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雪背著北風,快速進了城,趕到北城后,快要到她們住的那個巷子時,雪粒嘩嘩啦啦地落下來——終于下雪了。她無聲地加快了步子,地上開始泛白的時候,趕到了住的屋子。
推開門走進去,粟雪微愣。有個鵝黃羅裙的小丫頭正蹦蹦跳跳地從屋里迎了出來,這不是那個逃家的小姑娘嗎?她怎么會在這里?總不可能是來討債的吧。
方青青笑瞇瞇的迎上來,背著手說:“粟雪妹妹好,我叫方青青,是被諶爺爺邀請來你家做客的。”她伸著脖子張望了一下粟雪背著的人,“你背上的是北風大哥嗎?他怎么了?”
粟雪想到北風身上的毒不能耽擱,當即點了下頭算是跟方青青打了個招呼,繼而邁步繞過她,穿過院子向屋里行去。進了堂屋就是一股暖氣迎面撲來,粟雪眼光一掃,原來這屋里已經燒起了兩盆炭火,燒得正旺呢。
“諶先生,北風被犀牛蜂蟄到,你快來幫忙。”粟雪腳步不停,直接往東屋走去,邊走邊對坐在那兒烤火的諶越之說。
諶越之一聽犀牛蜂,頓時跳了起來,一面往屋里沖一面唧唧喳喳地嚷嚷開了:“怎么回事?為什么會被犀牛蜂蟄到?看這樣子還蟄得不少吧?!他身上原就有余毒未清你難道不知道?!怎么會讓他被那極少見的犀牛蜂蟄?”
“為了救我。”粟雪把人放在床上,動作麻利地去解他的衣服,沉聲說道。
雖然感覺到小徒弟的語氣有些變化,可這時卻不是去查看的時機了。諶越之給北風探了下脈,又看了看他的臉色,再查看他被蟄的地方的紅腫程度,急急忙忙跳起來轉身往外去,嘴里叮囑道:“你趕緊給自己的手也敷上藥,別亂動了,我去拿銀針來救傻小子。”
原來粟雪在采朱蘭果的那一瞬間,還是沒有避免地被蟄到了兩口。而且回來的時候她背著北風,胳膊一直在用力,加速了血液循環,蜂毒也隨著血液彌漫開來,雖然只有兩口分量不多,可是卻讓她從手腕處到整個右手掌都腫的像饅頭一樣,還紅里發黑。
粟雪低頭看了自己腫得很難看的手一眼,面無表情地起身出去找之前制的解毒藥丸吃,順便去諶越之的草廬里找了藥來敷在被蟄的地方,正在想著怎么用左手把傷口包扎起來,再打個結綁住。忽然眼前現出一個鵝黃色的身影,她抬起頭。
方青青同情地看著粟雪涂了藥看上去烏黑中透著慘綠的手,用商量的口吻說:“我幫你包扎好不好?”這個一眼就能看出來比她小的姑娘,還真是能干呢。像她自己,從小到大沒吃過什么苦,只是看著她這手就覺得好痛。可是粟雪竟然一聲都沒叫過,甚至臉上都沒有一絲一毫痛苦的表情。真厲害呢!
粟雪不言不動,方青青當她答應了。她開心地笑了起來,小心翼翼地拿了白布條幫她纏手。她一面纏一面說:“唔,我身上的錢都花完了,可好不容易才出來一次,又不想就這樣回家,就沒地方去了。幸好遇到諶爺爺,他讓我來他家住,我是來了之后才知道這里住了很多人的。也是剛剛知道原來粟雪就是你的……”
方青青低著頭,盡量放輕了手上的力道,粟雪垂眸看向她說話間輕輕顫動的長長睫毛,沒有說話。
“可能需要打擾你們一段時間,希望你不要介意!嗯……包好啦。”方青青興奮地說完,然后尷尬地笑著看向粟雪,眼中有隱隱約約的期待——期待她不會因為嫌棄她,自己重新包過或者去找別人再包扎一次。
粟雪面無表情地注視著自己被包的比原來大了兩倍的右手,點了下頭,“謝謝。”隨即不等慢半拍的方青青給反應,她站起身出了草廬往屋里去。
東屋里,諶越之忙碌的滿臉汗珠子不停滑落——他有很久沒有這樣費心費力的動手救人了。
北風躺在床上,裸著的上身扎滿了銀針,只見他眉頭緊皺,卻緊緊抿著唇,沒聽到發出一絲申吟。諶越之忍不住嘆了口氣,低低嘀咕了一句:“一樣倔強的……”
等到他仔細看北風臉上的傷口時,忽然驚了一下,臉色微微一變。
“怎么?”剛好推門而入的粟雪問。
“這傻小子臉上竟然帶著人皮面具!他是易了容的,只是這易容術非常高明,只怕是那個最猖狂的、不可一世的女人做出來的人皮面具,否則老子不會這么久了還發現不了的。”諶越之忿忿不平地說道,手里的動作倒是一點兒也沒有停下來。
不一會兒,諶越之就把他臉上的人皮面具揭了下來,因為他有心保留,特意用了藥物,小心地揭下來之后那張面具并沒有損壞,舉起來一看。薄如蟬翼,經絡,細嫩堪比真人的皮膚,甚至連肉眼不可見的毛孔都有,簡直巧奪天工,不愧為天下第一的易容術,難怪他老人家看不出來了。這個傻小子……能夠勞動已經隱退江湖多年的羅娘親自動手為他制作這張人皮面具……恐怕還真是來歷不凡。
粟雪見諶越之面帶追憶和欣賞,只顧著去看那張從北風臉上揭下來的假臉,忽然臉色一冷,抬手在諶越之措手不及間把人皮面具搶了過去。
諶越之大怒,正要說話,粟雪冷聲說:“解毒。”
“……”早知道拿這個小徒弟沒辦法,諶越之翻了翻白眼,回過身繼續動手替北風逼毒。雖然揭開了人皮面具,可他的臉被犀牛蜂蟄得腫的完全變形了,真是看不出原來長相如何。諶越之和粟雪也沒有一個人對他的真實相貌有興趣——還是讓他快點醒過來比較好。
飯桌上,有像個啞巴一樣的巴特爾,有沒有表情不愛說話的粟雪,諶越之已經嘆氣嘆得快沒氣了,今天終于來了個正常些的姑娘家——方青青。可沒多久他就發現他錯了。方青青方姑娘,也不走尋常路,是個異類。她吃飯的姿態很是優雅端莊,看得出是大家閨秀,可是可是……
有個很大問題……姑娘她反應總是慢半拍!吃飯雖然是連貫的動作,不是動一下停兩分鐘,可是不管跟誰說話,那人都必須很、非常、十分有耐心,跟她說一句話,要等上半天,差不多別人都忘了說了什么,她才會慢吞吞地給出一句回答。
比如此時此刻——
諶越之得意洋洋地給方青青夾了一筷子金燦燦的炒雞蛋,“吶,青丫頭,多吃點。”說完以更得意的眼神看了一眼粟雪,意即——看看看看!這才是懂禮貌,尊老愛幼的好姑娘,小徒弟啊,多跟人家學學吧!
他夾菜就是為了等方青青的一句有禮貌的道謝,可是他得意的眼神看了粟雪半天,都快堅持不下去了。還沒等到方青青一個謝字,正要側目去看這是為什么,卻終于聽到方青青甜甜軟軟的聲音說:“謝謝諶爺爺。”
諶越之臉上的得意神情定格住,他僵硬,石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