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彎月如眉,繁星滿天。
粟雪吃過晚飯又在燈下坐了一會兒就吹熄了燈躺在了床上,睜著眼睛發呆。她好像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過這么平靜的生活了,沒有人打擾的安寧,早睡早起的規律。
睡得多了,這兩天躺在床上就需要久一點才能培養出睡意來。
忽而敏銳地感覺到房里進了人!這個時候不可能是覃霽或者琉璃璇璣,這座宮殿可是日夜不停地被幾百人圍著,竟有人進來!她倏然反身下床,凌空一掌便要劈出去,卻驀然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
“丫頭……”
“微生梵?”黑暗中,粟雪警惕地盯了面前三步遠的黑影一眼,一下放松了身上緊繃的肌肉,運起的內力又無形消散于體內。看這身形,果然是他。
微生梵無聲無息地又踏前一步,身上氣勢一斂,委委屈屈地嘀咕抱怨道:“丫頭……你不要,我……”
如今面對這個人粟雪已經不知道該用什么態度,她突然不想去計較他到底是在假裝還是真實,因為無論是哪一種真相,他都沒有對她不利過。很難得的,她放松了心情,輕輕嘆出一口氣,既然他愿意是這種姿態出現在她面前,那她就當他是傻的吧。不去想她什么時候說過要他了,只單純的回答問題:“我是被人抓來的,沒有不要你。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怎么進來的?”
窗外淡淡的星光靜靜地照射進屋里來,微生梵看到對面那女子唇畔竟有淡淡的笑意。好似一瞬間明白了她在想什么,他眼中光芒璀璨更比今夜漫天星辰。合身撲上去一把抱住她,頭一側放在她的肩膀上,深深地吸了一口她身上獨有的冷香,無聲地以口型說道:“因為我心,在你身上……”
“什么?”似是被今夜優雅浪漫的星光所魅惑,粟雪只是微微一怔,并沒有動手推開他。明明感覺到他說了什么,可又好像沒說。
這個時候,某人還沒忘記一件事,稚氣地以很不服氣的語氣說:“丫頭,你叫,他,哥哥……”
他?這人還在記著在將軍府的時候她為了掩飾身份叫巴特爾哥哥的事?粟雪就有些好笑,“我也叫了你大哥。”
“你……叫我……名字……剛剛……”傷心的語調。
她眉眼間含著淡淡笑意,脈脈星光下,竟然顯得那么溫柔,“那時是為了掩藏身份,你竟想當真,讓我一直叫你大哥?”
“大哥……好……”靦腆而心滿意足的語調。
“大哥好?不好,你這樣子明明比我還小。”等你什么時候不裝傻了再說。
“我大……”連忙抗議。
粟雪終于笑出聲來,“呵……”
早朝后,御書房。
覃霽坐在御案后,眼神惡狠狠地盯著桌上那一摞這兩天送上來的奏折,忽然生了怒氣,雙手一揮,折子掉了一地。
六福在一旁戰戰兢兢,見此頭垂得更低,不敢說話。
這兩日,朝中大臣所奏無一不是關于淮安王求娶的話題。覃霽已經看得難以忍受下去,此刻終于忍不下去。他緊緊皺著眉,“六福,去宣云喬進宮見朕。”
覃霽與粟雪的母后姓云,云皇后在世時,云家本是酈國朝中最大的世家,云國丈門生遍布朝野,云氏一門一時勢力如日中天。但在云皇后和先皇先后去世時,趙真丞相被先皇臨終托付擔任輔國大任。新皇登基,雖然先皇已經做了預防,可仍然大權旁落致使云家被趙家極力打壓,朝中勢力一落千丈,覃霽甚至在登基不到三個月就被逼著娶了趙家女為后,他這個小皇帝前兩年當得很是辛苦。后來借助云家殘余勢力和先皇的一些預先安排,漸漸重新掌權,云家也就又慢慢風生水起。
云喬乃是云家家族年輕一代里最有才華的一位,覃霽一掌權,自然是大力提拔,云喬已經成為他的左膀右臂。有重大事多是第一個請他來商討的。六福已經習慣了,低頭稱是后躬身退出了御書房。
小半個時辰后,著正紅官服頭戴烏紗帽的云喬施施然踏進了御書房內,恭恭敬敬地行過禮后,站直了身子,恭聽皇上圣諭。
“云愛卿,這地上的折子里,可有你的?”覃霽坐在書案后,冷聲問道。
云喬進門時已經看到滿地的奏折,此時目不斜視,“啟奏皇上,臣今日無事可奏。”
“哦?”覃霽挑眉,“淮安王求娶長公主的事,你怎么看?”
“酈國眾人皆知,皇上無兄弟姐妹,淮安王突如其來,同僚們揣測萬千無非是希望皇上應承下來,不要惹怒這位只在傳說中存在,權勢通天的淮安王。能夠與他有姻親,是諶箜大陸所有國家渴望不已的事。臣不認為皇上會拒絕,是以并未上書,實因乃是多此一舉。”云喬不疾不徐地侃侃而談。
覃霽這時已經想到了問題的關鍵所在,臉上神情似笑非笑,“愛卿的意思是?”
云喬自信一笑,說出覃霽已經想到的方法,“眾人皆知的事,淮安王不會不知,他仍然上書求娶長公主,意思很明顯,只是要與酈國結親,這是天大的好事。臣懇請皇上盡快自朝中三品以上官員中選出適婚閨秀結為義姐,賜封長公主,大嫁于淮安王,最好讓天下皆知——我酈國與淮安王已為姻親。”
“愛卿妙策,但不知心中可有了長公主的合適人選?”
“皇上明鑒,臣斗膽,要舉賢不避親了。最適合的人選莫過于臣的親妹云嬌,她正好大了皇上三月……”
于是,酈國長公主與淮安王的婚期便被定在了五月初一。
從求親到嫁娶前后不過一個月,作為皇家的婚禮未免太過倉促。可淮安王對覃霽定下的這個日子沒有質疑,酈國朝中上下無不欣喜非常。與神秘莫測的淮安王結親那自然是越快越好,越早嫁越好,嫁了淮安王就不能再言后悔,他們也不用再擔心著他像來的時候一樣又突然地走了,多好啊!
因為解決了問題,覃霽的心情又好了起來,想到之前對著粟雪說的話,立即心虛并生出了愧疚,思來想去還是又跟六福說,擺駕青鸞殿。
想著之前他又驚又怒地喝問粟雪,她明明說了沒聽過淮安王這個人,可他想都沒想心底就不肯相信她,甚至還在盛怒之下對她說出一起下地獄那樣的話……覃霽抬起的步子又落了下去,站在青鸞殿大殿門口望著里面,定住了。她會不會氣他不信任她?會不會恨他軟禁她?又會不會……
他定住腳步不往里走,跟在他身后的六福心中叫苦連天卻不敢說出口,只得弓著腰也站在原地等著。
一行人這一站就是大半個時辰過去,六福正拼命地轉著眼珠子想出個辦法讓皇上不要不聲不響地在這里罰站,卻又覺得哪種方式此時此刻用出來皇上都會生氣,只好嘆著氣作罷,繼續跟著主子罰站。
又是半個時辰過去,六福已經在認真地考慮自己要不要裝暈……做了太監總管之后,他已經很久沒有吃過一絲苦頭了。
忽然青鸞殿里走出一個宮裝高挑女子,六福一喜,這不是琉璃是誰?!看來不用再繼續罰站了!
琉璃走到覃霽面前,福了福身,想要說話卻忽又面帶難色,頓住了。
覃霽急切地問:“是不是姑娘有什么吩咐?”
“這……姑娘她有話要奴婢傳給皇上聽。”琉璃的臉色更加難看,還隱隱帶著憂愁。
“說!”除了粟雪,他對誰都少有耐心。
“請皇上先恕奴婢無罪。”在宮中以沉穩出名的琉璃忽然跪地道。
“朕恕你無罪!姑娘說了什么你照原話說就是。”
琉璃深吸了一口氣,復述,“姑娘說,‘你這皇帝是怎么做的?想清楚之前別來見我。’”說完松了一口氣。
六福在覃霽的身后瞪大了眼睛:即使是皇上的姐姐,這話說得也太放肆了些!
覃霽卻毫不在乎,亟亟又問,“就這一句?沒別的了?”
琉璃搖了搖頭,忽而微微抬頭,遲疑地看了覃霽一眼,一副有話要說卻不敢說出口的樣子,覃霽頓時鎖眉,“若是有關姑娘的事就說。”
“啟稟皇上,奴婢不敢有所隱瞞,這兩日,奴婢看姑娘這兩日很少動飯菜,神色也似乎與前幾日有些不同,但卻又說不出哪里不對,故而不知道怎么對皇上措辭。”
覃霽臉色微微一變,當即掀步踏進青鸞殿內,急匆匆地找粟雪去了。只要一面對她的事,他的理智氣度全都不翼而飛。
進了內殿一眼見到粟雪還是坐著窗邊專注的看書,甚至連姿勢都與覃霽之前看到過的一模一樣,他猛地停下腳步。這時粟雪似有所覺,緩緩抬起頭來,見到覃霽不驚不疑,也不起身行禮,就坐在那里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又低頭看書,“想清楚了?”
殿內留著的璇璣默默地以余光瞟了瞟姑娘,沒有聽到皇上發怒,不禁在心中嘆了一聲:皇上對這位姑娘可真是深情厚意,極為愛護。
覃霽低低叫:“雪……”他探究而擔憂的眼神看了又看還是看不出粟雪到底有什么問題,還是心懷愧疚地問,“琉璃說你這兩日不太好,能不能告訴霽兒,那你怎么了?”
從小就是這樣,每當他想要在粟雪面前服軟的時候,便會以“霽兒”自稱。
他本以為粟雪不會回答,卻沒想到她放下書,忽然神色正正地看著他,“你的恩師教過我醫術你知道吧?”
“知道。”覃霽一時想不出她為什么要問自己這個,但她出乎意料地肯跟他說話,他已經很開心,不會再去想別的了。“怎么了?”
“我的飯菜中被人放了慢性毒藥。”粟雪好似事不關己地淡聲說道。
“什么?!”覃霽臉色丕變。
一旁沉默的璇璣心中一震,心臟先是撲通撲通亂跳,最后一陣透骨的冰冷。她是皇上親口吩咐下來每天為姑娘送飯菜的,飯菜出了問題,首先需要盤問的就是她。即使她心知自己絕不知情,但皇上如此寵愛這位姑娘,盛怒之下對她動大刑不是不可能。
“你強要我留下,可你并不信任我,有了問題第一個懷疑的就是我。飯菜中被人下毒……如果不是我習了醫術,便要死的不明不白,你能為我做什么?”粟雪微哂,平淡地指出事實,語氣中絲毫沒有責問之意或者憤恨之情,甚至連生氣也不曾。
可她越是這樣覃霽越痛苦!因為她說得都是鐵錚錚的事實!他面色一邊再變,最后又是每每來了青鸞殿見粟雪最后的神情,絕望而哀怒,“雪,不要逼我,不要逼我……”不敢去看粟雪的表情,嘴里喃喃說著,像是畏懼這座宮殿里什么可怕的東西一樣,疾步轉身狂奔而去。
粟雪慢慢站起身,沉默地凝眸看著窗外。飯菜中的毒是趙皇后派人所為,這她已經知曉。但卻沒跟覃霽說,他知道又能怎樣?她并不愿意留在這里,更不想他為她做什么。至于他的問題,她已經盡力了,這個心結,除了覃霽自己無人可解。
那位,嗯,愛做戲的公子,不知道什么時候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