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時候,唐萬福和楊陽去了另一個地方,那就是長綿市藍天旅行社。
在長綿這座繁華都市藍天旅行社并不出名,只聽說是個有些年景的旅行社團,年輕人大多聞所未聞,不過年長者倒是頗為熟悉,當年的藍天旅行社在長綿也稱得上叱咤風云,只是隨著近幾年旅游行業如雨后春筍般的興起,旅行社團的日漸增多,藍天旅行社才失去了昔日的光環,淪為了一個不名不響的二流社團。
師徒二人一路打聽,找到藍天旅行社的時候太陽已經西斜,透過傳達室的玻璃他們看到室內空無一人。從那扇半開的電子遙控大門進去之后,西側空曠的場地上歪歪斜斜的停著幾輛半舊不新的大巴車,車子的擋風玻璃上清一色的寫著“藍天旅行社”的字樣,穿過一條冗長的走廊,他們沿著樓梯上了二樓,在二樓敲響了經理辦公室的房門,開門的是一位六十多歲的老頭,老頭上下打量了一番,一臉茫然的問了句:“你們找誰?”
師徒二人顯然為他們的冒昧造訪感到失禮,唐萬福迎著笑臉開了口:“大爺,我們找這里的負責人,請問您是嗎?”
老頭遲疑了一會兒才吞吞吐吐的說道:“啊,我不是,負責人不在,回老家了,你們找他什么事?”
“那他什么時候回來?我們找他了解點情況。”
“這個說不準,說不定明天就回來了,說不定三五天也回不來,你們想了解什么情況?”
悶了一會,唐萬福才說:“我們想了解一下一周之前藍天旅行社大巴車發生意外的情況,我們受受害人父親的委托前來和旅行社負責人就受害人的賠償協議的問題做一下探討。”
老頭若有所思的嘆了口氣,開始打發他們,“藍天旅行社一周之前的確出了一些意外,不過現在負責人不在,我也無權和你們談這些,這樣吧,你們過幾天再過來,好吧?”
唐萬福極不情愿的點了點頭,臨走的時候向老頭要了經理的手機號碼,打過去對方卻是關機,師徒二人才怏怏回到了市中心的商務賓館。
就在他們緊鑼密鼓調查案情的時候,事情卻發生了質的變故,他們也不得不因為這個變故暫時把這個案子擱置,這個變故就是陳浩天死了,死在了郊區的別墅。
唐萬福和楊陽是傍晚時分得知這一噩耗的,當時他們剛剛從藍天旅行社回來,前腳剛剛踏進賓館大門,唐萬福就接到了郭秘書的電話,電話的內容楊陽也聽到了,郭秘書壓低聲音,輕聲哽咽道:“是唐律師嗎?我是郭東良,陳老板……陳老板……他不在了……”
接到陳浩天的死訊后,唐萬福和楊陽心急火燎的趕去醫院,到醫院時醫生早已停止了象征性的搶救,正要把陳浩天的遺體轉去太平間,唐萬福搶先幾步攔下了醫生,雙手微微顫抖著掀開了蓋在陳浩天身上的那張白色的床單,死去的陳浩天仿佛只是睡著了,面容是那么安定那么慈祥,甚至還掛著絲絲的倦意,或許,他真的太累了,真的需要好好睡上一覺,只是他再也不會醒來。
一切發生的這么突然,突然的讓人猝不及防,就在昨天,就在世紀聯華大酒店的包間里,他們還坐在一起談著兄弟情深,談著事業人生,談著身陷囹圄的陳子健,然而僅僅過了一天,僅僅一天,他卻永遠撒手人世。此時此刻,看著死去的陳浩天楊陽仿佛還能聽到他那義憤填膺的訓斥,還能看到額上繃緊的條條青筋。
唐萬福俯下身去,趴在陳浩天身邊耳語了幾句,然后失聲痛哭起來,雖然他們沒有骨肉之親,沒有朝夕相處,可他們畢竟是在菩提樹下結拜立誓的兄弟,他們曾經許下了有福同享患難與共的承諾,立下了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的誓言,可如今陳浩天悄然離去,留下了效益不佳的廠子,留下了生死未卜的兒子,唐萬福知道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只是深情緬懷,只能用淚水釋放心中的憂傷,并且他必須要馬上振作起來,必須在處理好陳浩天的后事之后繼續他的責任。
這個出乎意料的轉變,沒有人會想得到,也沒有人愿意接受,尤其是陳浩天那年輕漂亮的妻子,在陳浩天離開的這段時間里,整天茶飯不思,淚痕不斷,憔悴的就像一朵即將謝去的花兒,整個人也消瘦了很多。
這個出乎意料的轉變,帶來的不僅僅是悲傷和淚水,不僅僅是案子的暫時擱置,更多的是,在陳浩天的死訊傳開之后,公司上下一時群龍無首,亂了陣腳,廠子倒閉的謠言也是傳的風生水起。
雖然只是謠言,但也并非空穴來風,在旁聽了陳浩天死后由總經理主持的高層會議之后,唐萬福才知道在長綿赫赫有名的民營企業其實早已危在旦夕。前兩年,陳浩天盲目擴大生產,導致資金周轉不暢,庫存積壓過多,再加上市場接近飽和,更新換代過快,陳浩天又不愿低價甩賣,至今三千多萬的庫存折合之后其實已經不足一千萬了,拿這一千萬正好可以彌補購買設備擴建廠房時向銀行貸款的缺口。
就在前些天,銀行負責人還在催促按時償還貸款,各地材料商在得知陳浩天死訊之后也紛紛停止了供貨,并且要求按時償還拖欠的貨款,陳浩天在時事情還有商量的余地,現在陳浩天走了,各地材料商和供貨商甚至找上了家門,圍在別墅門外要求償還貨款。
最終,經過董事會、總經理、總會計師以及各個部門經理的共同商議之后,浩辰科技有限責任公司向法院提出了破產的申請,市值一千多萬元的庫存拍賣之后只拍了八百萬元,好好的廠房、設備以及專利技術也只拍了三百萬元,除去銀行一千萬元的貸款、各地材料商和供貨商五百余萬元的貨款,還差兩百多萬,最后把陳浩天的車子、別墅一并拍賣了才勉強補上了這兩百余萬元的漏洞。至此以后,赫赫有名的浩辰科技不復存在,陳浩天的妻子也搬離了棲水華庭的別墅。
案子擱置之后,唐萬福留在長綿料理陳浩天的后事,楊陽則回到了云海。
在回云海的前一天下午,楊陽坐車去了長綿久負盛名的太平湖風景區,在售票處買了門票,門票不貴,五十塊錢,可以在景區游玩一天,這個時段的游客不多,多半也是慕名而來,楊陽漫步在青磚砌成的林蔭小路上,望著湖畔茂密的垂柳綠柏、波光粼粼的湖面以及忽遠忽近的游船,不禁對這幅和諧自然的景色頓生敬仰和愛慕之情,他想,這里該是一個令人心馳神往的境地。
沿著石階拾級而上登上了景區的游客中心——太平塔。太平塔臨湖而筑,塔身雕刻著數百個精致玲瓏的石像,各個石像神情姿態別具一格,但都栩栩如生,在西斜的余暉中閃著耀眼的金光,整個塔身威風凜凜的佇立在景區的中央,登上塔頂,極目眺望,遠遠的綠山在茫茫白霧中忽隱忽現出它那雄偉的輪廓,漸遠漸隱,融入天際。
走出太平塔的時候天空揚起了小雨,明明剛剛還是碧空如洗,轉眼黑云壓頂細雨綿綿,此情此景,不由讓楊陽想起了杜甫的“天上浮云似白衣,斯須改變如蒼狗”的詩句,暗自感嘆著世事的變幻無常,尤其是在親眼目睹了陳家中落之后,或許,生活真的讓人捉摸不透,至少,你不知道明天究竟是晴是雨,是喜是憂。
離開太平湖風景區的時候天色已經漸黑,夕陽的最后一抹紅暈在濃濃云霧之中也凸顯得蒼白無力,相反,太平湖風景區在這場綿綿細雨之中卻顯得更加清澈透明,那美麗的風情、獨特的氣質、古樸的品性全都毫不保留地展露出來,用雨聲敲打出長綿唯美的韻律,用善良詮釋著長綿特有的品質,說不定這場細雨就是給小城人民的饋贈和祝福呢!
天亮之后,風緩日出,楊陽帶著來時簡單的行李登上了從長綿開往云海的列車,這列班車早晚一趟,楊陽選擇了早上的這班,一來可以欣賞沿途的風景,免去了夜晚的孤寂和深沉;二來可以盡快逃離這個繁華都市,逃離陳家家破人亡的凄楚和悲涼。
一路上,楊陽的心情與來時大相徑庭,說不上感傷,至少有些心神不寧,有些落落寡歡,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親身體會,恐怕他也不會相信如此殷實的生活瞬間就會灰飛煙滅,他不敢想象陳子健的未來是生是死,更不敢想象有朝一日有幸存活下來的陳子健在得知家破人亡的消息后,會不會失去了生的欲望,這些,他不敢想象。相反,這些出乎意料的變故卻讓楊陽意識到了自己所擁有的平靜淡然生活的彌足珍貴。
不知道是機緣還是巧合,坐在前排的女孩很早就引起了楊陽的注意,看身影似曾相識,但楊陽一直沉浸在陳家變故的遐想中,一時半會也沒有動身,直到中午時分去餐車買飯的時候才得到了確認,不是別人,正是那個讓自己夜不能寐的女孩丁寧。
與丁寧的偶遇很快沖淡了縈繞在楊陽腦中的遐想,顯然,丁寧并沒有注意到他,她正塞著耳機陶醉在動感的音樂和窗外的風景中,直到楊陽把從餐車買來的午飯和飲料放在她的面前時,她才如夢方醒般的看到了楊陽,對于此次的不期而遇同樣是興奮和詫異,摘下耳機,瞪著疑惑的眼睛問:“你怎么也在這班列車上?”
楊陽淡淡的笑笑:“我和唐律師去長綿了,公司在那邊接了個案子,讓我跟著練練手,你呢?不會也是去長綿了吧?”
頓了一會兒,丁寧才潦草的回道:“我去朋友那了。”
顯然,楊陽意識到丁寧有些言不由衷,并且心事重重,但他沒再過多詢問,而是轉移了話題,他說:“你在云海下車嗎?”
丁寧說:“是啊,你呢?”
“我也在云海下車,可以一塊兒回去。”
丁寧微笑著點了點頭。
吃過午飯,楊陽和丁寧身邊的女孩調換了座位,和丁寧坐在了一塊。初夏的午后,正是最為困乏的時候,吃過午飯沒有多久,丁寧就靠在座位上睡著了,睡著睡著身子不由自主的傾斜到了楊陽肩頭,飄逸的順發、柔軟的身軀靠在楊陽肩頭若即若離,這也是楊陽和丁寧認識以來的第一次親密接觸,盡管自己也是頗為困倦,但還是勉為其難的強打著精神把肩頭借給了熟睡中的丁寧。
火車在傍晚時候到站云海,下車的時候楊陽幫丁寧拿了行李,走出站口分別的時候,楊陽冒昧的問了句:“我可以問你個問題嗎?”
丁寧笑而不答。
楊陽又問:“你有男朋友嗎?”
丁寧依然不語。
楊陽繼續追問:“我可以追你嗎?”
這時,丁寧說話了,她搖著頭,一本正經的拒絕:“不可以!”語氣有些直接,甚至有些強硬。
楊陽沒有在意。
或許,大多數的女孩都是矜持的,都是口是心非的,尤其是面對突如其來的感情都會婉言拒絕的。當然,丁寧也不例外,畢竟,他們剛剛認識還沒多久,彼此之間還不了解,他相信真正的感情是不用追的,至于剛才楊陽說出追求丁寧的那番話完全出于試探,他想知道丁寧是否已經名花有主,既然丁寧沒有直接回答,至少說明他有機會,只要兩個人有默契,就可以慢慢的將兩顆心的距離縮短,在無意識中漸漸靠近彼此,從朋友到知己,從知己到戀人,真正的感情是用不了多久的,從你喜歡上她的那一刻起,也許她也在那一刻喜歡上了你,同節奏的愛情往往才能演奏出最和諧最動聽的樂章,不是嗎?
車站分別之后,楊陽坐車回了四合小院。
回來的路上,楊陽在附近的蛋糕店訂了蛋糕,因為明天就是母親的生日,這一天他還是記得的,相比其他的同齡人,楊陽顯得成熟很多穩重很多,至少很孝順很聽話,對于母親的安排一向言聽計從,沒有半點怨言,這也讓母親踏實了不少,不像很多社會青年整天不著調的泡在酒吧舞廳。
快到家的時候,楊陽接到了菲菲打來的電話,時間過的真快,一晃一個多月過去了,長綿的案子的確讓他忽略菲菲很久,如果不是今天菲菲打來電話恐怕他真的快把她忘了,菲菲在電話里說她快畢業了,打算留在云海,并且征求了楊陽的意見,楊陽說:“好啊,有什么需要可以找我。”
話音未落,菲菲就順水推舟的來了句:“楊陽,我現在在找房子,一時半會也沒有找到合適的,正好阿姨走了,我暫時在你那借住幾天可以吧?”
楊陽不假思索的否定:“那可不行,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萬一……”
“萬一什么?”菲菲假裝興奮的反問。
“萬一干柴烈火的自燃了怎么辦?”楊陽逗她。
“心甘情愿。”菲菲口無遮攔的答道。
“那可不行,我可不能把你帶壞了,要讓我媽知道了非收拾我不行。”
最終,在菲菲的軟磨硬泡下和楊陽達成協議,先借住幾日,找到房子立馬搬走。
其實,楊陽很是希望菲菲過來同住,現在不是流行異性合租嘛,有了菲菲,至少洗衣、做飯、打掃衛生這樣的家務瑣事以后再也不用親自動手,還有就是,楊陽不同意,菲菲就不掛電話,最后,他也只好妥協了,畢竟有百利而無一弊。
本來,菲菲打算明日就收拾東西搬過來的,但楊陽說明天要回老家給母親過生日,可以留下鑰匙,只是,他不能幫她收拾東西了。
聽到楊陽說要回家,菲菲迫不及待的開了口:“你要回家?明天嗎?”
“對啊,明天是我媽生日,當然要回去。”
菲菲略帶征求的語氣說道:“我也好長時間沒有回家了,要不明天我和你一塊回去吧?”
楊陽笑笑,沒有作答。
直到菲菲再次征求他的意見他才漫不經心的回了句好。其實,他本想拒絕的,因為他的腦子里有過帶丁寧一塊回去的沖動,盡管這種沖動只是一閃而過,但是那股懵懂的愛意足以將它淹沒,他想,雖然他們還不太熟,但以朋友的名義邀請她去游玩相信她是不會拒絕的,可是他又擔心母親沒完沒了的質問和嘮叨,索性放棄了。另外,他和菲菲又是同路,母親在時菲菲也是忙前忙后的沒少照顧,如果直言拒絕似乎有點不近情理,所以,他同意了,和菲菲一塊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