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于任何一個國度都是夢魘般的存在,西凌舉國名醫對天花患者束手無策。
所以,西凌從開國以來,便頒下嚴令,一旦發現天花,感染者必需馬上被隔離,且與感染者有接觸的人全部被禁止出行,直到天花感染后的死亡周期過去。
蔡氏這一喊,霎時炸得所有人魂飛魄散,尤其是站在周玉蘇身后,時不時地遞茶端水侍候的丫環,扔了手上的端盤便往四處散去。
周玉蘇嚇得全身顫抖,脊梁骨上颼颼發冷,本能地抓住身邊的鐘夫人,哀聲求助,“娘……”
鐘夫人看到周玉蘇揪住自已袖子上的手背粒粒浮肉,如被毒蛇蜇了似,倒抽一口冷氣,尖叫一聲,猛地推開她,厲聲喝道:“別碰我,離我遠點!”鐘夫人這一喊,無疑是雪上加霜,坐實了周玉蘇身患天花。
周玉蘇一時不備,身子失了平衡,踉蹌后退,被蔡氏推翻的椅子絆了一下,慘叫一聲,摔了個四腳朝天,手掌瞬時被地上碎瓷刺穿,鮮血淋淋——
謝良媛倏地把自已的臉埋進劉氏懷中,堵住在唇腔里四處激蕩的空氣,憋得小肩膀一抖一抖:呀!戲都沒還開唱,怎么這么快咬上了?嗯?
劉氏只道她害怕,連摟帶抱欲把她帶離桌席,嘴里不迭地安慰,“媛兒沒事,我們娘兒倆離她遠,不礙事!”
謝良媛一口笑憋得更苦:娘親呀!我要看戲呀!
綠鶯想扶謝老夫人離開,謝老夫人畢竟年紀大,腿腳不便,一時沒站起,想撐一把桌面,驚慌焦急之下,竟扯了紅桌布,霎時,桌上所有的罐、碗、疊被掀倒,齊齊倒在老人的衣袍上。
謝良媛臉色一變,低喝一聲,“青荷,還不快點扶祖母到一旁坐下。”
青荷這才恍然大悟,雖然明知道今天是六小姐布下的局,可萬萬沒想到,效果如此驚悚!
她忙扶著謝老夫人離開桌席,綠鶯抬著太師椅跟了上去。
饒是經歷過無數風浪的鐘亞芙一看到周玉蘇裸露的頸上的一粒粒,亦心生惡寒,馬上起身,退到五丈開外,思忖片刻,冷靜道:“西凌沒有誰染天花的消息,或許只是癥狀想似,大家先不要亂,先退到安全距離,是不是天花,郎中來了自然知曉。”
可這時候,人心已亂,焉是一句話能平息得了?
如同秋日野火燎原,圍在主桌邊的幾張桌席,也跟著涌動起,紛紛離桌,混亂中,杯子打了,椅子掀翻了,有人滑倒了,小孩被撞——
哭聲、驚叫聲、罵聲、交錯迭起。
周玉蘇發髻傾斜,釵環皆落,眼眥欲裂地看著手背上愈來愈密集的浮肉粒,那樣的恐懼,仿如在蠻荒之中,成千上萬的蜘蛛爭先恐后地從四周爬向她——
“救我……。”她無助地環視人群,張了口,想說什么,卻發現所有的人遠遠地躲著她,用驚恐的眼光看著她。
“我……沒有!”周玉蘇聲淚俱下,想說她沒有天花,她怎么可能無端端地得天花呢?
她掙扎起身,伸出血淋淋的雙手,跑到人的跟前,拼命地想跟人解釋,她沒有天花。
可那浮起的白粒,正在瘋長,不過是片刻,已游浮至她的臉上,眾人看了,如見惡鬼,嚇得連滾帶爬,哭爹喊娘
場面變更慌亂,人們避如蛇蝎,驚慌失措中,也不知道是誰被誰絆了一腳,誰被誰撞了一下,只聽得一聲慘叫,“卟咚”一聲,周玉蘇落進了湖中。
五丈外,謝良媛被劉氏抱在懷,小臉舒舒服服地慰在母親的胸堂,慵懶地瞇著眼,嘴角帶著毫不掩飾地歡暢,腹誹著:把我形象搞壞了,要賠償哦!
謝家男人的宴席設在不遠處的承陽閣,聞訊跑來,紛紛護在謝老夫人身邊,又吩咐人照顧好鐘亞芙。
“都給我站著,誰敢再添亂,打死了扔到亂葬崗。”謝晉元是一家之主,加上男子聲音雄厚,果然,場面安靜了下來。
謝晉元冷著臉走到桿欄旁,看著在水中撲騰的周玉蘇,也沒有差人下去撈,水不深,鬧不出人命!
“你說說,你臉上是怎么回事?在玉窖別苑里,接觸了什么?”
男人畢竟見識多,雖然周玉蘇的臉看上去很象天花,但他知道,天花的感染到爆發也要幾天,不可能一個時辰前,站在謝府大門還好好的,這一轉眼,就突然就病發。
“我沒有……。我沒有……。”周玉蘇反復只會念叨這三個字,腹下又是一股熱流流出,仿佛將她的塞進冬日寒窖般,黑白分明的大眼全是絕望,“我沒有……”
鐘夫人聽了,猛地想起,周玉蘇從玉窖別苑回來都快二十多天,若沾了什么不干凈的,早就發作,怎么偏偏挑在這時候發作,況且,她腹中又有孩子,不到三個月的孩子是最脆弱,若真染了天花,不要等病發作,那胎兒早就化成一堆血了。
“老爺、老爺,不是天花,可能是中毒。”鐘夫人拽過一個小廝,“快下水去救人。”
小廝嚇得魂飛魄散,面如死灰,這是不是讓他去死么?小廝當即雙足一跪,“夫人饒命。”
鐘亞芙這時也冷靜了下來,走到池畔邊,朗聲道:“不會是天花,天花發病沒有這么急,也不是中毒,否則,我等吃了怎么會沒事,我看倒象是吃了什么忌諱的,起了反應!”
一番話如醍醐灌頂,周玉蘇心狠狠一抽,猛地尖叫,“是籮卜,菜里有籮卜,我不能吃籮卜,會過敏。”
“對,必是誤食了籮卜。”鐘夫人這才想起,年幼的周玉蘇剛到謝府,謝卿書知道她不吃籮卜后,曾故意拿籮卜餡的餅引誘她吃下,結果,她很快起了反應,密密麻麻長了一堆的白點,騷癢難當,足足吃了十多天的苦才消停。
如同被宣布秋后斬首的人,突聞天下大赦,周玉蘇激動得語無倫次:“父親,我年幼時剛來謝府,誤食過一次,癥狀與今日一樣,母親她知道……您問問母親就行了,父親您要是不相信,可請個郎中給兒媳診一診。”
不知哪里發出“咦”地一聲后,“嫂嫂以前不是很愛吃籮卜餡餅么?”
眾人循聲一看,原來是謝良媛,她正蜷在劉氏的懷里,似乎尚未從驚懼中緩過勁來,蒼白地小臉微微泛紅,“有一回得了幾盒揚州餡餅,里頭有籮卜餡的,與我平日吃的藥性相沖,我本想送給祖母償償,剛好在花園遇到大嫂,就給大嫂吃了,大嫂您還夸味道正宗。”
這話自然是她編的!
可周玉蘇敢否定?
周玉蘇刷地一下,神情凍住!
這才記起,此時自已扮演的是夏凌惜。
夏凌惜對籮卜可不過敏……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