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嚴諾。
我本能又想躲開,卻發現道路兩旁皆是灰白高墻,最近的一處四方門在我身后十丈外……
躲無可躲。
長長的青石板路,光滑照人,映出細雨蒙蒙,一青影,一白影,相對而立。
嚴諾舉著一把青竹傘,青色的長袍穿在他身上顯得格外的柔和溫潤。他眉眼平和,嘴角微彎,聲音如清風撫過,“好巧。”
我暗自整理下心緒,淡淡開口,“好巧。”
……
靜看無語,只余細雨聲“沙沙沙”。
一時感覺氣氛有些暖昧,便故作自然的扯扯嘴角,“先走了,大師兄。”一面抬步而去。
擦身而過的一剎那,他清朗的聲音傳了過來,“雪師妹在躲我。”
語氣是肯定的。
我握著傘柄的手緊了緊,心里不自主的有些緊張,盡量平緩了語調,“大師兄想多了。”
“我喜歡你。”
一剎那,世界仿佛靜止了,連“沙沙”的雨聲也消失了,耳畔只有那道清朗如風的聲音,只有那句“我—喜—歡—你!”
我措手不及,不是沒在腦中幻想過這一刻。只是,怎么也沒想到,這句話來的那么突然,又早在意料之中。
心里頓時亂成一團。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低頭,沉默。
淡淡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伴著“沙沙沙”的雨聲,仿若天籟之音。
“第一次見到雪師妹,我的心便丟了。上次秦夫子的課上,你拒絕程立的好意,而選擇讓我坐上那個位子,我心里好高興。原來,你對我也是有好感的。那幅畫,我早就畫好了,一直想送給你。卻沒想到會惹得你傷心,那天,我本來是準備向你表明心意的。可是,為什么?你后面一直躲著我,我找蕭師妹問了幾次,都問不出一個所以然來。你,是不喜歡我嗎?還是因為那天我惹你不快了?”
這過程中,他并沒有側身看我一眼,仿佛他正在告白的人不是我。但我眼角的余光,卻明顯捕捉到他眼中的擔憂,害怕,期待……
我靜靜的聽他說完,心,反而慢慢平靜下來。這是我第一次聽嚴諾說那么多話,他,其實不是個愛說話的人。
我微嘆口氣。側頭看向身旁的人。
良久……
只輕輕說了句,“我不知道。”
是的,我是真的不知道。拒絕?可是心里隱隱有些舍不得。同意?可是,他呢……
他讓我等他,可是兩個多月了,他為什么沒有來找我……
而我,又在等什么……
我迷茫,低低道:“讓我想想吧。”便舉著白色油紙傘,緩緩朝來路而去。
風夾著雨粒撲打在月白色裙擺上。
我沒有回頭,卻清楚的知道,他轉過身了,正看著我漸漸遠去……
風送來嚴諾飄渺的聲音,堅定而有力,“我等。”
我心中說不出的滋味。還記得,他也說過同樣的兩個字。不過是,“等我。”
……
下雨,一個讓人多愁善感的天氣。
……
在百思不得其解后,那個問題暫時被我拋在了腦海。鉆個空兒,我可沒和嚴諾說什么時候會想好。好在,他也沒有追問蕭云兒。一切仿佛就像我初到天山劍派的那段日子,大家相處的融洽而愉快,雖然偶爾會有一點小爭吵。
這又讓我頗有些小郁悶。難道,嚴諾是隨便說說的?不過,這種想法很快就沒有了。
因為。
我經常在清晨推開窗時,就會看到一束小花。有時候是清香的蓮花,有時候是火紅的芍藥,有時候是金燦燦的小野菊……
在我時常走的那條通往清風軒的小石子路上,總會不經意的遇到他……
在我學秦夫子躲在柳樹下品茶納涼時,小幾上總會時不時的出現一些冰鎮的小果子……
在我練武受傷時,也從不用擔心會有人忘記給我送藥膏。雖然我自己就有。
有時候,他會叫蕭云兒給我送信,雖然我們天天見面……
有時候,他會約我去天山劍派的后山騎馬,兩人什么都不談,只是快樂的奔馳在草地上……
有時候,他會叫上所有人一起去野游,然后特意下水抓魚,再烤給我……
生活,一下子變得更加美好。
同時,我的心,也越加煩亂糾結了。
嚴諾細心,體貼,溫柔,隨和,會照顧人。
可我,執著。因為執著,所以我還在等一個人,一個陌生人……
還在等一個答案,他說過‘我還會來找你的,等我’。可是,我來天山劍派已經三個多月了……
松開手掌,琉璃葫蘆躍出眼前。
看著只有成人小拇指大小的小葫蘆,靜靜的躺在我的右手掌上。不禁喃喃自語:“這小葫蘆里還裝著三顆不死丹呢,這么珍貴的東西,他也不來取,”左手食指使勁撮著葫蘆身,“笨蛋。不要就不給你了。”
輕嘆一身,隨手打開一個小木盒,將琉璃小葫蘆放了進去,再鎖上鎖。
眼光不經意瞥到嚴諾送的那幅畫,素手一勾,畫便到了手中。
緩緩展開畫,紅衣美人躍然紙上。
抬手,輕輕撫摸著美人的眼,美人的唇,最后停在眼角那顆晶瑩的淚上。不得不說,嚴諾確實有畫畫的天賦,只看過一眼,就能將人畫得如此傳神。
將畫小心收好,再系上紅繩,便又放回盛畫的瓷器內。
環視屋子一周,視線最后落在身上素白的長裙上,我微微一笑,走到屏風后。再出來,已換上了一套紅色長裙。
半個多月前,太子病逝。皇上白發人送黑發人,下旨三月內不宜嫁娶。我這一身紅衣,雖然顯眼,但在天山劍派穿穿也沒什么。
對著鏡子比了比,將青絲散開,在頭上簡單盤了盤,便拎來一根紅絲帶系上。又取了胭脂,在眉心點上一點紅。微微一笑,便見鏡中人也彎起了嘴角,一剎那,仿若花開。
心情大好。自桌上端起一壺茶,一蝶點心,便出了屋。
清風軒里種著許多桃花,聽蕭云兒說,我那未見過面的師父蕭慧是最愛桃花的。
一翻酒足飯飽,我信步在小院里散步消食。
正是桃花開得最艷的時艷,干凈平整的石子小路上到處散落著桃花瓣。一陣輕風經過,花如雨下,仿佛置若仙境。
一時興起,我到處轉著圈兒玩。大紅狀如荷葉邊的裙擺飛舞如漣漪,寬寬的廣袖也飄飄而起,身上到處都沾上了粉粉的桃花瓣。
我自在的享受著這一刻的寧靜與美好。
花瓣圍著我,仿佛有了生命般,翩翩而舞,我笑它笑;我舞它舞;我停,它,還在舞……
我心下大驚,謹慎的四處看了看,喝道:“什么東西,裝神弄鬼,給我出來。”
花瓣怎么能起舞呢?
我才反應過來。
可這里是天山。不可能有妖魔鬼怪出現?更何況,時空之痕早就修補好了。
四周靜悄悄的,空曠的院子里,只有我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