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木轎子落地,四個桔紅宮裝的丫環(huán)左右兩旁侍候,一人揭開轎簾,緩緩扶出一位年過三古的美婦。
一身淺紫暗紋寬袖收腰宮裝,外罩一件半透明的輕紗羅衣,墮馬髻,右插一只金絲雀釵子,雙耳是拇指大的紫色東珠耳扣,雖韶華已過,周身卻渙發(fā)出歲月沉淀后的從容和風華!
謝良媛做了幾年的生意,與鐘亞芙有過三次交道。
在她眼里,鐘亞芙是個極聰慧的奇女子,父親雖是名門,可惜早亡,母親瑞安公主,夫亡后,再次下嫁于當時的戶部尚書沈越山為平妻,后脫離沈家,流落民間數(shù)載,被鐘亞芙找到,養(yǎng)于西凌郊外的別苑中。
鐘亞芙雖說嫁給西凌書香府第楊家,卻無子傍身,被楊老夫人嫌棄,她毅然舍掉一切,帶著唯一的胞妹鐘亞楠,凈身離開楊家。
所幸,丈夫楊鄒奇有情,為她寧與楊家脫離關系,與她另設宅門,兩個相守。
鐘亞芙后經(jīng)西凌皇商,也就是當時的皇后沈千染指引,走上經(jīng)商之路。
不到十年,繡莊開遍西凌繁華之地。
“真是天大的福氣!”謝老夫人喜出望外,在兩個兒子的攙扶下,齊齊向鐘亞芙跪下,“草民叩見郡主殿下。”
身后的一群家眷也激動起來,雖然說府里這幾天都在傳這件事,但真的看到楊夫人蒞臨,又是不同。
鐘亞芙可是在當今皇太后沈千染面前說得上話的人,居然能來謝府過家宴,這是何等的榮耀!
鐘亞芙平靜地受了大家的跪禮,眸光微微流轉(zhuǎn)后,落在謝良媛臉上,唇角揚起,含笑招手,“過來讓我瞧瞧。”
謝良媛在眾人驚疑、羨慕的視線中,緩緩走到鐘亞芙的跟前,微微福身,“民女見過郡主殿下。”
鐘亞芙雙手扶起她,端詳了片刻,朝謝老夫人贊道:“果然是個美人胚子。”
謝老夫人樂呵呵,“楊夫人謬贊了。”
鐘夫人撇著嘴,心底暗自冷嘲,“眼睛長屁股上了,這黃臉皮,干癟癟的病丫頭,哪有半分美人胚子的底。”
鐘夫人只道鐘亞芙是嘴上寒喧,卻不知道亞芙在童年時,遇到年幼的沈千染,那時的沈千染被毀顏之毒纏身,被同齡的孩子取笑為丑丫頭,可她卻看到沈千染擁有一雙皓如星辰的眼睛。
如今,西凌誰不知道當今皇太后,是馳名天下的美人。
眼前的謝良媛恰恰擁有了一雙好眼睛。
鐘亞芙與謝家兩位老爺寒喧幾句后,對冒牌貨的夏凌惜道:“少夫人,這陣可好?”
周玉蘇略略欠身,“阿惜承楊夫人之福,一切尚順,多謝楊夫人抬愛。”
鐘亞芙又牽了謝良媛之手:“幾歲了?”
“回郡主殿下,民女過三個月就滿十五。”
“都讀些什么書?”
“除了四書五經(jīng)外,還喜歡看些奇譚札記,解解悶。”
鐘亞芙失笑,“這孩子,倒還老實。”
一行人邊寒喧邊進了內(nèi)府大院,謝府的男子自然不便相陪,便齊齊告退。
鐘亞芙剛落座,視線復又落在謝良媛的臉上,“第一次見面,也沒什么好東西,這次我剛從東越帶回來的一盒東珠,喜歡的話可以打造一套首飾,余下的可以磨成粉,早晚服半錢,對女兒家養(yǎng)生是極好的。”
謝良媛端出小心謹慎的模樣睢著謝老夫人,謝老夫人笑,“六丫頭還不謝過楊夫人。”
這就是說,可以大大方方地收下?
謝良媛當即起身,謝過后,接過錦盒,在謝老夫人的默許下,打開——
一粒粒拇指大的粉色、淺紫、淺橙的東珠在宮燈下閃著瑩瑩七彩珠光,遲在咫尺的鐘夫人竟一時忍不住“哇”地一聲輕喊出聲。
饒是謝良媛見多識廣,也沒見過這等奢侈的提議,拿一顆價值百金的東珠磨成粉養(yǎng)生……。不會給雷劈吧!
謝良敏拼命伸長脖子,想見識一下,被身邊的蔡氏重重擰了一下腰肉后,委屈地扁扁嘴,端坐下來。
申時末,晚宴開始。
除了謝老夫人、謝良媛和鐘亞芙外,上主桌的也只有三個夫人,及假冒謝家長媳身份的周玉蘇。
第一道菜是鹿胎燉東越野山參。
鹿胎還好,大戶人家只要有銀子都可以買得到,但東越野山參就不同了,它形狀比普通的山參小,一根成年的野山參只有人的一根尾指大小,它僅產(chǎn)于東越長青山一面背陽的山坡上,年產(chǎn)不過十斤,是東越皇家御貢之名品。
謝良媛身子不好,謝老夫人托人到東越到處打點,一年下來,也只弄個五兩左右的野山參給謝良媛補子身。
這次能請到楊夫人,謝老夫親自吩咐廚子用這完整的一根野山參燉鹿胎招待客人,但也僅限于主桌,邊上的三桌也是燉鹿胎,但只用了普通的老山參。
綠鶯用白瓷碗給每人裝一碗野山參湯。
周玉蘇暗自歡喜,低著頭,很快將湯喝光,連參渣也不放過。
鐘夫人知道她胎息不穩(wěn),便把自已的一份也留給了她,謝良媛看在眼里,周身瘋狂的惡劣因子在叫囂中舞動:吃吧,吃吧,娘兒倆一起吃吧!
楊夫人贊道:“傳聞鐘夫人對媳婦如同親閨女,看來外面所言非虛。”
鐘夫人輕撫了一下周玉蘇的發(fā)際,婉聲道:“我這媳婦比兒子貼心,又肯上進,楊夫人若愿意,請多多指點。”
“指點不敢,只是我與令媳有也數(shù)面之緣,令媳年紀輕輕有此等成就,將來造詣定在我之上。”
周玉蘇剛好把第二碗湯喝光,用帕子掩了嘴,悄悄地打了個飽嗝,嗔道:“楊夫人過譽了,阿惜哪里敢和楊夫人比。”
這幾日辛苦養(yǎng)胎,胎息雖穩(wěn)了下來,但畢竟她身子落過兩次胎,多有虧損,所以,能吃到這等上陳補品,還真是粘了楊夫人的光。
一罐的鹿胎很快分完,接下來的菜式雖花樣繁多,但在大戶人家的桌席上還是常見的,謝良媛體弱,胃口不開,一旁的劉氏便吩咐丫環(huán)挑了些肥瘦適中的鹿肉切成薄片,給她粘點醋吃。
另一邊,鐘夫人突然注意到,周玉蘇有些坐立不安的樣子,有些不悅,低聲警告,“現(xiàn)在宴席才過一半,身子再不爽,也要忍忍。”
周玉蘇忍著全身微起的異狀,含笑搖首道:“母親,媳婦知道。”
謝良媛慢吞吞地喝湯,眼角不著痕跡地看著周玉蘇一會挪著屁股,一會用手肘摩擦一下腰際,咬著唇,憋得一臉通紅的模樣,瞇著眼開始等好戲揭幕。
很快,愿望成真!
站在周玉蘇身后的珞明突然大驚小怪地叫了起來,“少夫人,您的脖子。”
眾人循聲一瞧,只見,周玉蘇的脖子上一粒一粒,豆大的白點交疊一起,密密麻麻,伴隨著周玉蘇的吞咽動作,如白蛆在頸項上游動。
坐在周玉蘇身邊的蔡氏先是嫌惡般地挪開身子,猛地,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蹦跳得老高,手腳亂舞,尖聲大叫,“天花,是天花……。”余音未落,倏地推開椅子,在碰撞中,桌面上的碗疊應聲而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