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有了意識,孟念雪感到好像有什么東西在碰自己的手,癢癢麻麻的,難耐得很。等到真正蘇醒過來,她只覺得頭暈腦脹,沒有一點兒力氣,整個人都昏昏沉沉的。
“雪姐姐,你醒過來啦?”
迷迷糊糊地,孟念雪好像聽到有人在說話。她下意識地一望,不相信地揉了揉眼睛,有多久沒有夢見過這里了。這里的人兒,這里的老屋,這里的一切……
“雪姐姐你在做什么呢,媽媽說你要是醒了就去叫她,我去了喔。”虎頭虎腦的小男孩見孟念雪沒有反應,好像還在神游狀態,就干自己的去了。
那是,焱兒!
焱兒不是在三歲那年跌進池塘里死了嗎?怎么會在這里?
已經適應了光亮的眼睛打量著這屋子,孟念雪心里的震驚無法形容。
這古色古香的老式床,床邊放著的榆木凳子,還有靠在墻邊的梳妝臺……她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這分明就是她在陌南鎮上的房間啊,她在這里住了十幾年,不會有錯的。
可是,她又怎么會在這里,她不是死了嗎?被那一夜的熊熊烈火燒死了。難道這里是天堂?
在天堂里,她不僅回到了陌南老家,那個陪伴她成長的地方,還見到了早已死去的焱兒。
那么,媽媽呢?她是不是也可以見到媽媽?
“雪兒。”
“媽媽!”孟念雪驚喜地轉過身去,卻失望了。
“雪兒,你媽媽她……”李鵑端著一碗湯走過來,眼里含著深切的憂慮。這孩子,可怎么辦才好。
“孩子,你媽這剛過世,家里一切都得靠你操持,你可要千萬要保重自己啊。”李鵑握住孟念雪的手,想要將自己的溫暖傳遞給這苦命的孩子。
“鵑姨,謝謝您……” 看著李鵑臉上那熟悉的關懷,孟念雪有點想哭。鵑姨是看著她長大的,她現在才四十出頭,還未老去,臉上卻已經有了太多滄桑的痕跡。
“鵑姨,焱兒今年是三歲,是嗎?”強忍著那股子流淚的沖動,孟念雪有些迫切地問道。
“是啊,再翻過年,就四歲了,該上幼兒園了。”李鵑笑道。
那么,她今年該是二十歲了。
盡管她心里還有些糊涂,不知道怎么會有這種事情,卻也接受了這個事實:她重生了,重生在了她二十歲的這一年。
二十歲,是上一世的孟念雪命運轉折的一年。這一年,她從小相依為命的媽媽過世了。接到消息趕回來的時候,只是在漫天哀樂中見了那立在堂屋中的棺材,她就暈倒了。這一年,她從未見過面的父親將她從鄉下接到了城里,讓她從一個鄉下丫頭一躍成為魏氏集團的二小姐,可謂鯉魚躍龍門,野雞變鳳凰。
是這樣嗎?
父親?孟念雪的嘴角掠過一絲嘲諷。
魏家,是嗎?按這日子,你們就快要來了吧?
這一世,她要掌控自己的人生,再也不要被別人玩弄于股掌之間。
哪怕是墜入地獄,也要為枉死的媽媽報仇雪恨,為上一世的自己討回公道,讓那些人受到應有的懲罰。
還有那玉佩,究竟隱藏著怎樣不為人知的秘密?
“雪兒,你沒事吧?” 看著孟念雪那難看的臉色,李鵑以為她又在傷心了,連忙放下手里的湯,將她輕輕摟在懷里。
小時候,李鵑也經常將孟念雪這樣摟著。那時候她剛嫁到陌南鎮上來,還是個小媳婦,見了誰都羞羞澀澀的,可就是特別喜歡孟念雪,愛逗她玩,喜歡把她抱在懷里唱著家鄉的歌,哄她入睡。
“哥種叢花在溪旁,風吹榕葉響叮當。月上東邊光照儂,月落四邊儂掛郎……”
聽著這歌聲,孟念雪鼻子一酸,就要掉下淚來。她長大了,媽媽不在了,鵑姨也慢慢老了,未來還不知道有多少艱難險阻等著她。
“鵑姨,我會堅強的。”孟念雪堅定地說。
“傻孩子,有什么為難的地方記得跟鵑姨說,你媽雖然不在了,還有我呢。”李鵑輕輕地拍著孟念雪的背,柔聲說道。
“嗯,這一次我突然暈倒,多虧您了,幸虧我還有您。”孟念雪乖巧地依著李鵑,享受著這母親般的溫情。
“雪姐姐,你這個壞蛋,剛剛我叫你,你都不理我。”稚嫩的童聲忽然響起。
孟念雪從李鵑懷中抬起頭來,卻瞧見焱兒嘟著小嘴站在門口,不自覺便笑了。“怎么會呢,姐姐最喜歡的就是焱兒了,剛剛是姐姐剛醒,犯迷糊呢。”
“姐姐待會兒給我買三角糕好不好?”焱兒笑瞇瞇地梭到孟念雪的身邊來,輕輕地抓著她的手。
這小家伙,剛剛她就是被他撓著手心才醒過來的。
“好啊,姐姐給你買。不過你要答應姐姐,不要淘氣,不要一個人去池塘邊上玩,好不好?”想起前世她在云城的時候,突然聽說焱兒落水的消息,等到趕回陌南,鵑姨已成了個淚人,好幾天吃不下飯,旁人勸不著,硬生生地被拖成了急性胃病,整日里靠藥丸過著日子。
這一世,她不要再做那個一味忍讓后退的傻丫頭,她不要軟弱,她要變得強大起來,她要努力守護所有她愛的人和愛她的人。
焱兒,一定要平平安安地長大。
“好了,別打擾你的雪姐姐了。”李鵑抱起焱兒,又轉身向孟念雪道,“趕快好好休息休息,外頭還有好多事情等著你去處理呢。”走了幾步,她又回過身來,“那湯得趕緊喝了,冷了就不補了。”
“謝謝鵑姨。”孟念雪看著李鵑,心里滿滿的感動。
李鵑走后,孟念雪立馬奔到梳妝臺前,將那把船木梳拿起。她撫摸著那一個熟悉的字,含著淚笑了。
秋。
是了,這是媽媽的名字,這把船木梳,是十八歲那年媽媽作為成人禮禮物送給她的,上面刻著媽媽的名字,秋。
孟吟秋。
媽媽說,外婆在生她的時候難產,受了很大的苦,所以外公給她取名時便用了外婆名字中的一個字。而孟念雪,她是生于冬天的,恰好在那一年初雪那天,故此,媽媽給她取名為“念雪”。
真好,她還是陌南鎮上的“野丫頭”孟念雪,而不是云城的千金小姐孟念雪。
真好,她是二十歲,而不是二十三歲。
真好,她還活著。
她還記得那夜熊熊大火里,那火苗叫囂著,一步一步吞噬著她的身體,她痛極了,水深火熱里,漸漸地,她沒有了任何知覺,直到再次醒來。
再次醒來,卻已是夢回三年前了。
孟念雪看著鏡子里的自己,雖已娉婷,卻稍顯瘦削,全然沒有前世山珍海味里養出來的豐滿。她撫摸著那張還很青春的容顏,嬌嫩的皮膚上沒有任何被火灼燒的痕跡,清麗的臉上一雙大大的眼睛此刻含著淚,充滿了悲切與仇恨。
她擦去眼角的淚,用手指在臉上輕輕揉著,她還不夠強大,她還不能堂而皇之地將仇恨表現在臉上。
“媽媽,我始終相信愛,只是,我恐怕再也無法愛了。”孟念雪輕聲呢喃著。
她記得黎軒鴻在耳邊說的最后一句話。
“雪兒,愛情很美,只是作為男人,我想要的更多。”
更多嗎?
是金錢?還是權勢?或者是心中那永遠無盡的欲望啊。
這一切,她都無法給他,所以他就選擇了背叛她,傷害她,置他們多年的感情而不顧嗎?
黎軒鴻,只是想到這三個字,孟念雪的心里便涌起一股刺心的疼痛。
從小他們就相識,黎軒鴻的家是陌南鎮上的殷實人家,孟吟秋獨自一人懷著身孕到這里定居時,他們常給與照顧,一來二往地也就熟悉了。他和她一起長大,一起念書,一起走過快樂的童年,一起進入酸澀的青春期。他謙遜,溫厚,是媽媽眼里的好孩子,是適合她的結婚對象。
媽媽常對她說,做人,要知恩。
可是媽媽,您能預料得到今日的情狀嗎?黎軒鴻那溫潤的外表下藏著怎樣的狼子野心啊!恩重,她的恨卻更深啊!
或許人生皆假,愛恨何必成真。可她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孩子,要如何做到啊。孟念雪握緊了拳頭,那強烈的恨意使她一時無法自已。
還記得十六歲那年的夏天,在那棵桃花樹底下,黎軒鴻對她說:
“雪兒,等到那棵樹進入盛果期的時候,我們就結婚,好嗎?”
十六歲的孩子,對于結婚有什么概念呢?那個時候,大概,她是愿意和軒鴻哥哥生活在一起的吧。他對她溫柔體貼,無微不至地關心她,她早已習慣了他的存在。
桃樹三年即進入盛果期,可秋雪園后院里,她親手栽下的那一棵,花開了好幾回,清香宜人,卻漸漸殘敗了。
如果真有命運這一回事,這是不是上天對她善意的提醒?
桃樹沒有結出果子來,但那一往無前愛情的苦果,她卻嘗到了。苦澀的味道蔓延入心,雖然不會時刻與她為伴,卻會在某些時候忽然冒出來,給與她最深切的痛楚。
后來,當孟念雪和魏云坤提出來要和黎軒鴻訂婚的時候,魏云坤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黎軒鴻就這樣順理成章地成了她的未婚夫。
那一年,她二十一歲,在云城的華云大學念草木學。就這樣,逐漸掉進了一個蜜糖做的陰謀里,竟使得自己身死而愛滅啊。
想一想,或許那個時候,黎軒鴻和魏云坤已經勾搭上了吧。孟念雪自嘲地笑了一下,還真是什么狗血的事都讓她給碰上了,但她已浴火重生,什么都不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