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楊陽就早早的起床了，在鏡前梳洗穿戴整齊之后就帶著簡單的行李去路邊快餐吃了早點，吃完早點他才坐上開往火車站的公交車，車子啟動的那刻，箱內尚且空無一人，伴著揚聲器斷斷續續傳出的耳熟能詳的樂曲，楊陽撥通了母親的電話，響了很久無人接聽，想必母親還未睡醒，臨近車站的時候楊陽再次撥打了母親的電話，過了片刻，母親接起了電話，楊陽把自己出差長綿的事由告知了母親，母親也沒有過多詢問，只是囑咐好好工作注意身體。

到了車站，老遠就看到了等在站口的唐萬福，楊陽快步走到站口喊了聲師父，唐萬福漫不經心的回了句小楊。

楊陽接過唐萬福手里的行李箱，兩人一起到售票窗口買了票，坐在候車室的座位上，唐萬福才事務性的挑起了話題：“小楊，那個案子的資料都看過了吧？”

楊陽點頭：“大體看了一遍，是個普通的交通肇事案，案子的受害人乘坐旅游公司的公共汽車在途中發生了意外，造成車毀人傷，受害人未能就賠償問題和有關責任方達成一致，委托我們提起訴訟，要求得到足夠的補償，說白了就是賠多賠少的問題。”

唐萬福從口袋里掏出了一根煙，含在嘴里，剛剛點著，似乎想起了候車室里禁止吸煙的明文規定，把吸了一口的香煙掐滅扔進了垃圾箱，接著楊陽的話端繼續說道：“這的確是個非常普通的交通肇事案子，換了別人，責任方賠點錢就過去了，可偏偏受害人是一個民營企業老板的兒子，人家有的是錢，根本不在乎賠多賠少，人家要的是公道，是正義，意外發生之后，有關責任方一直無人露面，甚至沒有前去醫院慰問一下，這讓一位高高在上老板的顏面何在？”

楊陽點頭稱是。

唐萬福繼續下去：“陳浩天說了，這個案子原本不在乎賠多賠少的，現在看到有關責任方態度這么強硬，也沒有做出絲毫的妥協和讓步，才委托我們提起訴訟，不僅要追究責任方的民事責任，獲取最大額度的經濟賠償，必要的時候還要追求責任方的刑事責任。”

楊陽問：“我們這次出發長綿目的就是為了明察暗訪，尋找證據是吧？”

唐萬福說是。

火車準時發車，楊陽靠在座椅上一邊聽著唐萬福沉重的鼾聲，一邊百無聊賴的翻閱著案子的資料，不知道為什么，下意識的掏出手機把自己出差長綿的事情告訴了丁寧，或許，只是因為一時興奮。

師徒二人在火車上輾轉周折了將近十個小時，于傍晚時分安抵長綿。出了站口，上了陳浩天派來的車子，這是一輛九成新的寶馬，駕車的是陳浩天的秘書郭東良，四十出頭的年紀，人長的憨厚老實，見到師徒二人也是畢恭畢敬熱忱備至，一邊做著自我介紹一邊為陳浩天未能親自迎接做著解釋，他說陳老板最近太累了，子健出了車禍，廠子也不景氣，把他整個人快拖垮了，剛剛在醫院輸完液，你做兄長的也不會怪罪他的，唐萬福也一通客氣的詢問了陳子健的傷情和廠子的近況，從他們你來我往的交談中楊陽才得知原來唐萬福和陳浩天是八拜之交，怪不得陳浩天不遠千里將師父邀約而來，不僅僅是因為唐萬福過硬的職業水準，更多的是信任，彼此兄弟間的信任，他相信師父會把這個案子處理妥當，給身陷囹圄的侄子一個交代。

汽車駛離車站，在華燈初上的路上一往直前，長綿的天陰沉沉的，低洼的路面上偶爾還有未干的積水，昏暗不清的路燈把近處的樓宇映射的朦朦朧朧，唯有樓宇間那閃耀的燈光不時的奪入眼眶，此時，楊陽才深刻的體會到繁華都市的夜景是這么美麗這么壯觀，本來唐萬福想去醫院探望一下重傷在身的侄子，但被郭秘書婉言謝絕了，他說陳老板說了，唐律師鞍馬勞頓了整整一天，接到后直接送到賓館，休息好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說，話已至此，也只好客隨主便，寶馬車子直接把他們拉到了事先預定好的商務賓館，安排穩妥之后郭秘書就接到了陳浩天的電話，陳浩天說他馬上過來，并讓郭秘書在賓館對面的世紀聯華大酒店定了包間。

半個多小時后，楊陽就在郭秘書預定的世紀聯華大酒店的一個貴賓包間里見到了師父的結拜兄弟陳浩天，跟前清瘦的陳浩天身著一套名牌西裝，打著領帶，深邃的眸子透過一副黑框眼鏡閃著精氣，文質彬彬又不乏老成持重，頗有幾分老板的架勢。

兄弟二人握手寒暄之后，唐萬福就簡單介紹了身邊的助手楊陽，楊陽也和陳浩天握手致意，上了飯桌，一干人等才算慢慢切入話題，陳浩天先是表達了與唐萬福久別重逢的喜悅，而后輕描淡寫的談了談廠子的近況，最后把話題留在了他那重傷在身的兒子身上，從他們的交談中楊陽聽得出來，陳子健確實傷的不輕，在重癥監護室躺了整整一個周了，至今仍是生死未卜。說到這里，郭秘書攔之不及，陳浩天猛灌了幾杯酒，面孔通紅，眼睛也紅了，額上繃著條條青筋，言辭也是愈發激烈起來，“我兒子坐他們的車出了意外，現在還躺在重癥監護室人事不省，我連他們人的影都沒有見到，打電話詢問誰是負責人，到底誰來承擔責任，他們都想推的干干凈凈，我實話和你說老唐，我干廠子干了這么多年我有的是錢，我不缺那點，我就是要追究他們的法律責任，就是要他們付出應有的代價，他們想不認賬，我一個也不放過。”

唐萬福坐在椅子上靜靜的傾聽著他發泄心中的憤慨，一時之間也插不上話了，整頓飯下來都是陳浩天一人在宣泄他的感情，其他幾人都成了他的聽眾，到了最后不知是酒精起了作用還是擔憂過度，陳浩天居然說起了胡話，甚至夾帶著輕聲的哽咽，最終在楊陽和郭秘書的攙扶下才算把半醉不醒的陳浩天送回了遠在郊區的別墅。

楊陽再次回到賓館的時候已是十點多鐘，唐萬福已經睡去，楊陽放輕腳步，摸索著打開電燈，洗刷之后就迫不及待地上床睡覺了，這一覺楊陽睡得很香很香，醒來的時候已是太陽高掛，師徒二人在賓館餐廳簡單吃了早飯就按照昨晚郭秘書留下的地址乘車去了陳浩天的別墅。

車子駛出市區沿著一條康莊大道續行了十多分鐘便拐進了棲水華庭別墅區，別墅傍依碧波蕩漾的太平湖而建，上下兩層，房前房后綠意蔥蔥，假山、噴泉、涼亭也是一應俱全，聽司機師傅說別墅剛剛竣工不久，住的大多是些名門貴族，至于別墅的價格大可不言而喻。

下了車，師徒二人沿著雕砌別致的石板小路找到了陳家別墅，開門的是一個年輕漂亮溫文爾雅的女人，三十左右，見到唐楊二人也是禮貌寒暄，熱情的將他們讓進了屋里，隨后跑到廚房沏茶倒水，楊陽環顧著這套裝修端莊陳設豪華的別墅，暗自感嘆著名門貴族的顯赫生活。

喝著茶水，唐萬福問起了陳浩天，他說：“老陳呢？在家里還是在公司？早上來得急也沒打電話，他要沒在家我們去公司。”

女人抬頭朝臥房看了看，說：“浩天昨晚喝多了，還在臥室睡覺，我這就去叫他。”說著就要起身去呼喚昏睡中的丈夫。

唐萬福趕緊招手制止了：“老陳最近事情多，子健又出了意外，心情不好，昨晚喝高了，就讓他再睡一會吧！我們今天過來也沒什么事，主要是想看看子健。”

女人這才又回到桌旁坐了下來，憂心忡忡的說起了重傷在身的子健，說起了效益不佳的廠子，說起了日漸頹廢的丈夫，說著說著情不自禁的抹起了眼淚，把他們二人撂在跟前有些無措。

過了許久，唐萬福才說了幾句安慰的話，而后就起身告辭，要去醫院看看多年未見的侄子，說到這里，女人趕緊擦干眼淚，拿著手機給郭秘書打電話，讓他開車過來接送，她說他們剛剛過來，環境不熟，市里人多車多，讓郭秘書接送一下既快捷又安心，唐萬福也就禮貌的應下了，坐在沙發上又喝了一杯茶水才等來了郭秘書。

離開別墅，郭秘書駕著車子去了長綿市中醫院。一路上，車流如織，憑借嫻熟的車技，汽車在車流中左右穿梭，抵達醫院的時候已是十點多鐘，在郭秘書的引領下，唐萬福和楊陽才得以見到了躺在重癥監護室里的陳子健，隔著玻璃，一張俊朗的面孔在白熾燈的直射下白的嚇人，橫七豎八的管子盤在身上，跟前擺滿了各式儀器，那微微閃動的燈光好像昭示著生命的脆弱。

看到這里，楊陽不禁有些心酸，他想，他原來該是一個多么活潑健朗的小伙，論年齡該和自己相仿，一場突如其來的意外卻讓他久久沉睡于此。身旁的師父目光炯炯的盯著玻璃里的侄子，那種眼神楊陽不知道用什么詞語才能形容，是擔憂？心疼？憤慨？還是兼而有之？楊陽說不清楚，但他知道那絕對是一雙寫滿慈愛的眼睛。

出了醫院，郭秘書把他們送回了賓館，并在賓館的餐廳里一起吃了午飯，臨走的時候郭秘書留下了一些和案子相關的資料，再三囑托師父盡早結案，還陳家一個公道，師父也不無誠懇地表了態：“郭秘書，你放心吧，這個案子我已經仔細分析過了，勝訴絕對是囊中取物，關鍵在于我們要向責任方索賠多少，當然了，這也要有個度，具體要看子健的傷病情況，現在我們還要繼續搜集有利證據，為開庭做準備，如果能夠通過庭外調解達成協議就再好不過了，如果責任方還是這樣置之不理態度強硬的話我們也只好奉陪到底，作為一名職業律師，我會以人格保證絕不徇私枉法，再說了，我和浩天又是兄弟，于情于理我都會竭盡全力，你也給浩天帶個話，讓他盡管放心。”

郭秘書也是連連點頭。

送走了郭秘書，整個下午師徒二人都窩在房里研讀資料討論案情，直到傍晚時分才出門在餐廳吃了飯。

晚上，二人達成一致，決定從案子的最初起點入手，先到交警部門了解事故的前因經過，而后逐步深入，把整個案子涉及到的人物都細細調查一遍。

次日一早，楊陽就隨同師父去了長綿市交警大隊，在表明身份說明來由之后傳達室就和辦公室的值班主任通了電話，此時，交警隊還未上班，在這間并不寬敞的傳達室等了半個鐘頭才見到一位穿著制服徐步而來的交警，傳達室主任說他就是交警隊的副隊長，有什么事可以問他。

在婉謝了傳達室主任之后他們二人就一同離開快步追上了那位副隊長，一通客氣的介紹和寒暄之后，副隊長就把他們帶到了自己的辦公室，很熱情很親切的接見了他們，當師父談起不日前的那個交通肇事案的時候，副隊長先是一愣，想了一會兒，才試探性的問起來：“你說的是那個旅游公司的汽車肇事案是嗎？”

師父點頭：“對，就是那個在一周之前發生的意外”。

“噢，你說的是那個呀，最近我隊參與的救援行動比較多，你不講清楚還真有點分不清了，你也知道現在交通四通八達，車流分布集中，搞不好哪個司機開點小差就釀出事故，你說的那個意外我印象倒是蠻深刻的，在我們接到報警趕到案發現場時，一輛旅游大巴四腳朝天橫在高速公路的中央，車子嚴重變形，頂蓋也被掀翻了，大巴車的旁邊，還有一輛側翻18輪大貨車的車頭只剩下鋼架赤裸在外面，已是面目全非，100多根大木頭堆積在車道上，阻斷了來往車輛的通行，高速公路的中央護欄也被沖擊得七零八碎，大巴車的零件、玻璃碎片以及乘客的衣物、旅行袋等物品散落了一地，現場濃烈的汽油味混雜著血腥味四處彌漫，大巴司機和貨車司機當場死亡，好在大巴車上只有一名乘客，救援人員用擔架把他抬上了急救汽車送到了當地的醫院進行救治，如果當時大巴車上座無缺席，那后果真的不堪想象。”副隊長邊說邊搖頭，似乎還是余悸未消。

唐萬福問：“這個意外究竟誰負責任？”

副隊長說：“事故之后我們對現場進行了細致的調查，認定事故是旅游公司的大巴車失控撞擊中央護欄后側翻碰撞對向的重型半掛牽引車導致的，大巴車的司機負事故全部責任。”

“失控？”唐萬福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扯著嗓門向他確認。

不過，副隊長的確這樣說的，楊陽也聽得清清楚楚。

副隊長端起水杯，輕抿一口，頓了一下，才說“不錯，據目擊者證實當時對面的貨車正在正常行駛，大巴車失控沖撞中間護欄后側翻和貨車相撞才釀成了這場悲慘的事故。”

“到底是什么原因導致大巴車失控調查清楚了嗎？”唐萬福追問。

“最終經專業檢測機構檢測后認定，事故主要是由于肇事大巴車的技術狀況不符合使用要求所致。”

唐萬福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而后副隊長又問起了傷者的情況，他說：“那個受傷的年輕人現在怎么樣了？脫離危險了嗎？”

唐萬福面無表情的搖了搖頭：“還沒有，至今仍是生死未卜，我們此次前來主要是想了解一下當時的案發情況，為以后開庭做準備。”

副隊長眨巴著眼睛，疑惑的問：“開庭？”

“是啊！事故發生以來至今責任方都沒有露面，也沒有給予任何象征性的答復，受害者的父親委托我們向有關責任人提起訴訟，獲取賠償，并且追究責任人的法律責任。”

“那是應該的，出了意外責任方總不能袖手旁觀置之不理的，總要付出該有的經濟賠償，承擔應有的法律責任。”

在交警隊和這位副隊長談了整整一個上午，副隊長也是有問必答，楊陽做著簡單的記錄，對于案發經過和事故原因了解的算是八九不離十了，時近中午，雖然唐萬福再三邀請這位副隊長一起吃個午飯，但還是被他婉言謝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