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在門外躊躇了半天,最終還是走了進去。
再出來后,她的手里多了一包藥。
舉目望著天空,心里空蕩蕩的,她終究要做一個狠心又自私的女人。
盡管大夫一再告訴她,這個孩子已經成形,如果打掉會比生產更傷身體,可是她還能有選擇嗎?
是要一再跟過去不清不楚的牽連著,還是痛下決心只想著可能的未來?
所以,她最終作繭自縛,已經毫無選擇了。
看著這街上的人們,沒有人注意到她的異樣,大家都在悠閑的過著自己的日子。
只有她,茫然的,有一種不知該何去何從的感覺。
當她愣神傷感的時候,藥鋪另一邊門口,走進了一個人。
“掌柜的,這些藥麻煩給我細心的抓啊,我不懂這些,最怕搞錯啦。”
“姑娘放心,藥不可以亂吃,我們當然也不會給您搞錯。”
小姑娘抓完了藥,又火急火燎的往回趕,不知道的,還以為趕著什么要緊的事呢。
“啊——”一直背靠在門前石獅子的桑榆被一股大力撞得直接摔倒在地。
“對不起對不起——桑榆姐姐?”身后一個驚訝的聲音大聲的叫著桑榆。
跪倒在地的桑榆一只手捂著肚子,膝蓋著地的瞬間,頓時覺得身體都快麻了。
盡管她有意打扮的老成一些,但還是被認了出來,桑榆一陣驚慌。
但也聽聞這聲音有些耳熟,不禁抬頭看過去,原來是玲瓏。
“沒事,不用了,我自己能起來。”
看著玲瓏要過來扶著她,她立刻撐著手,從地上爬起來,膝蓋還是忍不住的疼。
見她回絕的好激動,玲瓏只好舉著尷尬的手,不知道該往哪兒放,她還真被她爺爺說中了,太毛躁了,這剛跑出來就又撞到了人。
“桑榆姐姐,你生病了?”她隨口一問。
沒看錯的話,她剛才是從藥鋪里出來的吧?
桑榆的身子一僵,瞬間想到了什么,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兒,生怕被看出有一絲異樣的情緒。
“沒有,我是幫朋友抓藥,他還等著我,我先走了。”
藥包剛才被撞落在地,她像怕被看到一樣,抓起藥包緊緊塞回衣袖里。
快速利落的說完這句話,桑榆對玲瓏扯出一個抱歉的笑容,沒等玲瓏反應過來,慌忙逃離。
愣在原地,玲瓏始終覺得她很怪異,又說上來怪在哪兒,索性不想,也急匆匆的扭頭跑了。
薛少宗的房內,侍女大夫各司其職,只為了伺候好薛少宗。
玲瓏大喇喇的闖進他的房間,還好,她爺爺已經走了。
她傻笑著溜進來,看到薛少宗在看書。
“薛哥哥,你看什么呢?”玲瓏好奇的湊過去看,只知道他會舞刀弄槍,沒想到還喜歡這些酸透了的文章。
薛少宗拿著書敲了一下她的頭,笑道:“給你看了也不懂,正好閑著無聊,看著養養性子的,不適合你。”
回到家里,來探病的人就不會消停,有一些還記著他定親的事,就不知所以的問他,在他這里得不到明確的答復,更加覺得怪異。
其實,他很煩這樣,當初之所以沒說死,就是處于最后的善意,不想讓桑榆太難堪,結果他有點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饒是他在外吹了一個多月的風,還是沒讓自己恢復足夠的理智和冷靜,該記得他一點沒忘,這種感覺真的不太好。
因為靜不下心,所以才翻翻書。
玲瓏很隨意的就坐在他的床邊,頑皮的敲了敲他腳上的夾板,“哎,你這腳什么時候才能好全啊。”
“怎么?才伺候了幾天你就不樂意了,我當初就不讓你做這個,家里有丫鬟呢,結果你偏要對著干,現在嘗到苦頭了吧?”他微微得意起來,就知道她這性子不會堅持太久。
玲瓏一愣,才知道他誤會了,悶悶的說:“我不是不想照看你,恰恰相反,要是能夠在你這里呆一輩子不回去,我也樂意。”
“原來是不愿意回去啊,可是你爺爺也是為你好,再說你遲早要嫁人,回去學些規矩有什么不好,呆在我身邊,跟一幫男人在一起,你還想不想嫁出去了。”
他想起關山的話,覺得有意思。
他還沒意識到玲瓏長大了,可是她居然都招到桃花了,不由得感慨。
“什么嫁不嫁得出去,你怎么跟我爺爺一樣,盡想著把我推給別人,我要是被人欺負了怎么辦?”
“別怕,你還有我罩著,誰能欺負你不成。”
玲瓏本以為薛少宗會糗她,沒想到竟是這么挺她,一時還挺不好意思的。
可是這樣的好人,為什么總感覺他有些不高興呢?
她似乎明白這其中的原因,支支吾吾的想告訴他什么,“其實我想說……”
還沒等她說完,外頭的大夫急匆匆的跑進內室。
“玲瓏姑娘,今天是你去抓的藥?”
玲瓏詫異的站起來,看到大夫驚慌的表情,剛才要說的話也被岔了過去。
“是啊,怎么了?”
“這藥有問題,跟我方子里開的藥不大相同啊。”大夫很疑惑,額頭微微沁出汗,幸虧當時丫鬟煎藥的時候,他過去查看了一眼嗎,不然就真的砸了他的招牌。
“怎么會?我就是怕搞錯,才讓藥鋪的掌柜親自抓藥,還吩咐他別弄錯的。”
玲瓏更加詫異,這真是見鬼了,這樣也能搞錯?
可大夫也毫無頭緒,撥弄了手里的一些藥渣,說道:“可是我真的沒看錯,這些藥除了一味藥是對的,其他的幾位藥我都沒寫過,而且這是墮胎藥,我不會出現這種錯誤,小姐你剛拿回來就去煮了,中間沒有人可以換走藥的。”大夫堅持他的專業判斷。
聽他這么說,玲瓏差點真的要懷疑是不是自己又毛躁的拿錯藥了,可是細想不對啊,這藥就沒離開過她的手。
等等,她想到了,“啊——”
一聲驚呼差點嚇壞了大夫的小心臟,可是玲瓏想到了這錯誤的可能性,就不敢繼續往下說了。
薛少宗看出了她的微妙變化,尤其是聽到墮胎藥,更是眉頭皺緊。
“陳大夫,沒事了,錯了就再去抓,這次還是交給之前的人去辦吧,我跟玲瓏說就是了。”
大夫這才緩緩地告退,留下玲瓏一個人傻愣著。
“說吧,怎么回事?你應該想起來什么。”
府里還沒人敢換走他的藥,藥鋪里也不應該出現這種錯誤,唯一的可能就是這個丫頭又出了差錯。
玲瓏仔細琢磨著這種可能,不知道該不該跟他說。
想想見到桑榆的怪異,再加上她剛剛聽到的墮胎藥,更是不由的懷疑。
她斟酌著用詞,慢吞吞的說:“其實剛才就想跟你說來著,我在藥鋪門口撞到了桑榆姐姐,她看起來臉色不太好,說是來給朋友買藥,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薛少宗所有要問的話,瞬間梗在了喉間。
“她有說買什么藥嗎?”過了好久,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問的很小心很緩慢,因為,心臟跳動也變得緩慢。
最好不要是他猜想的那樣,不然他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控制的住沖動。
“沒有,她看到我,沒說兩句就跑了。”
他不敢肯定這副墮胎藥是買給誰吃,起碼他跟桑榆在一起的時候,從來沒見過她有什么適齡的好姐妹,可是他好想知道這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在他離開的這一個多月里,他們發生了關系嗎?
如果有,而且有了孩子,那么,那副墮胎藥是桑榆買給自己的?
可是,對安成玨死心塌地的桑榆怎么會放棄他們的孩子?
仔細分析了一圈,他最怕的一個結論是,那個被舍棄掉的孩子,是他的種。
可是為什么,為什么他的孩子要像他一樣要被人舍棄?
胸口里有一股火,不查出真相,他難以平復這口怒火。
他一直壓抑的溫和面具終于被撕碎了,不可否認的是,他現在只想要見到那個女人!
“劍鋒——”他朝著門外怒吼,呼叫的是他最得力的副將。
……
痛,漫無邊際的痛。
舒暢能感覺到的所有痛苦都聚集在她的腹內,尖銳的疼痛幾乎穿透了她的心,疼的她整個人都戰栗不止。
這是她拋棄一個小生命的代價嗎?那么這些就是她該受的。
牙齒都快將下唇咬出血,冷汗也將她的中衣浸濕,她躲在被子里,更加悶熱,整個人都快昏厥。
“桑榆,疼就喊出來吧。”她心里的小人在告訴她要釋放。
“活該,這是你的報應,沒資格喊痛。”心里的另一個小人在嘲笑她,她更加無奈。
不知道真是藥物起了作用,還是她的心理作用更甚,這兩種感覺交織在一塊,幾乎快要擊垮她最后的意志力。
身子一陣抽搐過后,她仿佛都看見了一束白光,才緩緩的,緩緩的結束這種劇痛。
一滴淚從她的眼角滑落,落進一綹濕發,難以言盡的苦澀。
望著低矮的屋頂,她的眼睛有些發直,卻慢慢感覺不到疼。
其實,在孩子慢慢流逝的時候,她是想留下的它的。
人總要失去了才知道后悔,摸著沒有任何變化的腹部,她只敢無聲的慟哭。
很難想象這里曾經住著一個小生命,是她曾經想要珍惜的那個人留給她的難堪禮物。是啊,雖然她放棄了薛少宗,可是當初在一起的短暫時間里,她也是想要努力過的,而且他對她的用心和呵護不是假的。
可她始終覺得這種感覺不真實,只有歡樂沒有悲傷,這是愛情嗎?
如今,就像在驗證她當初是多么身在福中不知福一樣,在他們分開這些日子之后,薛少宗居然留給了她這么大的意外,可是兩個人緣分已盡,她還能留住這個意外嗎?
一切都已經太晚了!
閉上眼睛,提起被子蓋住整個身子,仍是暖不了她一直顫抖的心。
這個晚上,她整夜整夜合不上眼,怕那些不該回想的記憶爬進她的腦子了。
夢里又是一番痛苦掙扎,迷迷糊糊,時醒時睡了一會兒之后,被門外細微的聲響驚醒了。
她看了一個人影,不,是好多個人影,正朝她走來。
“你們干什么?你們怎么闖進來的?”
她大駭,這是小偷嗎?怎么辦,她現在一點反抗的力氣都沒有。
對方快速的捂住她的嘴,順勢將她按住,幾個人像包肉粽子一樣,用棉被將她裹了起來,然后高舉著走出茅屋。
整個過程壓根沒持續幾秒鐘,桑榆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就被弄暈了。
昏睡之前,她始終想的事,這些到底是什么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