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shí)酈國元寧三年四月初八,圣祖先皇在位年間冊封的淮安王攜數(shù)千護(hù)衛(wèi),浩浩蕩蕩地帶著黃金三百萬兩、珠寶首飾綾羅綢緞以四駕馬車裝載數(shù)十車停于酈國都城江都的使館外。淮安王本人并未現(xiàn)身,只派人大張旗鼓地下了名帖,求見當(dāng)今皇上,有要事相商。
當(dāng)今皇上覃霽,此時(shí)此刻正為了青鸞殿那女子而十分頭疼,并不想見這個神秘的淮安王。據(jù)說酈國雖然在建國之初便冊封了一位代代世襲的淮安王,但每一代的淮安王都沒有在酈國出現(xiàn)過,只是封了這么一個名號,沒有薪俸沒有封地,就是個擺設(shè),空架子而已。覃霽只在想,這淮安王,這么聲勢浩大地來,為了什么?
相較于皇上微有些不耐煩的心思,酈國群臣聽聞這個消息可謂既心喜又心驚。心喜如果淮安王的來意是對酈國有利,那么酈國興盛國力更上一層樓指日可待;驚得是如果他來意不善,那么酈國危矣。不過,他們忐忑不安地想,既然淮安王帶了那么多禮物來,應(yīng)該不會有惡意吧?
覃霽下了朝,在朝飛鳳宮和青鸞殿的分岔宮道上站立了一瞬,還是往青鸞殿去了。他那么想見雪,卻又害怕見了他她會不高興,會罵他仇視他,會讓他放她走……
“奴婢叩見皇上。”
等到沉思中的覃霽聽到兩個重疊的聲音,回過神來就看到琉璃和璇璣跪在地上。他眼神輕飄飄一瞥,“起來吧。”反復(fù)思量,還是望著青鸞殿門口,低聲問,“姑娘這幾日可有說過什么?”忽想到他下過命令,不過粟雪說什么琉璃都會跟他匯報(bào),又改口道,“或者寫下只言片語?”
說話都不愿,又怎會去執(zhí)筆寫字?璇璣心中不解,卻沒敢說出來。只聽琉璃恭敬地回道:“姑娘這幾日還是不曾出過一言半語,每日璇璣端上去的飯菜她并不挑剔,白日只是看書,晚間按時(shí)安寢。”
覃霽說不出自己心中滋味是失落還是放心,揮了下手,“你們退下吧。”緩步向青鸞殿走去。
進(jìn)了殿內(nèi),果然看到粟雪坐在窗邊,手中握著一本書,微微低著頭,神情專注。他近乎貪婪地看著那個人兒,不敢出口打斷這片刻他想念已久期盼已久的安寧與溫馨。
過了不知道多久,粟雪略略側(cè)過頭,“你要在門口站多久?”
她主動跟他說話。覃霽明顯一喜,“雪,你……”真的不怪我這樣不顧你的意愿把你囚禁起來嗎?他不敢問出口。
“坐吧。”粟雪示意,“肯來見我了?”
不是不肯,而是不敢。覃霽黯然失色,“我,我……”欲言又止。
“我沒做什么。你把跟我一起的那個孩子放了。”粟雪直接說道。
“你想不想見……”覃霽卻恍若未聞,說到別的事情上去了。
“誰?”這里還有她想見的人?
覃霽隨口道:“諶越之。”
“你知道他?”雖然粟雪并沒有拜師,但對于這個傳授自己武藝與醫(yī)書的人,她還是心有敬意的。
覃霽顯然不是有意提起諶越之,這時(shí)已經(jīng)想到別的事情上去了,“化春老人,二十年前名揚(yáng)天下。他最得意的并非武藝,而是易經(jīng)卜算之術(shù)。”
“你的意思是?”
“他原本因?yàn)槟负罅粼趯m中,做了我的授業(yè)恩師。知道你,但由于一些因由并未見過你。我曾經(jīng)求過他一件事。”覃霽的思緒又轉(zhuǎn)了回來,雙目專注地凝視著粟雪說。
“什么?”粟雪大概可以猜到,一定與自己有關(guān)。
“我求恩師,為你算未來。”覃霽回憶著說,眼中有了笑意。因?yàn)槟菚r(shí)他還不大,雪跟他并沒有生疏,兩人親密得很。“他說只為我卜一次卦,往后再不問天。但只測出,你幾年內(nèi)會在玄凰國夏洛城有大難,過不了便是死。恩師卜算之術(shù)天下皆知,我擔(dān)心你真的出事,就求他去那里等著保護(hù)你。告訴恩師若你死了,我也不會再活下去。”
后來,諶越之就離開了酈國皇宮,真的去了夏洛城,并在那里失去了蹤影,無人得知,他竟然自己進(jìn)了牢里去,一住便是好幾年,終于等到粟雪。
粟雪眼中終于有了訝異,竟然是這樣。她淡淡拒絕,“不必了。”還是繼續(xù)之前的話題,“你放了巴特爾,他救過我一命。”他一心報(bào)仇,她被囚禁在這里不會著急發(fā)怒,是因?yàn)橹狼耙蚝蠊麉s什么都不知道就被關(guān)了起來。不知道覃霽有沒有對她怎么樣。
覃霽想了想,“你……”
“我保證不逃。”粟雪語氣淡然卻而堅(jiān)決。
想到她這幾天不吵不鬧也不曾試圖要出青鸞殿,他終究舍不得對她說不,還是答應(yīng)了,“好。”
“雪,你知道淮安王么?”覃霽問。他總不能放心,在他掌握了朝中大權(quán)接回雪后,這個淮安王就這樣招搖地上門來,到底是為了什么?會不會,有可能是為了雪?
“誰?”粟雪沒聽過這個人。
“唔,我只是問一下。”覃霽又轉(zhuǎn)移了話題道,“我能不能留在你這里用午膳?”
“午膳?”粟雪瞥眼看向窗外。這還不到八點(diǎn)他就在說午飯?
“如果你愿意,我叫人把御書房的奏折搬過來在你這里批閱。”見她沒有一口拒絕,覃霽十分喜悅,連忙說道。
“好。”
粟雪看書很專心,一句話都不說。而覃霽因?yàn)樗谘┐饝?yīng)跟他共處一室心情難得地非常愉悅,除了不時(shí)抬頭看一眼粟雪確定她的存在,其它時(shí)候都心情飛揚(yáng)地看奏折。
一時(shí)寂靜無聲。
忽地,青鸞殿外傳來匆忙的腳步聲。
粟雪沒有反應(yīng),覃霽卻皺起眉向外看去。誰這么大膽,竟敢在他的宮殿外這般造次?
可當(dāng)即卻聽到了他的小太監(jiān)六福的聲音,“皇上!皇上!”聲音焦灼不安。
六福是覃霽跟前兒伺候的太監(jiān),任太監(jiān)總管,雖然年紀(jì)不算大,但已是個人精,很少有這么驚慌失措的時(shí)候了,更別提在皇上面前這么失儀。
覃霽當(dāng)即倏然起身,“進(jìn)來!”
親自守在青鸞殿外的方子英聽到皇上這句話才揮手放行。
被他攔住的六福在原地急得直跳腳,聽到皇上口諭讓他進(jìn),狠狠瞪了這個不識時(shí)務(wù)膽敢阻攔他的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一眼,急匆匆地進(jìn)去了。一見到他的主子,這個年紀(jì)輕輕的人精差點(diǎn)急出淚來,“皇上,主子……”語聲哽咽。
覃霽皺著眉問:“怎么回事?”
六福算是從小跟著覃霽伺候的,對他絕對忠心耿耿,當(dāng)然知道殿里這女子是主子的雙胞姐姐,也知道主子對她的感情。他紅著眼眶看了看沉靜地坐在一旁看書的女子,“主子,這,淮安王他……”
覃霽心中忽然生出一種極為不安的感覺,力持鎮(zhèn)定地說:“淮安王怎么?你連話都說不好了么!”
“這這、這,淮安王上國書,帶了萬金來求娶酈國長公主!”六福咬牙一口氣說完。
酈國皇族歷來子嗣單薄,眾人皆知。上一代更是由于帝后情深,先帝極少臨幸其他嬪妃,后宮只太后生了皇子,之后一直纏綿病榻,未能再生子。也就是說,酈國百官與平民知道的都是,皇族這一代只得覃霽一個獨(dú)生皇子,他無兄弟姐妹。那么淮安王求娶的長公主是誰?無非這位才被皇上花了無數(shù)人力物力帶回來的……
六福想得心驚膽戰(zhàn),為自己的主子又急又怒,悄悄以余光看過去,卻只見粟雪依舊冷冷淡淡地坐在那里看書,仿佛凝固了一樣,一動不動。
覃霽忽聞這個消息,震驚之下后退幾步,一把撐在椅背上,“你說什么?”
“奴才,奴才片刻前接到趙丞相急報(bào),淮安王上國書求娶……”
“住口!”覃霽厲聲喝止。
淮安王雖然在酈國直掛虛名,但這片諶箜大陸上,沒有哪位帝王不知道他代表的是什么。傳承了幾百年下來的強(qiáng)大組織首領(lǐng),他們代代積累下來的力量,足以輕而易舉摧毀任何一個國家。更何況,此番他以國書的形式求娶長公主,覃霽若要拒絕,必須給出充足的理由。出了這么大的問題,覃霽怎能不怒?
六福一顫,深深低下頭。
粟雪抬眸,蹙眉,“你做什么?”
覃霽驀地想起一件事,眼神絕望地看著她,“雪,你,你怎會識得淮安王?并讓他大張旗鼓地來酈國求娶?你不愿陪著我是不是?你這幾天如此安靜只是因?yàn)槟阒浪麜硎遣皇牵浚 ?/p>
淮安王?她聽都沒聽過,哪兒會認(rèn)識……粟雪腦中靈光一閃,那個神神秘秘,看上去就身份不凡的微生梵?“淮安王叫什么?”
“到了如此境地你還要在我面前裝傻充愣么?!”覃霽語帶狠意,“朕現(xiàn)在就在這里告訴你!只要朕活著,你休想嫁他!若為此滅國,我們便一起下地獄吧!與你同生共死正合朕意!”說完拂袖而去。
覃霽一走,六福復(fù)雜的眼神看了看定定坐著的粟雪。以他的身份也許根本沒資格對她說什么,但他暗自咬了咬牙,忽然深吸一口氣,語氣平板地開始說話。
“后宮只有一位主子便是趙皇后,皇上并未與她行周公之禮,為此趙丞相已催問無數(shù)次了……”
“后宮除皇后無嬪妃,朝中御史大夫文臣武將皆曾上書求皇上選妃……”
“皇上最愛冬季,只因可以看到雪……”
“皇上喜穿白衣……”
林林總總說了無數(shù)條,最后才板著臉不卑不亢地行了禮出了青鸞殿。
粟雪安靜地聽他說完,一時(shí)有些愣怔。這個人……她見他不過寥寥三次,似乎次次都在生氣,沒有一回好言聚散的,每一回都要不歡而撒。可他……聽他方才走之前說的話,再想那個小太監(jiān)說的話,他的世界,好像只要粟雪這個雙胞胎姐姐的存在。
她該怎么辦?真要照顧他?怎么照顧?難不成還真陪他一生?她才剛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有了不舍。
淮安王求娶長公主……看那小太監(jiān)和覃霽的反應(yīng),求娶的應(yīng)該就是她吧?她來這個世界沒認(rèn)識多少人,那個淮安王難道不是認(rèn)識她的人?那他為了什么求娶她?聽覃霽話里意思,淮安王竟是權(quán)勢通天,好像有能力可以滅了這個國家?他到底是不是微生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