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故事緣起在一座名叫云海的小城。在某個春末夏初的晚上,小城忽然冷的反常,天空悄無聲息地揚起了小雨,打濕了晚歸行人的衣物。雨,輕輕的,漫無目的地飄灑著,織成了一片朦朧的青紗,裹住了纖瘦的小巷。
雨巷是恬靜的,稀疏的飄過幾朵花似的雨傘。
楊陽撐著一把雨傘,沿著被雨水潤濕的柏油馬路走在雨巷中,飄灑的小雨落在地上,濺起了一朵朵水花,打濕了他的褲腳,他完全沒有在意。轉過彎兒,停在了一扇古銅色的門檐下,就在他剛欲推門的瞬間身后傳來了一個女孩的聲音:“我可以在這避一下雨嗎?”
“當然可以?!睏铌柵ゎ^的那一刻,看清了她的臉,很好看,溫婉清雅的那一種。
女孩低頭整理著被雨水淋濕的衣服,一時之間,兩人開始了沉默。
“給。”楊陽把手中那把有著余溫的雨傘遞到女孩面前。
“嗯?”女孩疑惑的看著他。
“借給你用,我到家了?!?/p>
“這樣可以嗎?我怎么還你呢?”
“等下次下雨的時候你還我就行。”
“謝謝你,我一定會在下次下雨之前還你?!闭f完,女孩邁著輕盈的步子走進雨巷中,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淡淡的笑著道了句:“謝謝你。”
楊陽也笑著做了禮貌的回應,望著女孩漸行漸遠的身影消失在朦朧雨霧之中,楊陽才不緊不慢的推開虛掩的古銅色大門,走進了一個標準的四合院,映入眼簾的各式盆景簇擁在一棵細挑的棗樹下彰顯著初夏的氣息,灰色的廊檐、青色的房頂、龜裂的地面在濃濃霧靄之中無不凸顯著陳舊的氣息,整個小院極不協調的蹲坐在鱗次櫛比的樓宇之中,東、南、西、北分別住著來自天南海北的四戶人家,在云海這座小城能租到這樣古老陳舊的房子實屬難得。
“楊陽,回來了?!睎|房的張姨坐在屋檐下看著快步跑來的男孩問道。
“嗯,回來了?!?/p>
“你家好像來客人了?!?/p>
“嗯,謝謝張姨?!?/p>
楊陽在檐下擦著被雨水打濕的頭發,若有所思起來,這個時候誰會來呢?該不會是前幾天母親提到的遠房表妹吧?楊陽估計的沒錯,來訪的客人正是他的表妹薛菲菲,按說到了楊陽這支,親戚早該斷了,不過孩提之時菲菲時常跟隨母親來家游玩,和楊陽也算是青梅竹馬,奶奶過世之后,親戚就斷了,倒是菲菲時常串門,因為她一直對楊陽有種莫名其妙的好感,或者說是喜歡,尤其是在這座遠離家鄉的小城。菲菲長的說不上漂亮,但很水靈,很可愛,用時髦的話說就是很清純,小鳥依人的那種,從第一次來,母親就對菲菲贊不絕口,也許,老人大都喜歡菲菲這樣嘴巴甜又能燒一手合乎口味飯菜的女孩,母親也開玩笑的說楊陽要能找個這樣賢惠的老婆也就放心了,既然母親也只是開開玩笑過過嘴癮,楊陽也權當玩笑聽了,對菲菲說不上喜歡,但也絕不是討厭。算上這一次,應該是第三次了,菲菲得知楊陽母親從鄉下遠道而來打算小住幾日之后,幾乎不落的每個周末都會跨越整個縣城,坐上將近一個小時的公共汽車,從郊區的云海師范趕到這個隱匿在萬千樓宇之中的大雜院。
楊陽進了屋,換了鞋,才發現自己的小窩煥然一新,地擦的干凈極了,平時亂堆亂放的瑣碎雜物也收拾的整整齊齊,尤其是墻上的那張全家福,亮的閃眼,照片里的楊陽只有六歲,和身旁的女孩一起嘻皮笑臉的依偎在父母的身旁對著鏡頭傻笑,十八年過去了,他還依稀記得父親的音容笑貌,只是時間久了,自然越來越模糊了。桌上擺了幾個小菜,不用想也知道是菲菲的功勞,她和母親正在臥室有說有笑的東拉西扯,等待楊陽下班。
“媽,我回來了。”楊陽朝里屋喊了句。
很快,里屋探出一個腦袋,“楊陽回來了,我和阿姨等你好長時間了,我一猜就知道你沒有帶傘,挨淋了吧?”
頓了一下,楊陽才說:“啊!沒有,下了車正好碰到一熟人,他捎了我一段?!?/p>
“男的女的?”菲菲假裝若無其事的追問。
“美女?!睏铌栆补室鈿馑?。
菲菲輕聲“哼”了一聲就去廚房盛飯了,母親坡著腳從臥室出來,責備道:“以后記得帶傘。”
楊陽點頭:“知道了?!?/p>
吃著飯,母親說:“明天天晴了我回鄉下去,來了半個多月了,看看你沒事我就放心了,老在這也影響你工作,再說,不回去地里的草就該長瘋了?!?/p>
楊陽沒再強留,但還是說了例行的客套話,他說:“媽,您想家了就回去,照顧好自己,缺錢了就給我打電話,什么時候想來我去接您,您一個人來我也不放心。”
母親說:“好,我想你了就給你打電話?!?/p>
楊陽知道母親舍不得那塊地,舍不得那里的山和水,更舍不得那間留著一家人回憶的老宅,雖然十八年過去了,但是母親始終過不了心里的那道坎兒,始終忘不了十八年前那場突如其來的車禍,她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女兒,唯獨留下了相依為命的兒子,為此,母親也是從來不許他開車,因為她害怕有一天這唯一的兒子也會重蹈覆轍離她而去,楊陽也是言聽計從,雖然他知道這是母親的一塊心病,但他還是履行了一個兒子應盡的孝義,他想,這終歸不是愚孝,至少平衡了母親的傷悲和擔憂。
天黑下來了,菲菲執意要走,母親執意要留,僵持之下,楊陽只好把自己的臥室讓給了菲菲,自己在客廳的沙發上將就了一晚。這天夜里,他夢到了那個溫婉清雅的女孩,夢到了她那淡淡的笑容背后隱藏的悵惘,他問她她的名字,女孩依舊真誠的笑,而后卻淚濕雙眸,楊陽竭力為她拭去眼淚,雖然女孩近在咫尺,可又恍如隔世,任憑他怎么也觸摸不到她的臉頰,楊陽奮力的揮舞雙手想去捅破那層虛無縹緲的白紗,然而,他卻力不從心,女孩轉身欲走之際,他急切的呼喚,盡管不知道她的名字,直到女孩消失在蒙蒙雨霧之中,楊陽才不甘心的收起感傷,回到這個現實的世界,坐在沙發上聽著鐘表啪啪的走動聲,愣了好久,想了好久,天亮之前再也沒能入睡。這是楊陽第一次為一個女孩失眠,而且是一個只有一面之緣的女孩,雖然此時楊陽還不曾想到這種淡淡的想念在某種程度上就是一種懵懂的愛意,一種對異性前所未有過的好感。
第二天,天剛一放亮就藍的醉眼,雨后的空氣中夾帶著淡淡泥土的氣息,飄進行人的胸腔,滋潤著人們的心肺。盡管到了五月中旬,可云海的清晨依舊有幾分涼意,這座被群山環抱的小城也不免有幾分山里的潮濕陰冷,清風徐來,裹著棗花和月季的淡淡幽香,飄進這間簡樸而舒適的客廳。
吃過早飯,和母親道別之后,菲菲就急急忙忙的趕回了學校,母親收好行李,楊陽在路邊叫來了出租車,駛出小巷,拐上了一條直通車站的康莊大道,車行了十多分鐘,在車站門口的停車點停下,楊陽付了錢,拿好行李,攙著坡腳的母親走進了車站。在站里,楊陽找了位子讓母親坐下,就去售票口買了票,買完票,他又在附近的超市買了水和面包,結賬付款的時候排了老長時間的隊,回來的時候母親等的有些著急了,目光正鎖定在來來往往的人群里,搜尋著兒子的身影,楊陽回到母親身邊時,母親就迫不及待的問了起來:“楊陽,你去哪了?怎么這么久才回來?買的幾點的車票,看看到時間了嗎?別晚了點?!?/p>
楊陽抬手看了下表,說:“媽,晚不了,我給您買的七點四十的票,現在還不到七點,您不用擔心,發車的時候屏幕上會顯示的。”
母親“哦”了聲沒再說話,頓了一會兒,才又不厭其煩的囑咐起來:什么一個人要好好吃飯,少喝酒,能不喝就不喝;什么工作也要努力,剛進公司要勤快點,凡事別偷懶;有合適的女孩子就先談著,也老大不小了,早晚都要成家,別老拖著,成了家媽就放心了……從生活到工作,從現在到將來,在這短短幾十分鐘的時間里又被母親嘮叨了一遍,雖然楊陽聽著有些噪耳,甚至有些反感,但還是硬著頭皮沒有打斷的聽完了,畢竟母親說的都是事實,都是牽掛。
時間到了,碩大的熒屏上滾動著即將發車的班次和檢票口,檢完票,楊陽將母親送上車,然后依依不舍的揮手作別,看著汽車駛離車站楊陽才回到路邊的公交站點上了途徑公司的公共汽車。
在這座小城很遠就能看到這棟氣派非凡雍容華貴的商業大廈,鋼琴似的骨架,玻璃般的外形,矗立在小城之中顯得傲氣十足,楊陽的公司就在這棟商業大廈的頂層,這也是楊陽大學畢業后應聘到明科律師事務所工作的第三個月。明科律師事務所成立至今只有四五年的歷史,人數不過十幾人,大多都是三四十歲的年紀,唐萬福最大,四十五歲,也是該所的創始人和重要股東之一,論年紀整整比楊陽大了二十歲,楊陽就禮貌的呼之為師父,唐萬福也親切的稱呼他小楊。楊陽對外名義是唐萬福律師的助理,對內名義則是唐萬福旗下公司的一名業務精英,當然不再隸屬于明科律師事務所,而是歸在了唐萬福全權擁有的萬福知識產權代理有限公司的名下。其實,萬福知識產權代理有限公司成立至今已有將近八年的歷史,只是唐萬福一直著手于律師事務所的事務,沒有投入太多的時間和精力,再加上經營管理不善,至今仍是一個前景暗淡的彈丸之地,對于初涉社會胸懷遠志的楊陽來說,這里顯然不是他的最終歸宿,年輕人總要出去闖蕩一番,見識一下,為此,楊陽也只是把這里當成了自己從這個小城走向繁華都市的一個平臺,一個跳板。
這一天,楊陽記得很清楚,因為在送走母親返回公司的路上他又遇到了昨晚夢中的那個神秘女孩。
下了車,清晨的朝陽冉冉升起,朦朧的紅暈把一個略顯熟悉的身影拉的很長很長,女孩一身白衣,長發飄零,步履輕盈的朝他走來,楊陽駐足,凝視良久,是她,楊陽抑制不住心中的興奮率先喊出了口:“嗨,你好,我們又見面了?!?/p>
女孩臉上擠出淡淡的笑容,因為勉強,所以難看,她說:“你在這里上班嗎?”
楊陽點頭:“嗯,剛剛上班不到三個月,你呢?是專程來還我傘的嗎?對了,你怎么知道我在這上班?”
女孩結巴了一下:“啊,不是,我路過,正好看到你了?!闭f著將身邊的雨傘遞到楊陽跟前。
楊陽接了傘,轉而問道:“你有沒有看過那部很經典的美國電影?”
女孩疑惑了一下:“什么電影?”
“《請問芳名》?!彼恼Z氣告訴她,他是友善的。
女孩裂開嘴笑了,露出一排整齊的白牙,她欣賞這種幽默坦率的氣質,她說:“我叫丁寧,丁當的丁,寧靜的寧?!?/p>
楊陽點頭,同樣做了簡單的自我介紹:“我叫楊陽,分別是楊樹的楊,太陽的陽,我們就算認識了,對了,方便留一下手機號碼嗎?”
彼此互記完電話分手告別之后楊陽才走進大廈,乘坐電梯,上了十八樓的律師事務所。每天,楊陽都是所里來的最早的一個,開了門,從衛生間拿來拖把和抹布,把事務所里里外外拖了一遍,桌子擦了一遍,當他快整理完時,唐萬福才挎著那只早已過時的公文包大腹便便的像只螃蟹似的走來,剛進辦公室,就招呼楊陽:“小楊,待會你到我辦公司一趟?!?/p>
楊陽整理好了桌椅,到衛生間洗完手就去了唐萬福的辦公司,唐萬福一邊翻看著桌面上的瑣碎資料,一邊交代:“楊陽,最近一段時間你就別去代理公司了,我剛接了個案子,一個人忙不過來,你就幫著跑跑腿,也趁這次機會練練手,你不總是抱怨我不讓你接手案子嘛,現在機會來了,你可要好好表現。”
楊陽興奮地脫口而出:“好啊,師父,有什么事你就吩咐,我定效犬馬之勞?!?/p>
唐萬福笑笑,把手里的資料遞給楊陽,并做了簡短指示:“這是這個案子的部分資料,你先拿回去看看,了解一下案情?!?/p>
楊陽點頭:“我好好看看?!?/p>
到了晚上,楊陽回到家里,在溫暖的臺燈下詳細翻閱了這個案子,也對這個案子有了大致了解,案子的受害者叫陳子健,是一個民營企業老板的公子哥,在一次和父親言語不和負氣出走的時候搭乘了一輛旅游大巴,誰料途中出了意外,車毀人傷,在與責任方多次協商之后未能就賠償問題達成一致,才委托了唐萬福提起訴訟,要求得到他們應得的賠償。
這不過是一個普通的交通肇事案例,不過是有關責任方想盡一切辦法逃避法律責任和賠償協議的案子,至于為何陳子健的父親陳浩天千里迢迢邀請唐萬福親赴長綿,楊陽也是后來才知道的。
臨睡覺的時候,唐萬福給楊陽打來了電話,他說明天要去長綿了解一下案情,詢問楊陽是否愿意同往,楊陽自然爽快的答應了,這對楊陽來說可是個千載難逢的鍛煉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