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勁酷”,馱著烈曲和盛月陽,倏然飛去,平淡卻不是無奇,散溢香氣,讓人想永遠停頓,靜靜呼吸。也許快樂走得太遠,讓她害怕這快樂有一天也會倏然遠去。
可是有些事,蓋滿濃霧般的紗幕,讓她迷惑。她問烈曲,為什么他經(jīng)常消失,他說他小時候發(fā)了場高燒,病好之后每次他非常傷心的時候就會昏迷,失去意識。她想知道為什么他姓烈,她似乎從沒聽過姓烈的名字,她還想知道為什么他能將英語說得像個外國人。這時他總是眨眨眼,很感興趣地問一句:“民政局提倡早婚啦?”然后很大義凜然地說一句讓盛月陽想將其推入十八層地獄的話:“你先去登個記,作為一個有奉獻精神,不怕死的中國人,我隨后就赴湯蹈火來了。”
烈曲明顯比以前開朗多了,他的笑容不再是一朵只向“陽”而開的向日葵,他對所有人微笑,說話比以往多了很多,雖然他還是不肯交其他朋友,對那個對之虐待有加的朋友堅守忠貞的友誼,但大家都心滿意足地遠觀這株不可褻玩的“天山雪蓮”,這樣就足夠了,足夠了……
盛月陽也有變化,她“自己”創(chuàng)作了一首曲子,名為“天籟”。隨后她還真做起了“江洋大盜”,隨風(fēng)潛入夜,翻窗躍進鋼琴室,然后潤物細有聲地彈奏那首夢中飛來的曲子。
秋高氣爽的好天氣,睡覺的好天氣,嗯嗯!梧桐樹火炬一樣威武肅穆地立在道旁。臺上校長坐得像根蔥,說得聲如洪鐘。制服學(xué)生們像一根根炭棒,橫七豎八地歪在椅子上。梧桐的紅葉彤彤似火,一陣風(fēng)起,“星火”墜落,看上去有大火臨門的藝術(shù)效果。
盛月陽百無聊賴地看看左右兩邊,烈曲今天怎么這么安分?要是平時這種時候,他早就金蟬脫殼順便拐帶未成年少女地將她也拉走了。哦,她恍然大悟,今天是女生一起坐,男生一起坐。她忽然想起時下流行的一句話:男女搭配,講話不累。看來校方早有良策,男女各坐一邊,中間還隔條“銀河”。
遠處一對俊男亮女正坐在一起柔情蜜意地說話。
男孩聲如柳絮扶風(fēng):“你愛我嗎?”
女孩意亂情迷:“當(dāng)然,我愛你,甚至可以為你去死……”男孩伸手在女孩面前比了個禁聲的手勢,繼續(xù)淡然自若地說:“既然這樣,你能當(dāng)著全校同學(xué)的面說愛我么?”
“我……”女孩喉嚨有點打結(jié)。
男孩眼神一暗,聲音也變得不屑起來:“看來是騙我的。”
“呼”聽見全場倒吸氣的聲音,盛月陽詫異地抬起頭。只見一個女孩高視闊步,扭秧歌似的扭到演講臺上,拿起校長面前的話筒。別說“滿座嘩然,無敢寂者”了,就是校長也呆若木雞地看著眼前這位跟他開國際玩笑的學(xué)生。
這女生怎么這么眼熟?盛月陽刨根挖底地抓起了自己的腦袋,好像那女孩不是站在她面前而是窩在她腦袋里一樣。正在此時,那女孩說了一句讓全場四腳朝天的話:“俊黎,我愛你……”
昔日不可一世的“蛇蝎美女”居然會站在臺上嬌羞萬分地公然表白?是哪個“萬毒魔君”?居然能把蛇蝎美女降得服服貼貼的。所有人都東張西望地搜尋這位高人,可是……更爆炸眼球的事“噔噔噔”閃亮登場。
“小馨,我也愛你……”一陣驚天地,泣鬼神的咆哮濤浪滾滾地撲來。眾人側(cè)目,駭呆。只見一彪虎虎的龐然大漢一步三搖,終于在眾目悚悚之下爬上了演講臺,人“大卡車”多不容易啊,爬得一身肥肉是缺斤少兩的才蹭上去,可“蛇蝎美女”先是嚇得臉色煞白,后是二胡似的腔調(diào)拉得咯咯作響:“你不是俊黎,滾開,死肥豬……”話還沒有說完,嘴就被“大卡車”那騰挪跌宕的肥肉堵得嚴嚴實實的。
這下醫(yī)院可熱鬧了,有被嚇得心力衰竭的,有笑得肝膽脾胃全虛的。這學(xué)校的名字起得真是妙,“天門”,今天還真看了一場大鬧天宮的好戲。結(jié)果“蛇蝎美女”被校方斬立決開除了。悲煞了多少天王“猩”、冥王“猩”、百斗七“猩”。
只是原以為會告一段落的奇幻記卻還在上演,像拍連續(xù)劇一樣。
號稱“天門”一中第一冰美人的任雪衣竟創(chuàng)了番爆冷門,破天荒的壯舉。
任雪衣,人如其名,長相玉潔冰清,說話冷顏冰語,為人冷若冰霜,據(jù)同學(xué)而傳,她的身世都冷得讓人毛骨悚然。她的爸爸因涉嫌殺人而逃之夭夭,撇下她們母女倆無依無靠,相依為命。或許正出于此種原因她的成績才會如此卓越。
但是,冰山也有溶化的時候。杜卿顏,當(dāng)年號稱“天門”第一俊才的他,因為常為任雪衣積極奔走,申請助學(xué)金、獎學(xué)金,時常給予無微不至的關(guān)懷而打動了冰美人,他倆成為學(xué)校公認的一對金童玉女、才子佳人。
只可惜……神話終有被打破的一天,現(xiàn)實總是魔高一丈。烈曲的出現(xiàn)打破了這平靜的美好。任雪衣最近幾天竟一掃冰人形象,主動找盛月陽討論題目,“順便”讓盛月陽幫她向烈曲遞遞情書。
“那,給你,雪衣的。”盛月陽漫不經(jīng)心地將信遞給他,順便瞟了一眼信封上的字:烈曲收,雪衣呈。哇,好清秀的字體啊,裊娜多姿,娉婷俊逸,跟烈曲的字簡直相得益彰,放在一起堪稱是一幅妙趣橫生的“龍鳳呈祥圖”。連字都如此門當(dāng)戶對,人在一起……盛月陽腦海里幻燈片似的閃過一個個羅曼蒂克的畫面:烈曲和雪衣金光閃閃地站在模特兒冠軍賽臺上,自己珠光寶氣地從后臺走出來,挽著兩位紅遍亞洲的天王天后級模特兒,走在模特兒T臺上,我是服裝設(shè)計師,服裝設(shè)計師……蹦嚓、蹦嚓,踩著時尚步伐,走著走著,他們竟走在了眾星云集的頒獎晚會上,她滿臉堆笑地將一個比自己還大的金獎杯豪氣云天地頒給兩位當(dāng)紅明星,把他們壓得轟然倒地,有句話說什么來著:痛并快樂著。想必正是金杯壓頂?shù)母杏X。我是暴發(fā)戶,我時暴發(fā)戶……當(dāng)他們站起來時,竟一個西裝燕尾,一個嫁紗飄飄,她昂首挺胸地站在主婚臺上:“烈曲先生,你是否愿意對任雪衣女士始亂終棄,拋妻棄子……”“我愿意!”烈曲迫不及待地回答。“啪”,任雪衣打得他滿地找牙……
“喝喝喝喝……”盛月陽沉浸在她自編自導(dǎo)的畫面中,笑得花枝亂顫。那是什么?她接住眼前的白色“飛行器”,還是剛才那封信。
“你中邪啦?”
“哦?”盛月陽才反應(yīng)過來,“嘿嘿”傻笑兩聲,看得烈曲也跟著淺笑一聲。盛月陽的笑像流行病一樣,是會傳染的。輕度傳染者輕笑,淡若細雨,暖若春風(fēng),像杜卿顏;重度傳染者傻笑,還時常伴有發(fā)呆癥狀,像烈曲,恐怕是病入骨髓不可救藥了。大概是盛月陽有棒打鴛鴦的罪惡感,所以常會不自然地朝杜卿顏望一眼,當(dāng)目光狹路相逢時,她只能皮笑肉不笑地安慰一把。杜卿顏反而笑得恬淡真誠,好像需要安慰的人不是他,而是她似的。
越想越覺得自己像一哭耗子的貓,像一給雞拜年的黃鼠狼。哎!罪過,罪過!
“你給我的第323封情書。”烈曲的臉像一對晶瑩透亮的和氏璧,睫毛微微卷起,眨巴眨巴像對快樂的精靈。
盛月陽眼里折射出太陽直逼逼,明晃晃的光,第323次替自己昭雪沉冤:“是我?guī)蛣e人給你的第323封情書。”“幫別人”三個字說得那是氣沖霄漢、響遏行云,那是100,的回頭率啊。這對冤家時常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鬧鬧打打,一個是無敵女金剛,一個是銅墻鐵壁,這兩人擱在一起比看京劇還熱鬧。
“省略句而已。”烈曲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咧開一個電光閃閃的微笑,需知他的微笑可是比帶電粒子流還具電力,凡見此微笑者無一不會有蘇蘇麻麻的感覺。
盛月陽看得心頭一顫,順水推舟地塞一塊橡皮進去,還饒有興致地問一句“好吃嗎”,然后也幸災(zāi)樂禍地笑起來。烈曲不慌不忙,也拿塊橡皮塞進她嘴里……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你覺得這首詩描寫這個燦爛的秋天怎么樣?”
他接住自頭頂飄然而下的一片燦爛的梧桐葉,“送給你。”
“這,有什么象征意味嗎?”盛月陽接過這片燦爛得有些回光返照意味的葉子,仔細打量。
“你說呢?”
“嗯……像星星,代表希望;像火苗,代表光明;像一只手,代表……”她望著那棱角分明的葉子,想用別的字眼替換“關(guān)懷”兩個字。
“代表我的命運,你愿意掌握它嗎?”他亦幻亦真地問。
“命運?”我有這個資格嗎?你的命運應(yīng)該是光彩照人的,我,卻不能給你,“不,你的命運該由自己來掌握。”
“可是,看看你的手,它已經(jīng)在你手里了。”他仍然柔若海風(fēng)般沁涼地笑笑。
“還給你,”她燙手山芋地把葉子遞給他。
“八年來我活過的,只有這個季節(jié),我把凝聚了一生的燦爛都送給你,不想要的話就丟掉吧,讓它在你腳下破碎。”他的目光靜如深潭,潭卻深不見底。
是這樣嗎?他的命運像一片落葉,偶然墜落在她手上,卻成了她接受的必然。那么,在她與他主宰命運的較量中,她輸了,輸給他龐大的賭注,他的命運。他的命運掌握在她手里,卻讓她的命運卻終究為他擺布。
她頓住,從書包里拿出一本厚厚的書,把那片葉子小心翼翼地夾在里面。幸福像一片燦爛的金黃,融進陽光里,撒落在他們清澈的臉上。
“你喜歡雪衣嗎?”她輕輕地問他。
“你吃醋了嗎?”他亮晶晶的眼瞳照得她睜不開眼。
“我比較喜歡吃糖,尤其是喜糖。”她的眼睛笑成上弦月,“如果你喜歡她就跟她說吧,如果不喜歡也要告訴她。”
“為什么?”
“她是杜卿顏的女朋友。”
“你怕他傷心?”他臉上笑容隱退,故意加快了腳步。
“哎,你到底喜不喜歡她嘛?”她追上去。
“你希望我喜歡她嗎?”
“你的事你自己決定好了。”她心猿意馬地說。其實……其實……她有一點點不希望這樣,如果他喜歡上她,他還會對自己這么依戀嗎?她不可以這么自私的,可是,可是她也早已把他當(dāng)成了自己的親人,從小孤孤單單的她也渴望有朋友一樣的親人,親人一樣的朋友,一直不離不棄的朋友。
“那好吧。”
什么意思啊?她訥訥地看著他。正在這時,一輛吉普車從身邊駛過,他的目光緊緊追隨那輛吉普車的車窗,忽然風(fēng)一樣地駕著“勁酷”追去,急迫的呼喊隨著倒退的風(fēng)傳來:“曼歌……”
曼歌又是誰?她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地看著眼前如電影般的情景。他不要命了嗎?為什么騎這么快?她陰憂地向那個不要命的“勁酷”追去,人追自行車,自行車追汽車。想必這畫面一定很像拍電影吧。
那輛吉普車終于應(yīng)聲停了下來,車里跳出一個清爽的短發(fā)女孩,熱情洋溢地朝烈曲打招呼:“烈曲,你叫我嗎?”
“你……”他從“勁酷”上跳下來,微微喘氣,眼里由驚訝轉(zhuǎn)為黯淡。
“我叫Ivy,我真的很高興認識你,可以跟你做個朋友嗎?”女孩有一頭棕色的漂亮頭發(fā),看上去時髦又利落。
盛月陽也喘著粗氣跑來了:“你怎么了?”
“沒事,我們走吧。”他跟個沒事兒的人一樣,推著自行車轉(zhuǎn)身就走。盛月陽莫名其妙地看了看Ivy,露出一個禮貌的笑容,轉(zhuǎn)身離開。
“曼歌,我長得像她是嗎?”后面滿懷希冀的聲音響起。
“我認錯人了,你,一點也不像曼歌。”他轉(zhuǎn)過頭來,風(fēng)輕云淡地說。
“那個……我……”女孩沮喪的神情在他毫無反映的脊背上停留。`
盛月陽看著他沉默的背影,好奇的風(fēng)鈴響個不停:“她好像真的很想跟你做朋友呢。”
“是嗎?”這還用問,瞎子都看得出來。
“呃,那個……曼歌是誰?”她切入正題,“她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對,很重要……”
“有多重要?”
“像你一樣重要。”他認認真真地回答。
原來如此,在他內(nèi)心深處還藏著一個人,她卻什么都不知道,他是個有秘密的人,究竟有多少秘密等待她去發(fā)掘?發(fā)掘到最后留下的會不會只有空蕩蕩的失望?
郁悶像濃厚的空氣一樣籠罩著她,她把眼睛從書桌上抬起。透過通往學(xué)校外面的窗子,她看到任雪衣,兩旁還跟著兩只猩猩級人物。好像正向一個巷道走去。難道又是愛找茬的“金毛獅王”?
她扔下筆,翻窗而出。
“嘿,杜卿顏!”剛一出校門就碰見了他,“你怎么會在這兒?”
“哦,我在半路上看到雪衣好像碰上麻煩了。”他們邊追蹤邊討論,跟倆重案組偵探似的。
看來他還是很關(guān)心她的,為什么她要移情別戀呢?
“你到底做不做”“休想,除非我死”“你現(xiàn)在不答應(yīng)就別想走”“有本事你殺了我”巷道里傳來充滿火藥味的對話。
盛月陽聞風(fēng)霍霍地卷起袖子,躲在墻邊算什么好漢。
“你干什么?”杜卿顏攔住她。
“救人嘍。”
“救人不一定要靠武力的。”他鎮(zhèn)定自若地掏出手機,對她笑笑,“別出來,如果我了什么事,你就跑出去喊人。”
他走進巷道,對著手機大聲說:“對,他們現(xiàn)在就在這里,威脅我們學(xué)校的學(xué)生。”他真是個演員胚子,盛月陽好笑地想。
“喂,小子,你在干什么?”一聲粗暴的吼聲轟轟傳來。盛月陽趕忙立正站好,氣守丹田,做好了“河?xùn)|獅吼”的準備。
“你們就在附近了?”他加了一句,“他們就在這里,你們進來吧。”聽到這聲音,那兩只“大猩猩”果然站不住了,丟下一串罵罵咧咧的話,耗子一般悻悻地逃了出來,龍卷風(fēng)似的從盛月陽眼前刮過。
“卿顏……”盛月陽剛踏出一腳,就看見任雪衣淚眼婆娑地撲到杜卿顏懷里。杜卿顏尷尬的臉正對著她驚詫的兔子眼。非禮勿視,非禮勿視……她局促地閃回墻邊,剛一轉(zhuǎn)身就撞上一堵“白墻”。
“你在這里干什么?”烈烈烈……烈曲?她不知所措地瞪著他。
“你在看什么?”他探頭朝巷口望去,被她一個巴掌蓋住了眼睛。少兒不宜,少兒不宜。
“我愛你……”巷道里傳來任雪衣深情的聲音。
“你說什么?”烈曲漂亮的嘴囁嚅道。盛月陽當(dāng)場要腦溢血而死。
“吻我好嗎?”回音繼續(xù)混淆視聽。她站都站不穩(wěn)了。
烈曲拉開她的手,緊緊拽在手心,他的臉像片火燒云,眼睛卻異常明亮。她眼睛睜得和嘴巴一樣大,瞠目結(jié)舌地看著他緋紅的臉。
“對不起”終于,一個男孩的聲音打破了這錯位的曖昧。要不然盛月陽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烈曲好奇地向巷口探去,她也歪著半截腦袋看。
“你真的那么喜歡她?那你為什么要來救我?”任雪衣推開杜卿顏,悲戚地靠在墻上。原來事情別有隱情,真正移情別戀的不是她,而是他?可是,為什么她要給烈曲寫那么多封情書呢?是想讓杜卿顏嫉妒嗎?她真的好可憐,盛月陽看見她那悲傷的側(cè)面,也悲從中來。
“我……對不起……”杜卿顏沉靜地低下頭。
“你沒有對不起我,是我自己自作多情,要怪就怪我不知廉恥。”她隱忍著淚,冷傲地諷刺自己。
杜卿顏的手抬到她肩上方,又遲疑地從她肩上落下,心中有太多的疑慮與愧疚難以釋懷:“一開始我也以為我們之間可以……”他的眼睛里有淡淡惆悵的煙云:“可那不是愛情,我錯把對你的憐惜當(dāng)作喜歡,你也錯把對我的依賴與感激當(dāng)作……”
“不,不是這樣……”她的淚終于沖破她傲氣的封鎖線。杜卿顏從衣袋里掏出一張紙巾,難過地遞給她。
“你為什么總要和我隔閡?我真的讓你難以靠近嗎?你喜歡她是不是因為她比我活潑比我熱情?如果是這樣,我可以和她一樣……”她的絕望慢慢吞噬著她的冷傲。
“不,你很好,不需要……”
天!她竟然,竟然熱烈地吻上了杜卿顏的唇,那么絕望,那么悲傷,好像一個訣別的烙印……
盛月陽和烈曲同時飛快地轉(zhuǎn)過頭來。該死,為什么他們的距離這么近,他們彼此失衡的心跳跟破裂似的呼吸跳起了霹靂舞。更該死的是他近看時更誘人的容顏。她的目光無措地從那張精致的臉上落下來,正對著他上下涌動的喉結(jié)。她是怎么了?心跳越來越快,像要從身體里蹦出來。我不是色女!盛月陽兔子一般躥出老遠。
黃昏垂落,日影蒼莽,盛月陽掛著金風(fēng)玉露般的微笑,騎著自行車。“勁酷”乖巧伶俐地穿行在校道上,烈曲坐在后座上輕靈地踩著腳踏車,晚風(fēng)撩撥著梧桐樹葉,唱歌般颯颯沙沙。
這是一種所有人都渴望的幸福,這種幸福會持續(xù)到永久嗎?
“吱……”“勁酷”聲嘶力竭地尖叫起來,可惜為時晚矣,“勁酷”還是萬般無奈地撞上了那個從十字路口另一邊閃出來的人。
“你怎么樣?”盛月陽心急如焚地從“勁酷”上跳下來,看見一張含痛忍淚的臉,如此冰清玉潔,讓盛月陽也頓生憐惜。
盛月陽輕柔萬分地將任雪衣扶起來,“啊,痛……”任雪衣痛得低呼一聲。烈曲這個壞透了的大壞蛋還不緊不慢地安頓好他的“勁酷”之后,才不慌不忙地走過來。天!人一嬌柔可人的女孩子不是一堵水泥墻啊,眼睛是不是長歪了?
“你怎么突然就沖出來了?”烈曲凝視著她,靜靜說道。
盛月陽惡狠狠瞪了他一眼,這種時候竟然問這種問題,真該千刀萬剮,要不是雙手挽著任雪衣,早兩個“錘子”扔過去了。
“實在對不起,我們送你去醫(yī)院吧!”盛月陽臉上落滿楓葉似的“烈火炎炎”,千愧萬疚地說。
“不用了,是我自己沖出來的……”任雪衣咬了咬牙,“是我太心急了,我媽媽生病了,我想快點回去照顧她……”
“我們叫輛出租車送你回去吧!”還是烈曲當(dāng)機立斷。
“再把你媽媽送到醫(yī)院。”盛月陽加了一句,眉頭皺得比任雪衣還深,仿佛是自己的親人陷入了岌岌可危的境地。
“可是,我家地方太窄,出租車開不進去,你們可不可以送我回去?”任雪衣眼里布滿希望。
秋天真的到了,風(fēng)呼嘯而過,灌滿料峭的寒意,在這羊腸小道上展現(xiàn)得格外清晰。盛月陽哆嗦了一下,腳都走得有些酸麻了,再看看烈曲,他已經(jīng)掌著自行車一個多鐘頭了,推了這么久,大氣都沒喘一聲。沒辦法,誰讓他逞英雄,每次盛月陽想充充姐姐的角色和他換個班,他的就一副門都沒有的表情,睫毛拽拽地一翹:“瞧不起我?”
“算了,我不跟你搶護花使者的身份。”盛月陽手一揮,咧出個君子不奪人所好的“大方”笑容。要是以前,打死她也不會對男生說出這么隨意的話,也許是受《說書先生》的不良熏染吧。可是他是她的親人啊,有什么關(guān)系?
“唰”烈曲竟甩了個“棒槌”在她腦袋上,下手真狠,敲得她跟吃了青橘子一樣直冒酸水,眼睛嘴巴揉成一團。第一次!烈曲敲她木魚,她心里大喊后悔啊,要不是自己天天“身體力行”,人家一大好青年怎么會染上這一不良嗜好?要是被《說書先生》的成七穎看到,那還不得惡貫滿盈,十惡不赦,罪大惡極,污染祖國大好河山,摧殘祖國棟梁之才地把她罵個底朝天?
看來他被荼毒得還不深,否則怎么會馬上懊惱傷神地伸出手揉揉她的腦袋呢?盛月陽把辮子往上一翹,掃垃圾似的掃開他的手:“你想趁這荒山野嶺謀財害命呢?”
說完這句話她就氣噎了,她看見坐在后座上一直一言不發(fā)的任雪衣猛然朝她看了一眼,那眼神有些深不可測,有些復(fù)雜,也許是錯覺,盛月陽覺得還有些陰狠,因為這種眼神在“蛇蝎美女”眼里似乎出現(xiàn)過。
她有些怪詫地看了看四周:“雪衣,你家就在這附近嗎?可是這里好像沒什么人住啊。”
烈曲黑幽幽的睫毛微微閃爍了一下,一種不安悄然滑上心頭。
“嗯,前面那個就是了。”任似雪衣指了指不遠處一個破舊的倉庫似的建筑,她臉上雪白如紙,干凈得沒有一絲表情。
“那我們快進去看看阿姨吧!”盛月陽毫無芥蒂地催促道。
“吱嘎!”房子的門被推開,盛月陽探頭探腦地走進去。屋子內(nèi)像一個陳放已久的倉庫,只有幾根頂梁柱分割著昏暗的空間。踩在地面上松松軟軟,好像積了一層厚厚的土,土質(zhì)隨著窗子里投射進來的光線緩緩浮動上升,像一群受驚嚇的孩子。
盛月陽正狐疑不已,一串串連續(xù)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靠近,如雨點般打落在倉庫內(nèi)。盛月陽驚奇不已地看著站在他們中間,冷若寒冰的任雪衣。
“雪衣,你為什么要這么做?”盛月陽難以置信地凝望那張埋在黑暗處的的臉,想要看清她臉上的表情,她希望是自己猜錯了,她不是故意的,她是……
“為什么要這么做?”任雪衣冷哼一聲,聲音涼若寒秋,繼而凍結(jié)成寒冰,“因為我恨你們!”
“你果然沒這么簡單。”烈曲嗤然一笑,高傲的眉角下投射出滿眼的不屑,“只是,你處心積慮偽裝了這么久,到底是為了什么?”
“你們當(dāng)然不知道為什么,高高在上地快活了那么久,每天都活在別人仰視和羨慕的目光中,你們又知道什么?”任雪衣眼中由冰雪連天轉(zhuǎn)化為怒火熊熊,“烈曲、盛月陽,憑什么你們要受別人追捧,我卻只能受別人的白眼和唾罵!”她的聲音夾雜著凄厲,然后轉(zhuǎn)化為陰狠的凌厲,似乎要極力掩飾內(nèi)心的脆弱:“因為我是殺人犯的女兒,可那是我的錯嗎?我努力學(xué)習(xí),我要讓所有瞧不起我的人都卑躬屈膝!可是為什么你們比我得到的多?”
“雪衣,我們也是通過了自己的努力啊……”盛月陽血液里灌滿重重的鉛云,說話都變得血氣不足,遏塞不暢。
“可是你搶了我的獎學(xué)金,為什么只有你們兩個得到私人公寓?我媽下了崗,身體又不好,我連一件像樣的衣服都買不起,你們?yōu)槭裁匆覔專俊?/p>
“對不起,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是真的不知道嗎?別裝出一副單純善良的樣子,我見了惡心!”
“任雪衣,你再說一遍!”烈曲渾身散射不曾有過的蕭冷肅殺之氣,音調(diào)不高,但一字一句說得鏗然有聲,足以讓人心起戰(zhàn)栗。
“烈曲,讓她說下去吧!”似乎只有她才敢、才能觸及、控扼烈曲所有的脾氣,果然,烈曲利劍一般的目光丟下任雪衣,掃到一邊。
“你到底有什么本領(lǐng)讓那些男生都迷戀上你這樣土得掉渣的女生?烈曲是這樣,杜卿顏也是這樣。”
“杜卿顏?雪衣你誤會了……”
“誤會?他喜歡的人竟然不知道自己喜歡她,他真的好傻!”任雪衣頹然泄氣,雙目無神地看向一邊,“他從來沒有跟我說過他喜歡我,我跟他說話的時候,他也只是淡淡地笑,我以為他是那種性格,不愛說話,什么都看得很淡。可是只要他對我好,關(guān)心我就很好。”
她嚯然抬頭,直直看向盛月陽,似乎要把她看穿,“可是你出現(xiàn)后,什么都變了,他喜歡看著你,你開心的時候他也會笑,他學(xué)你的小動作,他在路上看見你和烈曲在一起的時候,眼睛會變得黯淡、憂傷,連我喊他都聽不見。”她看了看盛月陽迷惑的眼睛,語氣柔和起來,“你一定很奇怪為什么我會知道這么多,因為我真的很喜歡他。一旦喜歡上一個人,目光就很難再從那個人身上移開。”
她哽咽地嘆出一口氣,卻沒有哭:“還有我表姐任小馨,就是被你們逼走的。你們搶走我的獎學(xué)金,搶走我最喜歡的人,逼走這個學(xué)校我唯一的親人,是你們逼我的。”她的聲音透徹骨髓般寒冷。
“所以你故意接近我們,如果我們今天死在這兒也不會有人懷疑你,你只需要撒個謊,”盛月陽心口怒氣跌宕,“難道在你眼里生命就如此廉價嗎?為了你自己就可以犧牲別人?”
“沒錯,只要我還是這個學(xué)校的第二名,我就可以被保送到國外免費讀書,你們必、須、死。”
隨著她一聲令下,后面那些虎背熊腰的“猩猩”們都“唰唰唰”從背后抽出一根根明晃晃的鐵棒,鐵棒閃閃的寒光參差交錯地散映在盛月陽和烈曲身上。烈曲掃視一周,說時遲,那時快,擎天立地舉起盛月陽,喊了一聲:“上去……”
她無暇多想,抱起頭頂?shù)闹樱班徉徉帷绷锪松先ィ⒉皇悄懶∨率拢雷约涸谙旅嬉仓荒軒偷姑ΑV皇牵戳仪鷨螛屍ヱR、赤手空拳斗一群大猩猩,她的心駭然抽緊,繃得像根一觸即斷的弦。奇怪,好像每次和烈曲在一起,她的恐高癥就會消失不見,為什么爬這么高她卻一點都不害怕?
只見烈曲起跳如蛟龍出海,出擊如猛龍過江,矯健輕捷,靈活自如。別看出手快如呼風(fēng),可卻力道深厚,一招出去,“猩猩”轟然倒地。不時來個借刀殺人、借人擋棍,看成龍、李小龍、釋小龍的電影都沒有這么過癮。
可是,“猩猩”們跟打不死的程咬金似的,“死”得不省人事的時候居然又“活”過來。烈曲打得不耐煩了,干脆抄起了棒子,可是……盛月陽看得酣暢淋漓之時,瞳孔緊縮,渾身不由自主戰(zhàn)栗起來,她看見任雪衣從地上抓了把灰,慢慢靠近烈曲那個方向。
怎么辦?怎么辦?她心急如焚,血液沸騰般在身體里翻滾。她知道她此時不能提醒他,來不及了,一旦他轉(zhuǎn)過頭去就什么都晚了。
“呼”盛月陽豹子一樣躍身飛去,如一道橫空而過的閃電,略過烈曲身邊,飛馬一樣騎在了他身旁的“猩猩”身上,繼而撲倒了任雪衣,灰塵染著華光,飄然灑落到地上。
“誰讓你跳下來的?”烈曲眉目皺成一團麻,語氣中責(zé)備含著濃濃的焦慮,“頭都流血了,”他強勁有力的手垂柳拂風(fēng)地將她挽起,“怎么總是讓人擔(dān)心呢?”
她甩甩有些眩暈的頭,一道猙獰的“劍光”惡狠狠地逼來,時空在她眼前凝結(jié),聲音從她耳旁消盡,唯有那根鐵棒慢鏡頭般奸佞地呼嘯到烈曲的后背。
“小心……”盛月陽用盡全身力氣推開烈曲,而那根鐵棒就那樣毫不猶豫地砸在了盛月陽的手臂上。
“啊……”一陣鉆心刺骨的疼痛襲遍了盛月陽的全身,然后所有神經(jīng)都像沉睡了一般,毫無知覺。
“月陽,月陽……盛月陽……”一縷細若游絲般的聲音滑入她的神經(jīng),她拼命掙扎著抬起眼,然后重重地,決絕地合上,關(guān)閉了記憶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