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薇的目光輕輕落在自己的妹妹身上，竟也不閃躲。

茂兒向來心直口快，像個炮筒子，這點蘇薇是早就知道的，否則也不會拿她演了那么一出戲，然而，眼下這個炮筒子會對向自己，卻是蘇薇沒能預料到的。因為她以為，茂兒還是個孩子而已，卻不知她何時已經長大了，開始有了自己的主張。

“茂兒，你還小，朝堂上的事很復雜，你不懂。”蘇薇就這樣一句輕描淡寫的“你不懂”就將她打發了，也沒有繼續解釋的樣子。

茂兒見此心里當然是更加火大，她就是不懂嘛，所以才要問啊！還是說，姐姐真的如世人所說，滿腹野心，行事無由，所以這才沒有話可以解釋？

越是這樣想，茂兒的心里也越發不安起來，一想到那個陪自己長大的長姐可能已經消失了，她的心里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很迷茫，也很難過。

“茂兒是不懂！所以茂兒現在才會看不出來，長姐你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茂兒鼓著嘴巴，大聲朝著蘇薇吼道，這副咆哮的樣子，簡直就像一頭小獅子。

她不像蘇薇，可以波瀾不驚地掩飾自己的情感，在她這里，好的就是好的，壞的就是壞的。以前母后也常說她，這樣大吼大叫會很沒禮貌，也沒公主該有的儀態，但是，事已至此，還需要什么禮貌和儀態？把話說清楚才是最重要的吧！可是，天底下的人顯然和她想得不同，長姐不是，百官亦不是。

只瞧見那些個大臣看向她的目光明顯有些驚愕，有些還皺上了眉頭，畢竟這樣歇斯底里尖聲驚叫的事，只有市井之人才會做得出來。他們覺得，即便是遇到不愉的事，面對自己的父母師長，更何況如此大庭廣眾之下，總該要將語氣收斂些，而這種幾乎破口大罵的模樣，卻是一種粗魯的象征，委實有損皇室顏面。

至于蘇薇，她更是沒有見過茂兒對自己這樣不尊敬，一時間，也不由怔愣住了。茂兒撒潑她是見過的，而且見過很多次，也知道其中的厲害之處，但是，茂兒和自己撒潑這種事卻從未有過，以前，即便茂兒和誰鬧得不愉快了，一見著她，立馬又笑臉吟吟，什么都給忘了。她以為，至少在她的面前，茂兒是乖巧聽話的。可是今天，茂兒給了她太多意外和措手不及。

如此直白的逼問，以及堂中神情各異的文武百官，蘇薇一下子也遇到了難題。

“茂兒……”

“長姐你回答我，你是好人，還是壞人？！”茂兒不顧蘇薇難堪，眼神執著地凝視著長姐的表情，想要從那份波瀾不驚中撕出一個缺口，探得她心底的一點點真實。

可這樣的問題，著實叫蘇薇一言難盡。

這普天之下，有誰可以拍著胸脯說自己是個絕對的好人，更何況她的手上早已染滿鮮血？但是，又能有誰在這樣的情景下大方承認自己是個壞人呢？她做的事被很多人不齒，可是，她卻有她不得不為之的理由，三言兩語卻是道不盡的。

茂兒是在為難她。

蘇薇輕嘆一口氣，揮了揮袖子，沒有直接回答茂兒的話，而是先且遣散了一屋子看戲的臣子，她口氣平靜，不咸不淡道：“今日事出突然，朕還有好些事要處理，眾位愛卿就先且回去，其他的事，咱們明日再議。”

難得有這么一出好戲，他們還沒看出什么眉目，可惜陛下已經出口趕人，眾位大臣只好依依不舍地對視幾眼，又鞠身作揖向女帝告別。

待一屋子人走盡了，蘇薇這才卸了架子，只是臉上神色僵冷，叫茂兒看不透徹。

只見她提了裙擺從皇位上匆忙站起，又疾步行至茂兒身邊，想也未想，就一把揪住茂兒的耳朵提溜起來，惡狠狠罵道：“你這小丫頭翅膀長硬了是吧？敢跟長姐這樣沒規矩了？是誰教你這么跟長姐說話的，也不怕我賞你一頓板子？長姐對你一百個真心，是好是壞你還不曉得么？你呀，就曉得吃，不長腦子也不長記性，整天瞎聽別人忽悠！我看你哪天是不是要把長姐給賣咯？！”

茂兒一把捂住耳朵，直呼疼疼疼。

蘇薇這才松手饒過了她，繼而，又拉了她的一雙小手緊緊攥在掌心里，慢慢蹲下身子，明媚如絲的眼睛直直望著茂兒，此刻卻顯幾分倔強，那桃瓣似的嘴角淡淡地攜了一抹笑，卻叫茂兒看出了一點兒苦味。她摸摸茂兒的頭頂，嘆息低吟道：“茂兒，天下之大，卻只有你一個人愿意相信長姐，若是你也聽了外頭人的胡話，長姐真該難過死了。”

“……”茂兒眨巴一下眼睛，聽得有些朦朧，亦有幾分沉重。

她如此近距離的將長姐望著，這才發現長姐的眼睛里好似有亮晶晶的東西，抓不住，就像被流沙沖走的寶石，深深埋在了不可捉摸的歲月里。

蘇薇的話很簡單，也沒有和她解釋這一切，以及她為何變了。可是，茂兒不知為何心里卻是一揪，感覺被長姐的那一份認真，搖晃了心中的一片蔚藍天地。

“長姐是變了，但是長姐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茂兒，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嗎？”蘇薇耐心地握著茂兒的手，低頭輕柔地搓了搓，又撫了撫她的臉，輕言輕語道，“你現在還太小，容易動搖，容易傷心，也容易極端。很多事，不是長姐不愿意告訴你，而是跟你說了，你也不會明白。反而，倘若被外人探聽到了什么風聲，你，長姐，母后，我們都會陷入更加危險的境地……”

“……”茂兒點點頭，似懂非懂地聽著。

“你只要相信，有些事，不是長姐要做，而是不得不做……”蘇薇摸著茂兒的臉，目光也越來越沉寂孤冷，就像是半夜時分的江面，席卷著霧氣朦朧，和一江徐風吹來的涼意：“或許你這樣想著，就能明白長姐幾分了。”

“……”茂兒感覺到長姐指尖的冰涼，抬眸一望，心下猛地一悸，就在剛剛那個瞬間，她分明從長姐眼中看出了仇恨！

蘇薇的目光很深很遠，明明是對著她，卻不像是在看她。那抹仇恨的表露，明顯不是因為她的，那么，是因為誰？

茂兒心中猶豫，她驚訝地望著已經失了神的長姐，發現好像探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