斗。剛想運氣縱出,突然間覺身子一輕,整個人被拉著如水蛇般游走于人群間,竟絲毫不覺擁擠。
游蛇般穿過看熱鬧的人群,一直到駝隊的始點,蘇夢晴沒有找到一個疑似于領頭的人,頓時覺得沮喪無比。
曉鏡見她這般模樣,淡淡一笑,點點她的額,悄聲道:“你看那個人。”說完纖手一指,不遠茶樓上,憑窗而坐的人影便映入了蘇夢晴的眼簾。
蘇夢晴瞥了那人影一眼,疑惑道:“只是一個普通飲茶的茶客,有什么不同么?”
曉鏡神秘一笑,道:“不僅不同,身份還很不一般呢。”
蘇夢晴一聽,眼前一亮,也故意壓低聲音道:“依姐姐之意,難道他便是這駝隊的主人?”
“有十分把握。”曉鏡輕輕一笑,便拉著蘇夢晴向茶樓相反的方向掠去。
蘇夢晴更是不解,一邊跟上她的步伐,一邊問道:“姐姐從哪里看出來的?”
曉鏡朝她眨了眨眼,竄進街邊的飾品小鋪,細聲道:“夢晴先猜猜看吧。”—
蘇夢晴皺著眉,嗔道:“姐姐又吊我胃口了,我哪里看的出來嘛!”
曉鏡含笑搖搖頭,道:“就知道偷懶,連動動腦都不愿了。”
說完隨手拿過一面鏡子,細細地摩挲著,也不管她了。
蘇夢晴見她不告訴自己,心里像是有數只小爪子在撓,只能苦著臉在一旁默著。那小鋪的主人見有客來,忙迎了上去,瞅著曉鏡手中的銅鏡,便忙不迭地稱贊她眼光是如何如何的妙,這銅鏡是如何如何的好。曉鏡也不在意,只是揮揮手讓他退下去,自己在一邊執了鏡子輕輕回轉,試著轉換不同的角度。蘇夢晴盯著曉鏡,見半天沒什么動靜,正欲說話,鏡中倏然浮現了一道清晰的人影。
人影正是茶樓上的那人。青衣落落,瀟灑又自然,看樣子應是一位年輕的公子。他全然不似樓下駝隊中虎背熊腰的大漢,沾染著濃濃的大漠風霜,反而有點江南水鄉的溫潤,典雅而不失貴氣。蘇夢晴微微一怔,細看著鏡中人影,好似明白了些什么,卻又不甚分明。
曉鏡含笑回望蘇夢晴,見她眸中疑惑頓生,但也浮現出絲絲明了,便道:“夢晴可看出什么了?”
蘇夢晴輕輕蹙眉,遲疑道:“我仍不知姐姐是如何分辨出來的,只是……”
“只是什么?”曉鏡靜靜望著她,也不多說。蘇夢晴點點頭,道:“只是,他的確有資格當這駝隊的領主。”
曉鏡笑而不言,只用眼神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蘇夢晴微微一頓,道:“他根骨奇佳,武藝定是不絕,駝隊中無人能出其左右,這一點姐姐想必早已看出來了。”
“光憑武藝,也不能服眾呢。”曉鏡稍稍提醒她。
蘇夢晴臉微紅,道:“那姐姐怎么看?”
曉鏡輕笑,繼續說道:“你看,他雖是坐在茶樓,卻不是品茗的悠然輕松,而是目光鎖緊駝隊,身體很放松卻還是有點微傾,含著蓄勢待發,想必定與這駝隊有些許關聯。”
蘇夢晴細細瞧了瞧,確實如此。
“你再看看他的手指。”曉鏡提醒她。
蘇夢晴見他握杯的右手手指纖長有力,而隨意搭在窗邊的左手卻不停地變化著手勢,動作雖然微小,但仔細瞧來卻像是一系列指令,不禁恍然大悟。順著他手指的方向,蘇夢晴便看見正前方的駱駝上,一位錦衣大漢正依著他的指令,有條不紊地指揮著駝隊緩緩前行。
“姐姐好眼力。”蘇夢晴微嘆,有些懊惱。
曉鏡知她心中所想,正想拍拍她的頭安慰下,卻見那鏡中人影竟突然消失不見了。曉鏡眸中一緊,正欲轉鏡再次搜尋,鏡中又再次浮現了青衫落落。
這次卻不是遙遙相望,而是近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