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平淡無奇的日子持續了大概一周,楊陽就收到了師父回來的消息。唐萬福孤身一人在長綿料理完陳浩天的后事,安排好馬靜茹的食宿,就返回了云海,這些日子的確把他累壞了,人一時之間也消瘦了很多,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多日前一直昏迷不醒的陳子健總算了有了一絲蘇醒的跡象,只是當前案子沒有了結,沒有拿到責任方的賠償,陳家也沒有留下任何財物和遺產,唐萬福只好自掏腰包為陳子健墊付藥費,算是盡了一位叔父應盡的責任。
唐萬福這次回來,一是交代一下最近的工作任務,查看一下公司的進展情況;二是籌集資金,承擔陳子健的醫藥費用,畢竟,加護病房費用高昂,這樣往里填錢無異于無底洞,而他也是有妻有女,不可能把全部積蓄毫不保留的貢獻出來,最后,在他好說歹說之下妻子才勉強同意了援助陳家之事。
自從陳家中落之后,陳浩天的妻子就搬離了溪庭水岸的別墅,一時漂泊流浪,居無定所,唐萬福在郊區給她租了一套經濟實用的公寓,生活上總算有了著落,本是如花似玉風華正茂之年,在經歷了家破人亡的悲慘變故之后,人憔悴的如同風吹雨打之后的花兒。所以,先前久久隱于心際的那點疑問,在唐萬福回到云海的這天晚上,在云海一家名叫翹老歪的小飯館里,楊陽終于開了口:“師父,陳子健的父親論年齡該和您相差無幾,可他的妻子看似年輕很多,是不是……?”剩下的半句卡在喉嚨,卻沒有說出口。
唐萬福喝了口酒,吃了點菜,才細細道來:“其實,你也看得出來馬靜茹不是子健的親生母親,她是在陳浩天和他母親離婚之后嫁過來的,年齡上小了不少,人長得漂亮,為人處世也是頗為得體,只是子健一直和她有著解不開的糾葛……”
“糾葛?”楊陽心頭一陣疑惑,等著唐萬福釋疑。
“是啊!子健父母離婚不久,他的母親就抑郁而終,所以,子健一直認為是馬靜茹毀了他的家庭,害了他的母親,對她也是恨之入骨。”說完,端起酒杯一揚而盡。
“陳老板沒和子健解釋過嗎?”
“解釋肯定解釋過,但子健聽不進去,你可以想象,一個本是叛逆的孩子在親眼目睹了家庭感情破裂、母親抑郁而終、父親另結新歡之后,在他的潛意識里會留下什么?”
楊陽會意的點了點頭,不知是聽明白了還是有感而發。
之后,他們又聊了很久,這頓飯他們也吃了很久,直到“翹老歪”關門打烊之時才怏怏離去。在這段時間里,他們聊得最多就是馬靜茹,當然還有子健,還有他的母親、他的父親,而唐萬福心甘情愿為陳家做這些為的只是兄弟情義。
酒過三巡之后,唐萬福臉上掛著微微的醉意,眼里閃著淚花和楊陽講訴了他與陳浩天之間的兄弟情義:“楊陽,你說,我和浩天是兄弟,拜把子的兄弟,他現在不在了,他有難了我能袖手旁觀嗎?我能不幫他一把嗎?什么叫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我不幫他我心里過意的去嗎?”
他說的迷迷糊糊,楊陽也聽得似懂非懂,但從他的表情和動作上上不難看出流露出的絲絲真情。
離開飯館,楊陽打車把唐萬福送回了離事務所不是很遠的華沁小苑。華沁小苑和陳浩天的棲水華庭自然無法相提并論,但也是個中規中矩的居民小區,到達華沁小苑時天色已經很晚,路燈早已滅了,黑暗籠罩了一切,整個小區月色朦朧,樹影婆娑,晚風拂面,陣陣清涼,兩人龜行在昏暗不清的石板小路上,唐萬福借著微微醉意還在訴說著兄弟情義,并且給楊陽留下了一句至理名言,他說:“好朋友不需要太多,三個就夠了,一個肯借給你錢,一個肯參加你的婚禮,一個肯參加你的葬禮。”
楊陽也是似聽非聽,似懂非懂,但最后的這句他聽到了,聽懂了。的確,一生擁有三個知己足矣,酒囊飯袋的狐朋狗友確實可有可無,而他有沒有所謂的朋友呢?
楊陽從華沁小苑回到四合院時已是凌晨時分,小院很靜很黑,只有那扇古銅色大門發出的沉重回響在小院里縈繞開來,楊陽放輕腳步踱到門前,從兜里掏出鑰匙摸索著開門,當他把鑰匙插進門鎖時,屋里電燈亮了,少頃,門聲一響,一個穿著睡衣略顯熟悉的身影站在跟前,頓了片刻,楊陽適應了從黑暗到光明的轉變之后才看清一尺之隔的女孩是菲菲,菲菲退了幾步,問:“你去哪了?怎么現在才回來?吃飯了嗎?廚房還有飯,我去給你熱熱。”
楊陽看著跑去廚房的菲菲趕緊制止了:“我吃過了,你別熱了,今天唐律師回來了,我和他在一起吃的飯,聊著聊著不知不覺就到現在了。”
“我給你打了好多電話你都沒接,我又擔心把門反鎖了你進不來,所以一直等到現在。”
楊陽笑笑,對著哈欠連連睡醒惺忪的菲菲深表歉疚:“我手機調靜音了,沒有聽到,太晚了,你快去睡吧。”
“好,我去睡了,你也早點休息。”
菲菲回屋睡覺了,楊陽草草洗刷之后也回屋上床,睡覺之前給手機充電的時候看到赫然顯示的五十八個未接來電不禁讓他有些愧疚,他本不該把手機調成靜音的,讓菲菲等到現在,睡覺之前,楊陽腦子里全是愧疚,全是自責。
在這個同樣深沉的夜晚,丁寧躺在床上,看著手機上那張熟悉的面孔久久不能入眠,思緒從過去到現在,又從現在到過去,那些清晰可見的鏡頭一股腦的糾纏在一起,她不敢去想未來,只能在回憶里纏綿,只想盡快尋覓到他,可是她又怎么知道在這樣深沉的夜晚她的他又在哪呢?所以,她只能回憶,只能去尋找和他有關的一切回憶來麻痹自己。可是,冥冥之中的一種力量牽引著她,鼓勵著她,最終一定可以如愿以償,一定可以找到銷聲匿跡的他,所以,她一直懷有希望,一直都有!
可是自從上次把尋找神秘男孩的事情拜托給了楊陽之后,不知不覺已經過了兩周,時至今日丁寧沒有收到楊陽的任何回應,甚至連個象征性的電話也沒有,她有點急了,有點慌了,雖然對于此事她還是信心滿滿,還是一如既往的懷有希望,可是,潛意識里的信心已經開始動搖,她害怕照片上的男孩真的銷聲匿跡無處可尋,所以,她等不及,在這天傍晚時分她拖著沉重的步子找到了四合小院,站在小院門口探著腦袋往里張望,東房洗衣服的張姨看到了這個陌生的面孔,放下手里衣服,來到門口,問了句:“姑娘,你找誰?”
丁寧支吾了片刻才想起楊陽的名字,她說:“這里有個叫楊陽的男孩嗎?我找他。”
“楊陽啊,他上班去了,還沒有回來,姑娘你進來等吧,應該快回來了。”
丁寧顯然被張姨的熱情感染了,她禮貌的道了謝,坐在小院的石凳上盯著門口的方向,等著歸來的楊陽。
天快黑的時候,門口仍舊沒有出現她期盼的身影,丁寧起身謝過張姨而后離開,當她走到門口時,菲菲恰好回來,擦肩而過的瞬間對視一眼,東房的張姨趕緊叫住她:“你不是找楊陽嗎?她是楊陽的表妹,你問問她吧。”
菲菲轉過身來目視丁寧:“你找楊陽嗎?”
丁寧機械的答道:“你知道他在哪嗎?”
“進屋等會兒吧,應該快回來了。”
丁寧跟著菲菲進了屋,坐在沙發上環視著這間簡樸舒適的客廳,目光最后停留在那張全家福上,她看了好久才認出照片里的男孩就是楊陽。
菲菲給丁寧倒了熱水,拿了水果,并給楊陽打了電話,丁寧也是再三言謝,兩人也開始了交談,菲菲問:“你是楊陽的朋友嗎?以前好像沒有聽楊陽說起過你。”
丁寧說:“我們剛認識不久,彼此還不太熟。”
菲菲又問:“你找楊陽有什么事嗎?”
丁寧輕描淡寫的把此番前來的目的說了下:“我拜托楊陽幫我找一個朋友,我們失去聯系了。”
菲菲還欲追問,但她們的交談被剛剛回來的楊陽打斷了,楊陽看著坐在沙發上的丁寧激動和興奮溢于言表:“丁寧,你怎么來了?”
丁寧說:“上次拜托你的事怎么樣了?”
楊陽愣了一下:“什么事?”
“就是……”
“你是說那件事,現在還沒有消息,有消息我會通知你的。”
丁寧有些失望,她本以為楊陽會說有結果了,然而沒有,盡管如此她還是把失望藏在了心底,臉上掛著勉強的微笑再次道了謝便起身告辭。
楊陽看了看時間:“別走了,一塊吃飯吧,我請你!”
丁寧連忙推辭:“本來該我請你吃飯的,怎么好意思麻煩你呢!”
“等我幫到你了你再請我。”
離開小院,去了不遠的快餐店吃了飯,飯間,楊陽又是為丁寧夾菜又是倒水,完全忽略了身旁的菲菲,菲菲的不滿寫在臉上,當然,楊陽并沒有注意到菲菲的反常。結賬付款的時候雖然丁寧再三謙讓,楊陽還是很紳士的請了客,何況她又是他日思夜想的女孩。
吃過飯,楊陽送丁寧回了家,回來的路上,菲菲滿是窩火,對于楊陽也是咒罵了老長時間才慢慢消氣,對此楊陽只是憨笑而過,并沒有意識到菲菲濃濃的醋意。
晚上,楊陽把尋找照片男孩的事情鄭重其事的想了一番,的確,這段時間他太忙了,幾乎快把這個事情忘記了,他決定認真對待并且處理妥當,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嘛!何況拜托自己的又是丁寧,幫她促成此事豈不于己有利?可是,茫茫人海,尋覓一人,猶如撈針,談何容易。
過了一周,事情的進展依舊沒有半點眉目,楊陽也有點著急了,這天下午他接到了唐萬福打來的電話,唐萬福告訴他已經回到長綿,正在著手處理陳家的事情。其實,在唐萬福離開長綿的這段時間里,陳子健的病情有了很大的好轉,和先前剛剛住院醫生定下的昏迷無期甚至成為植物人的結論相比,現在看來有了很大好轉,由深度昏迷到時而清醒時而昏迷,再到意識慢慢恢復,也許用不了多長時間他就可以像正常人一樣回到正常的生活。這一消息陳子健的主治醫生通過電話告訴了唐萬福,畢竟現在他是子健的唯一監護人,唐萬福聽了也是異常高興,總算又把子健從鬼門關拉了回來,對主治醫生也是再三言謝,最后,主治醫生提醒唐萬福按時交納費用,所以,唐萬福在云海只逗留了一周,在交代完公司的事務,籌集到足夠的費用之后就啟程飛往長綿,因為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見到子健,想要看看他是否真的如醫生所說的那樣恢復了很多,是否真的有了意識,是否還能認得出這位叔父。所以,他迫不及待的回去了,甚至沒有和楊陽打招呼,只是在抵達長綿機場時才和楊陽通了電話。
出了機場,唐萬福攔了一輛出租直奔醫院,在主治醫生的辦公室里詳細了解了子健的病情,主治醫生說:“子健恢復狀況一切都好,現在已經有了輕微的意識。”
唐萬福問:“可以恢復到正常嗎?”
醫生說:“這個只是時間問題,照目前的恢復進度是可以的。”
最后,醫生提醒唐萬福盡快繳納費用,在重癥監護室設備儀器藥物針劑都是最好的,所以,費用相比普通病房昂貴得多。
繳納完醫藥費用之后,唐萬福就在醫院附近找了賓館休息,賓館離醫院很近,穿過一條馬路就到。晚上,唐萬福從醫院回到賓館又和楊陽打了電話,他說想讓楊陽來趟長綿,開始處理子健的案子,因為他一個人實在忙不過來,又要繼續跟蹤案情,又要顧及子健。
在和菲菲交代清楚工作事宜之后,楊陽就去車站買了次日的車票,晚上,菲菲包了水餃為楊陽踐行,從菲菲的表情和言語上不難看出依依不舍,她本想說和他一塊去的,可又礙于唐律師和工作的關系索性放棄,她本以為期盼已久的“同居生活”可以長久,然而事與愿違。
第二天,楊陽醒來的時候菲菲已經不在了。其實,她本該送他的,可又擔心多愁善感的自己把離別的氣氛渲染的過于沉重,所以她只給他留了字條:楊陽,我出去有事,不去送你了,桌上剛包的水餃,你吃點再走,包里有買的飲料和面包,走的時候別忘記帶了,一路順風,到了給我打電話。
楊陽打開桌上的飯盒,熱氣騰騰的水餃在朝陽的剪影里閃著晶瑩剔透的白光,楊陽吃完水餃,拿好箱包,走出門口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在那張字條上寫下了“謝謝你菲菲”才離開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