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吧。”
莫野的父親，在書桌后的椅子上坐下，莫野也拉著我坐在了旁邊的椅子上。
我不敢抬頭，只覺得那老人的目光是那么的犀利，又是那么的深邃，在他面前我仿佛無所遁形。那是一個只有歷經過大風大浪的人，才會有的智慧。
“夢縈，是吧？”
“是。”
“我和你的外公伊川康成先生是舊識呢。還記得伊川老先生的風姿，恍惚間都已經過去這么多年了。”
我不禁抬頭，面上帶著一絲驚訝。看著這位依舊健朗的老人，再想到我已然過世的外公，心頓時沉甸甸的，眼角也濕潤了。
“爸，那些陳年舊事還提它做什么！”
“我才說了幾句，你小子就心疼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似乎在提到外公后，莫野父親的口氣頓時變得親切起來，聲音也不再那么生硬。
“夢縈，一開始聽說莫野要娶你，我是猶豫的。畢竟安氏那些舊事，很是……”
他停了一下，看我不那么激動后，才又繼續開口。
“我以為伊川小姐會被仇恨沖昏了頭，做出一些不好的事來。尤其是看到你對安氏的態度后，我更加不贊同這件婚事。可是，莫野這小子，呵呵，孩子大了，就由不得我們這些老骨頭了。”
他一邊搖頭，一邊去看恨不得縮到地底下的莫野，雖是無奈的語氣，目光中卻帶著欣慰。
“在進這間書房之前，我是想拒絕這件婚事的。可是，伊川小姐的眼淚改變了我的主意。一個在提到往事，會情不自禁感傷的人，一定不會是心狠手辣的人。我相信，伊川小姐是個好孩子。我也相信，伊川先生教出來的孩子，一定不會差。”
“爸，這么說，你是同意我們的婚事了？”
“我要是不同意，你是不是打算以后就都不回來了？”
“嘿嘿，怎么會呢。”
莫野一把抱住我，直恨不得轉幾圈，卻又礙著父親的面，不好動作。
“下去吧，不要讓你媽他們等急了，不然還指不定怎么罵我呢。”
“遵命！”
莫野擁著我走下樓去，我在關門的那一剎那，最后一次看向那老人，他臉上一片恍惚，似乎看到了遙遠的過去。那里面會有我的外公嗎？我疑惑著。
莫庸（莫野的父親）看著走出去的一雙小兒女，思緒飄到了十多年前的那個初夏。那一天，他帶著莫野去拜訪伊川先生，至今那一天仍停留在他的心中。沒想到當時開玩笑的事竟然成了真的，這是不是就是命運？
“爸爸，今天我們要去拜訪那位老爺爺嗎？”
莫庸蹲下來，和小莫野對視，說，“怎么，莫野不喜歡那個老爺爺？”
“才不是呢，那個老爺爺可好了，講的故事好好聽啊。他還說他家還有一個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妹妹呢，很漂亮的小妹妹哦。”
看著兒子一臉地興奮，莫庸忍不住笑道，“怎么，莫野想去看漂亮的妹妹？”
本以為兒子會害羞著否認，沒想到莫野竟是一臉的認真，“嗯，爸爸，我們會看到漂亮的妹妹的，對吧？”
“對，莫野一定會看到的，說不定還會把小妹妹騙回家，做你媳婦呢。”
“爸爸，什么是媳婦啊？”
因為投資失誤，心情本是沉重的莫庸也因為兒子天真的話語，心頭的陰霾也散了不少。
“伊川先生，現在只有你能幫莫氏了。”
“莫總啊，這筆投資不是一個小數目啊，說實話，我不放心交給你。”
“為什么？”
莫庸很是驚訝，要知道他可是M市最有前途的商人，要不是只有伊川家族才能出得起這筆投資的錢，自己也不用這么為難。誰想到，這位蜚聲中外的老人，竟然如此地看輕自己。年輕氣盛的他，氣得幾乎當場拍案而去，卻又不得不忍了下來。要是沒有伊川氏的這筆投資，莫氏肯定支撐不過這個夏天。
“莫總，你認為對于一個商人，什么是最重要的？”
“當然是企業的發展！”
莫庸想不通為什么他會問這么一個簡單而又與談話無關的問題。自己的答案應該會讓他滿意吧？誰知道老人只是搖搖頭，臉上露出失望的神情。
本以為老人是故意為難自己，可是他臉上的失落卻讓他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說錯了。他期待著老人給自己解惑，可他明顯是不想多談的樣子。看來這筆投資是要泡湯了。
他強忍住內心的憤怒，起身就要告辭。正在這時，一直在外面玩的莫野，跑了進來。
“爸爸，爸爸，我怎么沒有找到小妹妹啊。”
老人看見推開門走進來的小莫野，似乎很是高興。
“莫野，是吧？都長著么高了，過來，讓爺爺看看。”
“老爺爺。”
莫野一臉乖巧地坐到老人身邊，抬起小腦袋，問道，“老爺爺，上次你說的漂亮小妹妹在哪里啊？我都沒有找到她，你帶我去看看，好不好？”
“小妹妹在櫻樹林里玩呢，莫野待會兒再去找她，好不好？”
“嗯。”
“小野啊，爺爺，問你一個問題，好不好？”
“好啊。”
“你說，這個世界上，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啊？”
莫庸忍不住諷刺地笑了，拿這個問題來問一個小孩，老人是在故意譏諷自己嗎？正要翻臉，誰知道，小莫野一本正經地板著手指頭，一個一個地數著。
“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姑姑……”
老人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深，一瞬間，莫庸仿佛明白了老人的深意。
“小野啊，出去找妹妹玩吧，爺爺和你爸爸有話談。”
看著跑出去的兒子，莫庸一臉地慚愧。
“伊川先生，我真是……竟然誤解了您的深意。”
老人只是目光柔和地看著他，語重心長地說了一句讓他受益匪淺的話。
“人啊，總是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往往他們追求的總是那些虛幻的東西。卻早已忘記了什么對于自己來說才是最重要的。有時候，我們還不如一個孩子來得通透。”
老人似乎想到了什么，臉上竟是一臉的落寞。
伊川集團內部的紛爭，莫庸也聽說了一些，原來是不在意的。哪個豪門沒有一些家產的糾紛？本以為經歷過滄桑的老人是不會放在心上的。但是，在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這些糾紛對于一個重視親情甚于一切的老人，是多么沉重的打擊。
“莫總，回去吧，伊川氏會盡自己所能來幫助莫氏的，哪怕只是為了孩子。”
莫庸激動地連淚水都忍不住要流下。
“謝謝您了，伊川先生。”
老人送莫庸出了房門，兩人正在園中邊走邊談。突然，老人停了下來，看著一處，不再說話，臉上盡是笑意。順著老人的眼光，莫庸看到了讓他終身難忘的場景。
一個小女孩正在一片飛舞的櫻花中蕩著秋千，笑聲是那么地開心，那么地燦爛。而自己的兒子，正站在不遠處，靜靜地看著。莫庸從沒有見過這么安靜的兒子，一下子也是一陣錯愕。
“看來，小野很喜歡夢縈呢。”
老人笑著，似是開玩笑道。
“莫野，快過來，我們回家了。”
莫野依依不舍地走過來，一步三回頭。莫庸忍不住一把抱起他，將他帶到自己身邊。
老人微笑著對莫野說，“小野，很喜歡妹妹？”
一向大膽的兒子竟然紅了臉，扭捏著不肯說話。看著兒子害羞的模樣，莫庸自己也忍不住笑了，竟然逗弄起兒子。
“小野，這么喜歡妹妹，我們就把妹妹娶回家做媳婦，好不好？”
莫野一把將頭邁進自己懷里，好半天沒有抬起來。自己說這話，當然帶著試探。莫庸想試探老人的口風，畢竟聯姻可比商業合作可靠多了。
老人依舊看著遠處的孫女，也不生氣。
“想娶我的小公主啊，可得看我家小公主答不答應。”
臉上盡是寵溺，也讓莫庸看清了老人的態度。想著投資刻不容緩，也就沒有停留，抱著兒子向外面走去。也不管兒子不斷地回頭。小孩子心性罷了，過幾天就忘了，莫庸搖搖頭。
走出去好遠，身后傳來那對祖孫的嬉笑。
“外公，那個小哥哥是誰啊？”
“是夢縈未來的丈夫哦！”
老人一臉地寵溺，開著玩笑，哄騙著小女孩。
“丈夫是什么東西啊？”
“丈夫就是以后，小公主離開外公，一起生活的人。”
老人耐心地解釋著。
“不要，夢縈不要他做丈夫好不好？夢縈不想離開外公。”
老人笑了，聲音是那么地開心，處處洋溢著幸福的味道。
“那怎么行呢？”
“怎么不行？夢縈就要和外公永遠在一起。”
莫庸可以想象小女孩嘟著嘴可愛的樣子，也忍不住笑了。似乎進入這園中之后，自己的笑容多了不少，心也放開了。或許正如老人所說，親情才是最重要的。
從回憶中清醒過來的莫庸，嘴角還揚著笑意。
老人的這句話，可是讓自己受益匪淺，正是這句話讓莫氏幾經風雨，最后平穩地發展到了今天。要不怎么說，“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呢。
沒想到當初的玩笑之語，今天竟然成了真的！伊川先生，您看到自己一心呵護的小公主，如今也要結婚了，在九泉之下也會欣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