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片怎么都無法想向到的焦土,廣袤的焦土。黑幾乎成了天地之間唯一的色彩,夕陽下落日余暉中,即使涂上了淡淡的金,卻依然無法掩飾它滿目的荒涼。
“怎么回事。”洛天音聲音微微的憤怒。
怎能不憤怒,這個村莊位于京郊,離大興城不過三十余里,竟然就這樣被人悄無聲息地付之一炬?那樣大的一個村莊無端端憑空消失,京城衙門竟然沒有一點消息。她不過剛剛查到些線索,將軍府的穩婆據說曾出現在這里,秘密地來,還是晚了。
頂著人皮面具的長孫元軼低低一笑,聲音中說不出的諷刺:“大當家就帶我來看這個嗎?”
此刻的洛天音戴著幕離,在他眼中面前這個人是白鳳,度情樓大當家。洛天音心中微微一澀,明明是相當熟悉的兩個人,此刻卻是用另外的面目相對。相見不相識。
“朱雀,”洛天音聲音冷厲:“什么時候的事情?!?/p>
朱雀溫潤的雙眸緩緩掃過面前焦黑的土地:“我們的人一直盯著這個村子,三天前方才離開?”
“為什么離開?”
“官府派人進村收繳田稅,陣勢有些大。進出村民都要核對身份,稍有一點不對勁便被驅逐。我們不好于官府硬碰?!?/p>
長孫元軼一聲冷哼:“田稅月月收,并不是什么新鮮事情。何曾見過那樣大的陣勢,二當家不覺得奇怪?”
朱雀卻仍是好脾氣地一笑:“不奇怪,收田稅的稅史半月前剛剛上任,是大司農的親戚,為人囂張又極講排場。但凡有他的地方陣勢一向強大?!?/p>
長孫元軼修長的指尖指向焦黑的土地:“那么,這怎么解釋?”
洛天音緩緩走上前,擋在他們之間:“度情樓既然接了公子的生意,自然會給公子解釋。”
長孫元軼微微錯愕,眼前的人明明是陌生的,但剛才那樣的動作偏偏叫他莫名的熟悉,那樣的熟悉毫沒道理,叫他心煩。
“偌大的一個村子轉眼就燒沒了,大興城內竟沒聽到絲毫的風聲,這事情只怕不尋常。朱雀,你確定沒有人走漏風聲?”
朱雀略一沉吟,堅定地搖搖頭:“沒有,我這次安排的人都是你選出的菁英衛?!?/p>
“這村子這么大,就這么憑空消失了?人呢?村子可以燒,你說人都去哪了?”洛天音聲音低沉,像問別人更像問自己。
她慢慢抬腳踏上廢墟,黑色軟底皂靴壓過焚燒的路咯吱吱響。村子的確是空的,燒的相當徹底,沒有任何可以藏人的地方。
“可曾聽說,京郊最近有大量人口遷移?”
“沒有?!?/p>
洛天音點點頭,緩緩在廢墟中穿行,步伐安詳自在,如同徜徉在絢爛的花園。“沒有遷移么?那么,村里的人就都還在。”
長孫元軼腳步微微一頓,帶著面具的臉上卻是沒什么表情:“你是說,他們都死了?在這里?怎么可能”
洛天音停下腳步轉過身去,即使隔著幕離卻還是叫長孫元軼感覺到了她目光中碎星一般的光亮。
“在正常人看來的確不可能,但我們的對手從來就不是正常人。能有那樣成就的人什么做不出來?殺人滅村,實在是小事一樁。”
“那么,”朱雀眉頭難得一見了顰了顰,顯然對于滅村的事情是介意的:“你認為,他們在哪里?又怎么能那樣悄無聲息瞬間致死那樣多的人?”
洛天音目光迅速打量著四周,手指在一個空曠處微微一點:“那里,似乎是個廣場?!?/p>
“原本應有個戲臺。”朱雀盯著殘垣中的半高土臺,土臺邊上還剩著半截焦黑的木棍,看那樣子原本應是個旗桿。
“旗桿?”長孫元軼語氣中染著死驚異:“有資格樹旗桿的村子并不是普通村子,這村里住的是兵戶?!?/p>
大周朝南北軍拱衛京師,大軍往往駐扎在京郊附近。五百年發展下來,南北軍中子弟大多都出自京城及周邊,漸漸地便也在當地娶妻生子繁衍生息。京郊附近就出現了很多的兵戶寸,那些村里的男丁戰為兵,休為農,過的倒也自在。村中旗桿上的令旗會時時變換,兵戶就是根據令旗來安排自己的生活。操練,務農兩不誤。
屠村,不難。難的是消息沒有泄露半分。
然而,屠了兵戶村,消息仍然沒有泄露半分更難。畢竟,兵丁姓名兵部都是登記造冊了的。什么人,這樣大的膽子,這樣大的手筆。
洛天音走在廣場的地面上,突然停下腳步:“就是這里,挖吧。”
她站的地方一腳踏上去微微踩出個腳印,不過非常細微的差別,尋常人根本注意不到。
話音剛落,焦黑土地上驟然間多了七八個人。一樣粗布的短打,一樣扔在人堆里看不出來的普通眉眼。焦土上的三個人卻并不奇怪,放佛這幾個人本就應該存在。
叮叮當當的挖掘聲中,戲臺旁驟然間出現了一個大坑。按理,化為焦土的地面質地應是極堅硬的,偏偏那些人挖掘的卻極是迅速,只因為那樣的一塊土地實在是太淺薄??又忻苊茉言训厝鞘w,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叫人看一眼便忍不住眼暈。
這本是夏末天氣,那樣多的尸體層層疊疊地堆著,只上面那一層被火燒得看不出境況,下面的尸體卻是沒有遇到火的。這么多天過去,這些尸體驟然暴漏在空氣中,惡臭突然間便撲了出來。
洛天音微微顰眉,并不是因為臭,只是因為她看到了,那坑中有為數不少的孩童尸體,甚至是襁褓中的嬰兒。實在是太過殘忍。
袖子一緊,卻是朱雀將她身軀往后一甩擋在了她面前,也擋住了她的視線。
“好了,不要看了。”
洛天音心中一暖,微微一笑:“無妨,該看的已經都看見了?!?/p>
長孫元軼鳳眸一眨不眨注視這那煉獄般的深坑,目光漸漸的冷冽森然。
朱雀低低說道:“這個村子應是沒有活口,線索看來是斷了。”
“未必,”卻是洛天音與長孫元軼同時開口,兩人目光微微一碰迅速分開。
洛天音卻是一聲不響地縱身躍入那奇臭無比的尸坑當中。遍地狼藉,只她一襲細葛布黑袍卻如奈何橋邊的曼珠沙華,干凈妖冶卻高貴無比。
一瞬之間,似乎天地之間,只剩下天上地下那纖細孤寂的一抹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